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节课结束,倦意回巢,周围学生大多趴在桌上。
孟悠坐得直直的,用吸管轻轻戳破圆孔处的银色薄膜,捧着牛奶小口小口地喝。
井蓝趴了会,从桌上起来,怪道:“你这几天怎么不去二楼?”
孟悠咬着吸管微微转头。
瞥一眼她喝得正欢的光明,井蓝挑眉:“怎么,终于烦了,不打算给江敬逍送牛奶了?”
孟悠慢悠悠停下,语气平静:“他最近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
点点头,孟悠叹气:“等他平复一下我再去找他。”
那天在江家,江敬逍毫无征兆地,语气突然就不好,话里话外提到江明和那场事故颇为在意。
看来是她跟得太紧,有时候也该给他适当的喘息机会。
井蓝不知其中弯弯绕绕,哦了声没多言,过会儿,用胳膊肘碰孟悠:“欸欸!”
“嗯?”
“快看我给楚恒准备的礼物。”
井蓝从在桌下掏出手机,点开相册一张张翻给她看。
除了游戏皮肤截图是非实物,其他实物,有篮球、海贼王手办、对战类卡牌套装,还有一双运动鞋。
孟悠看得眼花:“你送哪样?还没选?”
井蓝皱眉:“选一样干嘛,这些都是礼物!”
“都是?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会吗?”井蓝一脸不觉,“除了手办是在网上订的,其他都是我逛商场的时候看到的,篮球、卡牌和运动鞋正好都在同一层,怎么能不买!”
孟悠吐槽:“你怎么不把一整层都包下来。”
井蓝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不想,我本来还想再买点别的,拿不下了!”
“……”
那还真是万幸。
井蓝知道她嫌自己夸张,语气颇有几分过来人的意思:“你别笑话我,等江敬逍生日,你也会这样。”
说着收起手机,用一种“你那么喜欢江敬逍你就等着吧”的眼神看着她。
孟悠背着明恋的锅沉默不语:……
她才不想给江敬逍包商场,给他承包家里的饭桌还差不多。
—
一到课间二楼就吵吵嚷嚷,十二班大半的人都离了座位四处游蹿。
林桉骨头犯懒趴着没动,朝门口张望几眼,枕着胳膊问:“孟悠今天也没来?”
隔着条道的江敬逍蹙了下眉,没说话。
林桉自顾自调侃:“她这星期都没来送牛奶,什么情况,这奶厂供应不稳定啊。”
江敬逍冷冷朝他一瞥,戾气慑人:“你很闲?闲就吃点屎。”
言毕起身,朝门外走。
楚恒正好进来,打招呼:“去哪。”
江敬逍沉着脸理都不理,手插兜径自走远。
“他怎么了?”楚恒一头雾水。
林桉懵逼:“我也不知道啊。”摸不着头脑也没忘嘴贱,“他这周可能大姨夫来了吧……”
—
一帮关系不错的朋友约在休息日给楚恒庆生。
每人都出了份子钱,但出力最多的是井蓝和林恒两人,地点也是他们选的,选在一个环境不错的聚会沙龙馆里。
六楼要了个大间,一半是可以唱歌的开放式KTV,另有桌游区,以及自主调兑饮料的吧台,角落还有张沙发,离K歌房最远,相对安静一些。
早到的在沙发上坐着等了会,人越来越多,井蓝学了调软饮的手法,去吧台兑喝的,一群人跟过去捧场,挨个点单。
孟悠没凑热闹,自第一次月考考出不错的成绩以后,张信芳就对她寄予厚望,这次拿了去年高二的总结卷给她做。
她本来为了陪井蓝玩个尽兴,早早把作业做完,谁知突然来了份试卷,只能带出来找空解决。
总结卷之所以叫总结卷,就是两个学期的内容都囊括其中。这届高二才开始一个学期,有些内容还没学到,孟悠不免有些头疼。
卡壳半天,解不下去。
她拧着眉头,目光渐渐放到一旁的江敬逍身上。
他是读过一遍高二的,虽说去年第二个学期已经在差班混日子。
孟悠频频打量,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问。
江敬逍感受到她的视线,却像是没看到,一声不吭。
不得已,孟悠主动开口:“江敬逍……这个,这题你会不会?”
