“你能看到多远的过去,就能看到多远的未来。”——丘吉尔
2024 年已经过去,你用什么心态评价它?
当我们由此回溯至 2014 年、2004 年,直至 1994 年,这三十年的时光,麦子会抽穗 30 次,人平均会呼吸 2.73 亿次,中国的商业世界增加了 1 亿 (以 2023 年数据推 算,下同) 个就业岗位,却增加了 121.194万亿元的财富 (GDP) ,这是时代巨轮滚滚向前的鲜明印记。
1983 年,江平教授受命斡旋,历经十年磨砺,终于为中国引入了一套融合荷兰与法国法律精髓的《公司法》。中国民营企业和企业家这样的群体,终于有了身份和名分。
1994 年 7 月 1 日——属于中国民营企业的时间开始了。
身份和名分,像是中国企业家的“双脚”,这双脚被制度的巨石拖了 2 350 年,在这天被“改革开放”四个字一刀刀砍碎。
跑起来吧。时间的平行光打在每个奔跑的人身上,在空间的引力扭曲中可以投射出无数交点。交点落到 1994 年的山城重庆,两位勇敢跳出体制束缚的年轻人,携手创办了《商界》杂志。是的,正是我们。这本杂志几乎开创了行业之先河,专门记录在交点中奔跑的企业和企业家。
三十年间,《商界》与无数企业家并肩同行,共同经历了奔跑的激情、创造的喜悦、冲撞的挑战、伤痛的磨砺,以及成功后的慰藉。
这三十年,是创造的三十年,无数企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用智慧和汗水书写着中国商业的传奇;这三十年,是奔腾的三十年,经济浪潮汹涌澎湃,推动着国家经济的快速发展;这三十年,是咆哮的三十年,面对挑战与机遇,企业家们以不屈不挠的精神,向世界展示了中国力量。
1994 年,赴美留学归来的社会学家郑也夫在《光明日报》上发表了一篇题为《轿车文明批判》的文章,探讨了崇尚勤俭节约的中华民族,是否应以拥有轿车为荣的问题。
那时,如果他推开窗,会看到中国有941.95 万辆民用汽车,奔驰在 111.78 万公里的中国公路上。而 30 年后的今天,中国民用汽车的数量增加到 3.29 亿辆,车轮下的公路长到可以绕赤道 136 圈。
万物生长,如星夜兼程,对未来的批判与想象如同提灯引路,而总有人的光芒能穿透时间的迷雾。
同年,郑也夫的北大同事,历经波折从中国台湾来到大陆的林毅夫,赴美归来,把自己对中国未来发展的看法写成了《中国的奇迹》一书。书中,他预言了中国将利用比较优势和产业政策,快速积累资本,追赶世界、创造奇迹。
没有多少人会在当时相信会有奇迹,就像站在 2025 年的春天,仍然无法想象人工智能和量子技术终究会给人类带来什么改变。但奇迹犹如夜空中悄然升起的星辰,于 1994 年逐一在人们惊异的目光中闪现,闪闪发光,终至漫天闪烁。
当时,珠海一家电脑公司的内刊编辑宋卫平,因一则住房商品化的政策消息,狠下心借了 15 万元,跑回杭州开始投资房地产。与此同时,孙宏斌也放下了与老东家柳传志的过往恩怨,在天津创立了顺驰。
郭广昌、许家印、王石、樊建川、罗忠福、林龙安……从 0 人到 30 年后的100 111 人,他们在 1994 年前后纷纷涌入房地产领域。
江湖再无宁静。
家装、清洁、厨卫、家纺、家用电器、出行、水泥、钢筋等产业,从厨房到卫生间、从阳台到卧室、从屋内到屋外,从 343亿平方米 (东兴证券) 房子里引发的喜与悲、得与失,成了这 30 年中国经济的主旋律之一。
2024 年 11 月 25 日,林毅夫从上海飞回北大承泽园,出席一场《中国的奇迹》一书再版之后又再版的分享会。
时间跑得真快。这本书几乎预言了1994 年到 2024 年中国的整个大发展。那些曾经对他观点提出的疑问,最终都被时间一一解决并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但一个看似很简单的问题,把他也难住了:中国做对了什么?