她把试卷往他的方向推了推,还稍微调转过来,怕他看不清。
环抱双臂的江敬逍睨她一眼,视线落在那张试卷上。
孟悠眼含期待。
他一脸冷淡,冷硬道:“别问我。”
孟悠愣了下。
江敬逍半个字都不多说,闭上眼休憩。
看来他情绪还没调整回来。
孟悠默默叹气,把试卷拿回来,继续绞尽脑汁地研究。
没多久,吧台里的井蓝扬声叫她:“悠悠——”
孟悠赶紧应了声:“我在!”
“你干什么呢?快过来,我给你调了喝的!”
林桉来瞅了眼:“写作业?别写了,出来玩写什么作业。”
井蓝也在那边催促。
孟悠只好收起试卷,去吧台找井蓝。
在吧台闹了一通,一群人坐下玩桌游,沙发上懒怠的江敬逍也被拽过来。
国王游戏最适合人多的聚会,孟悠不是太熟,跟着一块凑热闹。她运气不错,一直没踩中雷,平安无事。
几圈之后,碎碎念的林桉好不容易抽中国王牌,喊话喊得颇有翻身把歌唱的气势:“11号!11号出来给爷受死!”
他嚷嚷完,孟悠翻开手里的牌一看:“……”
十一号。巧得不能再巧。
默默把林桉钦点的雷牌放在桌上,林桉见是她,语气稍稍缓和:“说吧,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孟悠道:“真心话。”
林桉本来是想抽中那几个王八羔子,最好是楚恒,他好使劲整他们一通。这下抽到孟悠……
他瞥了瞥旁边的江敬逍,很快拿定主意。
行吧,就给孟悠一个机会,也好帮她和江敬逍增进一下暧昧的气氛。
林桉清了清嗓,问:“在座有你喜欢的人吗?有就跟他表白。”
孟悠一愣:“啊?”
林桉暗自得意,朝江敬逍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孟悠脸上犯难。
井蓝看她尴尬,立刻护犊子:“什么啊,是真心话不是大冒险。问就问,怎么还带惩罚的?”
“什么惩罚,这哪算惩罚……”
两个人正争着,江敬逍把牌一丢,突然起身:“我去洗手间。”
“哎?”林桉傻眼。
孟悠的表白你还没听呢……
这么一闹,孟悠含含糊糊就过了关,她说在座中喜欢井蓝,林桉不满意这个答案,然而有井蓝护着,只能进行下一轮。
—
玩完国王游戏,K歌房开始热唱,包厢里的玻璃门一关,和外面桌游厅隔开,灯光再一开,气氛和普通的KTV就没什么差别。
孟悠在旁安静做听众,井蓝拽了她两次,她都推脱拒绝。
玩到快四点的时候,李知俊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通知:“楼下游泳馆开门了!”
正好是一首歌结束的时候,井蓝摁下暂停,兴趣写在脸上:“真的?”
一楼也属于沙龙馆范围,只是各项目开放时间不同。
一群人立刻张罗着要去游泳,孟悠听得微愣:“不唱了吗?”
井蓝说:“唱这么久刚好也累了,下去游游泳,晚点也能吃得更香。”一边说,摁铃叫来沙龙馆的工作人员。
“你们这游泳项目有提供泳衣对吧?目录可以拿来看看嘛?”
工作人员说可以,转身去了,很快拿着两本厚厚的菜单样式的东西回来。
一本递给林桉他们,另一本井蓝拿着和孟悠细看。和她的兴致勃勃相比,孟悠显得不是那么有劲,三句里才勉强应一句。
那边林桉选了条泳裤,凑过去问江敬逍:“大佬,你喜欢哪个?”
江敬逍道了句随便,打发走林桉,沉默着将视线投向对面沙发的孟悠。
她眼里的为难清晰分明,带着几分落寞。江敬逍微微蹙眉,定定地看,没说话亦没动。
井蓝将目录翻了一页又一页。
孟悠低低嘟囔:“都是露背的……”
井蓝没听清:“你说什么?”