1994 年,除了实施《公司法》,政策上还发生了这么几件大事:“分税制”正式实行、汇率并轨、放开外贸经营、银行体系大改革、实施“大小周”、大学生取消“包分配”、开启“房改”大幕、国企开始大规模破产。
每项政策的裂变所产生的化学反应,如春风扫过,一切似乎没变,但冰雪悄悄消融,“舍南舍北皆春水”。迷茫、慌张、兴奋、紧张不比 2024 年少;尝试、放开、调整和创新,也不见得不如人工智能、量子科技、新能源来得多。
54 岁的牟其中,已是亿万富翁,1994年他前往陕北,情绪激昂地宣布:计划投资 50 亿元于陕北。然而,五年之后,他因信用证诈骗罪被捕入狱。与此同时,30 岁的英语教师马云,在美国初次接触互联网后,返回杭州创立了海博翻译社。那一年 4月,中国才首次安装 64K的国际专线,正式接入国际互联网。
同样在 1994 年,位于义乌赤岸镇的机房内发生了一起小插曲,一只老鼠钻进了华为的交换机中。华为的技术人员迅速响应,当晚便携带替换板乘飞机赶往上海,再乘坐出租车直奔赤岸镇,这一事件成为了标志性的“华为速度”。同年 6 月 5 日,任正非带领全国 27 个办事处的同仁们,共同庆祝 5 月份销售突破 12 万线的佳绩。在庆祝酒会上,任正非发表《胜利祝酒辞》时,或许未曾料到,未来他会面临比那次老鼠事件棘手百万倍的国际挑战。
如今再来回答“中国做对了什么”,答案不应该只是成功者的传记。
成功不是成功者们组成的拼图,成功里同样有原罪、阴谋和怯懦,更有许多在失败和成功之间的挣扎、犹豫、动摇和执着。那些 128.6 万平方公里耕地上的背影、离乡的背篓、摩的上的黄骑衫、无数家庭与房子的离合、被污染的水与空气、934亿吨标准煤的消耗、沙漠里的绿洲、绿洲中的荒漠、短视频里的年轻人,他们都应该是 30 年中国成就的主角。
牟其中是在 1999 年 1 月被带走的。同年,29 岁的欧洲青年胡润,在查阅了 100多份报刊和公告后,突发奇想,决定创立中国的“胡润百富榜” (以下简称富豪榜, 除特殊说明外,均以此榜单数据为准) 。尽管这个榜单每年都会引发争议,但也让这群先富起来的人们,成了一个时代成长和失去的标志。
荣氏家族在榜首的位置自不待言,而刘永好自富豪榜创立之初,便是胡润喜欢提及的名字。养殖、化肥、海产、羊绒、瓜子、电视机生产等,这些如今看似“草莽”的产业,却是 1999 年富豪榜上刘永好等人的显著标签。值得一提的是,只有刘永好家族,今后 22 次连续登上榜单的TOP50。
到了 2003 年,江湖草莽与时代新贵完成了交接。丁磊以 91 亿元的身家,登顶胡润富豪榜。仅仅一年半之前,人们还在嘲笑网易 0.51 美元的股价,而五年半前,丁磊还在广州街头徘徊,烦闷时便在家做清蒸鲫鱼来犒劳自己。
资本改变了造富的逻辑。
当媒体赶去采访时,被打断午休的丁磊借用了“阿甘”的名句——“人生就像酒心巧克力,没准儿你会尝到哪种滋味”——来回应这种年少暴富的心态。
年少和暴富,是新贵们与草莽的主要区别之一。毕竟,互联网、游戏、社交等全新领域的蓬勃发展,几乎一夜之间让时代焕然一新。而在这场开新图、爆装备的游戏中,中坚力量无疑是年轻人,就像 1982年 31 岁的刘永好辞职养鸡一样。
丁磊成为首富的重要原因,是《大话西游 2》的风靡。然而,仅隔一年,陈天桥的《传奇》便断了他首富的连任之路。但2004 年的首富并非陈天桥,而是国美电器的黄光裕。随着国美电器市值从 8 亿元飙升至 80 亿元,卖电视的黄光裕一夜登顶。
四年后的 2008 年,黄光裕再次成为榜首时,却感慨道:“我烦死这个榜了,还给钱感谢他们?他们这个榜,谁上谁倒霉!”
他真正应该感谢和敬畏的是这个时代。然而,就在当年 11 月,他因涉嫌非法经营罪、内幕交易罪和单位行贿罪被带走,2010 年被判有期徒刑 14 年。
一语成谶的还有整个富豪榜。
2006 年,收废纸出身的玖龙纸业创始人张茵抗拒“首富”称谓,发信给胡润抗议,怕他看不懂中文,还发了一个英文版本。2 年后,白手起家的张茵就经历了“提案门”“血汗门”“破产门”等一系列风波。
2007 年,长于 1994 年的房地产终于开出了年轻的花。小名豆豆的杨惠妍成了第二位中国女首富。她的理想是成为一名老师,但时代却让她的碧桂园开出了大大的花。然而,16 年后,她也发出了“砸锅卖铁”都要还债的历史之痛。
2009 年,比亚迪的新能源车一年只卖出了 48 辆,但这并不妨碍王传福凭借股票成了当年的首富。但当他哽咽地说:“目标只有一个,活下去”时,比亚迪走到至暗时刻。而真正的转机,还要等到2019 年。
站在 2009 年的时间节点上,谁又能预测甚至笃定汽车产业会东升西降?谁又能想到新能源汽车从诞生之初就竞争激烈?如今,站在 2025 年的春天,当传统汽车国家的产业受到新势力的挑战,德国爆发罢工潮,日本本田、日产两大日系汽车巨头合并时,汽车产业是否又将掀起新的惊涛骇浪?