她扯了下嘴角:“没事。”
选好泳衣,井蓝正要站起,孟悠拉住她:“真的要去游泳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
“我不太会游……”
“没关系我教你。”井蓝拉她起来,“难得来玩一次,不要扫兴嘛。”
“可是……”
“大家都想玩,对吧?”井蓝问其他人,男生们泳裤差不多也选完,点头应和。
井蓝挽住孟悠的胳膊,不容她再分辨:“快快,走了!”顺手帮她拿起背来的包。
一群人边说边动身。
江敬逍慢悠悠地起身,走在最后,视线越过前面的其他人,落在孟悠身上,盘亘许久。
到一楼游泳馆区域,井蓝去前台办理手续。孟悠拿着包慢腾腾地挪步,渐渐落后,实在不想加入前面兴趣盎然的一群人。
背后忽然有人叫她。
“孟悠。”
一回头,是江敬逍。他走得比她还慢,缀在最后面。
江敬逍双手插兜,脸上表情难辨。他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她,冲旁边休息的地方示意:“过来。”
孟悠不明所以,愣愣跟着过去。
一张小圆桌并两张白色小凳,江敬逍率先择了张凳坐下,朝对面的空位瞥了瞥,孟悠会意,抱着包也坐下。
不等她问什么,两手插兜的江敬逍懒懒靠着椅背开口:“试卷,拿出来。”
孟悠微顿,依言掏出试卷。
“笔。”
“……”她找出笔,放在桌上。
江敬逍微微坐直身,拿起笔,眉头轻皱看向试卷:“哪道?”
孟悠慢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第,第二十七题。”
……他这是,要教她?
江敬逍看着题,又说:“草稿本。”
孟悠连忙翻出来给他。
江敬逍不再说话,单手握笔在纸上演算解答。那双淡漠的眼睛,松散随意地看着试卷,整个人游刃有余,没有一丝紧张感。
明亮的光从玻璃外的院中落进来,照在他身上,孟悠愣愣盯着他出神,第一次觉得他分外好看。
其他人办好手续回头,发现他俩竟然坐下,过来一看,见是在做试卷,都愣了。
林桉诧异:“你怎么做起试卷来了?”
孟悠还没说话,江敬逍先说:“你们去吧,我们不游。”
“啊?”
江敬逍语气冷淡,却是不容置疑的口吻:“她试卷做不完,没时间,游完出来在这碰面就行。”
井蓝一脸遗憾:“悠悠你不游啊?”
孟悠看了江敬逍一眼,随后歉意地笑了笑:“我不游,本来也不怎么会,你们玩就是了。刚好我抓紧时间把这张卷子做了,不然晚上饭都没法好好吃。”
井蓝想了想,没再劝。
“那我等下出来找你?”
“好。”
井蓝依依不舍地挥手,一群人朝游泳馆走。
林桉楚恒两人并排,走远了,林桉没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怎么了?”
说的自然是江敬逍。做题上瘾了还?
楚恒耸肩:“你问我我问谁。”
—
小圆桌旁安静下来。
孟悠盯着江敬逍,他还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样子,纤长五指骨节分明,落笔潇洒不羁,飘逸却有力。
江敬逍没抬眼,冷不丁出声:“你看着我干什么?”
孟悠慌忙收回眼神,抿了下唇,过后轻声说:“谢谢。”
他笔尖一顿,只一秒,若无其事接上。
四周安静下来,唯有纸上沙沙的声音。
孟悠知道,江敬逍这么聪明,肯定是猜到了。
她不想下水,不仅仅是因为不会游泳。
当初火场凶险,魏显荣一队人救回她一条命。事故之后,她背后大片大片被火烧过的地方,血淋淋焦糊糊,皮和肉之间都没了界限。
那一阵只能趴着睡的日子记忆犹新,每天半夜她痛得闭不了眼,疼得狠了,就只能攥着拳头咬牙硬忍。
即使如今时过境迁,但能避开,谁又会想在人前显露疤痕成为谈资?
她不想。
而江敬逍猜到,所以才突然叫住她,教她解题。
他不提只字片语,只是这样。
只是默默帮她解围,体贴又体面地,遮掩她的不愿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