时间会给出答案,企业家们是最终的答题者。
在 21 世纪的第一个十年里,老树再次开花。65 岁的宗庆后成为了 2010 年的首富,这一年娃哈哈的卖水量达到了55 000 吨。在 2011 年被三一重工的梁稳根夺去首富之位后,2012 年宗庆后再次荣登榜首。然而,首富的桂冠并未给他带来什么“福利”,反而让他遭遇了“黄光裕魔咒”。次年晨练时,他被骚扰者割伤了手臂——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何尝不是一个时代对他的划伤?
马云是在 2014 年首次登上首富宝座的。他“拿着望远镜也找不到对手”的豪言壮语,则是在四年之后才说出的。
从 2013 年到 2017 年,中国的首富是房地产的天下。2013 年、2015 年、2016 年,“什么清华北大,不如胆子大”的王健林,唱着《一无所有》便轻松拿走了首富的桂冠。2017 年,他稍一松懈,首富的宝座便被酒后感叹“我如何才能流芳百世”的许家印坐收囊中。
旧时光可叹,野马奔腾的房地产也终于套上缰绳了。
时间最终会青睐那些真正可持续的商业。
2020 年黄光裕假释归来时,马云已经连续三年稳坐首富之位。黄光裕回归鹏润大厦 36 层时,桌子上的iPad里装着《愤怒的小鸟》游戏。愤怒的还有他自己,即便他把国美App改名“真快乐”,也无法阻止后来门店数量锐减四分之三、员工在自家App上弹窗讨薪的尴尬局面。
江湖已经不再是那个江湖,红尘已换、桌子已掀,甚至连江湖本身都已更迭。
农夫山泉上市后,2021 年钟睒睒开始连任首富,并也遭遇了“黄光裕魔咒”。各种谣言和中伤纷至沓来,他不得不做出许多与平时风格迥异的露面和回应。
在过去的 30 年里,中国企业家们或想成为首富、或不想承认首富的身份,这两者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而成为首富后被拉下神坛,与被拉下后身陷囹圄,意义更是千差万别。
这 30 年里,我们捧出了一个个商业明星,却更呼唤世界性的商业文明;我们拥有了越来越多的企业家,却更期待真正的企业家精神;我们记录了许多巧夺天工的商业智谋,却希望看到更多责任担当和群体人格;我们在市场经济中以勇气摸着石头过河,却更需要智慧和气魄面对未来。
1993 年夏天,马来西亚。
黄家驹看着舞台下的歌迷,动情地说:“1994 年后见。”没想到,是再也不见。
1994 年仿佛是两个时代的分水岭,内地摇滚乐坛迎来了黑豹、指南针、轮回、超载、鲍家街 43 号、唐朝等众多摇滚乐队的涌现。
是否一个新时代的开启,必须以牺牲一个旧时代最闪亮的东西为代价?历史、生存、文化、人性,成了 1994 年及之后影视和娱乐观点的“母题”,仿佛一夜之间在全球野蛮生长。宏大叙事与个体价值交叉并存,既有对未来的深刻思考,也有关于生命的终极问答。
“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
《肖申克的救赎》《阿甘正传》《这个杀手不太冷》《大话西游》《东邪西毒》《活着》《霸王别姬》《阳光灿烂的日子》等电影,以及王小波的《黄金时代》、铁凝的《无雨之城》、阿来的《尘埃落定》和莫言的《丰乳肥臀》等文学作品,都是那个时代的文化印记。
三十年的商业雷动,让这些文艺作品汇聚成具有时代烙印的暴风骤雨:背井离乡的苦楚、下岗待业的迷茫、青春校园的萌动、文化交融的热切、热血躁动的癫狂、家国天下的侠义,新事物和旧事物、静止和流动,在断舍离中奏响了时代文化的咏叹调。
翻开三十年前的地图或老照片,人们定会惊叹于城市的沧桑巨变。三个时代的光辉岁月,商业在咆哮、文化在咆哮,成就来自于咆哮,问题也来自于咆哮。
2023 年,有 6.2 亿人 (《2023 年民航 行业发展统计公报》数据显示) 乘坐着7 573 架飞机,奔波在 5 206 条航线上;有101 万人拿着研究生毕业证走入社会;22 137 人死于艾滋病;144 447 名孩子被弃养;768.21 万对恋人结婚,171 万对闹离婚,360.53 万对最终劳燕分飞;这一年共卖出去了 1 944.4 亿元的福利彩票;259名运动员在 32 项比赛中,拿到了 165 项世界冠军;60 028 人在 25.47 万起交通事故中不幸丧生。
“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偶然的具体内容其实无关紧要,时代浩荡前行,在这条路上,靠的不是感伤,而是期待。人生苦短,因此无论遭遇何种境遇,说一句安慰的话语,以乐观的心态去面对,总是不会错的。
从 1994 年到 2024 年,这三十年的成就,不正是我们曾经渴望与期待的三十年吗?
回望过去的 30 年,2025 年,我们又该怎样作答?或许,答案在继续前行的路上。
(注:若无特殊说明,本文所有数据均来源于国家统计局颁布的 2024 年和 1999年的《中国统计年鉴》)
编 辑:朱作明 33208089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