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裕周六一早在自己的住处醒来,头很疼。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闭着眼睛眼睛揉太阳穴,好半天,才慢慢坐起。
昨晚的确喝了酒,但以他的酒量,不至于宿醉头痛,他头疼是因为做了一夜的梦,睡得浅。
梦里的细节在醒来后几秒内就模糊不清了。但闻裕隐约记得,梦里有纪安宁。
“如果有来世……”她望着他,流泪。
她为什么哭呢?为什么这么难过?
闻裕想不起来,唯一能记得的是纪安宁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停流泪。
叫人心疼。
闻裕发了会儿怔,电话响起来。
“还没起?”电话那端是他父亲闻国安的声音,带着责备,又带着无奈。
闻裕就笑了,在老爸跟前突然就像从成年人退化成了一个顽皮少年,懒散又无赖:“起了,起了!您出发了吗?”
闻国安说:“当然,不看看几点了,你动作快点。”
今天计划好了是要跟着老爸陪几个叔叔打高尔夫。
闻裕用肩膀夹着手机穿裤子,问:“我妈呢?”
闻国安的声调淡了去:“不知道,逛街去了吧?”
闻裕父母不吵不闹,但感情也只是平平,称不上恩爱。闻裕早习惯了。
他是个成年人,又不是小学生对父母还有着依赖心理,上大学后他就搬出来单独住了,省得看着爹妈冷冷淡淡的没啥意思。
洗漱完了走出家门,秋日烈阳耀眼,万里碧空一丝云都没有。
那双流泪的眼睛如同梦境。
啧,本来也就是个梦而已,想什么呢。
转眼到了周一。
“哎,听说今天社团开始招新了?”
“你们想参加什么?”
“我妈说叫我一定参加学生会,有福利。”
“你妈这是什么思想,我就想参加COS社。”
同学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开学后先军训,然后学校给了学生一段时间缓冲,熟悉校园生活,九月最后一周社团才正式招新。
“哎,纪安宁,你打算参加什么社团?”坐在纪安宁前面的女生侧着身和别人正聊这话题,顺口转头问纪安宁。
这女生叫孟欣雨,是纪安宁这班的班长,学习成绩非常优异,虽然不像纪安宁需要拿学校的贫困助学金,但她的家庭的确也负担很重。
她也是纪安宁记忆中,少数几个,从来没有八卦过她,甚至在她死后别人挤眉弄眼的八卦她时还开口呵斥过别人的人。
纪安宁对班里大多数人都冷冷淡淡,对上孟欣雨,却露出淡而柔的微笑,说:“我可能不参加,我没什么时间,晚上要去兼职。”
孟欣雨露出了理解的表情,她其实也需要做兼职。
但孟欣雨做兼职是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纪安宁却是一个人扛起了整个家。孟欣雨因此,格外地理解和同情纪安宁。
“哎,你有做家教吗?我有一个网站,我都是在那上面找的家教的工作。”孟欣雨跟她分享信息,把网站名告诉了她。
纪安宁沉吟了一下,忠告她:“我之前用过这个网站,怎么说呢,客户良莠不齐吧,网站也是没法保证的。我建议你最好跟孩子妈妈谈好,保证你上门的时候,妈妈能在场,比较安全。”
孟欣雨有点紧张:“还会……出什么事吗?我才去过两次。”
孟欣雨眉宇间还有点天真,显然是还没遇到过什么恶心的人恶心的事。她是个幸运的女孩。
纪安宁说:“小心为上吧。毕竟坏人哪里都有。像咱们这个年纪的女生,我觉得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对了,你可以准备个防身的东西,辣椒水什么的。”
纪安宁把她的辣椒水掏出来给孟欣雨看:“我自制的。瓶子是两元店里买的,辣椒水自己煮的。”
孟欣雨很是惊叹于纪安宁的警惕性和自制装备,她们就做家教的事交流了一会儿,临上课前,孟欣雨说:“待会一起吃午饭吗?”
纪安宁却微笑拒绝了:“不了。”
她看了眼前面的老师,压低声音:“我中午得早退,我还有代打饭的生意呢。”
而且她如果中午外卖单不多,不算忙的话,有时候也不在学校吃,会跑回家去,和外婆一起吃,再牵着她下楼晒晒太阳。
要不是外婆起得早饿得早,等不及她放学,她都想自己回家给外婆做午饭呢,让外婆能吃到真正的新鲜热饭,而不是保温的。
到了中午放学,孟欣雨回头一看,果真纪安宁已经悄悄早退了。她收拾了书包和同学们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和同宿舍的人说了一嘴。
舍友说:“你叫她干吗?不觉得她那个人特别傲吗?”
“没有吧?”孟欣雨说,“我觉得她挺软和的,没感觉傲啊。”
舍友迟疑说:“可她都不搭理我们。”又那么漂亮。
“她哪有时间啊?”孟欣雨替纪安宁解释,“她放学要去兼职,忙死了都,作业都是课间赶着做的。哪有时间闲聊?再说了,她又不住宿,不像咱们似的成天在一起,也没那么熟。但我感觉她真的挺好的。”
“是吗?”舍友有点不好意思,“可能我想岔了吧。哎,我其实没怎么跟她说过话,我也是听别人说她特别傲的。”
至于是从谁那里听说的?已经想不起来了。
谣言这种东西就是这样,往往起源无从考据,便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刮遍了周围,影响了每一个人。
说过的人甚至可能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关键,在“众”,在“积”。
纪安宁不知道孟欣雨在为她发声。这两天稍微有点降温,她穿了件长袖外衣,在食堂里奔波得有点热了,趁着饭还没好的功夫拖下来系在了腰间。里面的短袖绷在身上,纤细的腰肢,漂亮的胸型引得男生们有意无意的往这边瞟。
“那是谁?”赵辰眯起眼睛,“以前没见过,大一的吗?”
他身边的人都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看了一会儿,恍然:“哦,那个女生啊!”
赵辰转头:“你认识?”
“学校贴吧有她照片。”同伴说,“有个帖子最近挺热的你们没看到吗?叫‘穷美人’。”
“啥玩意?”
“她就是那个开学时报道的‘背着外婆来上学’的贫困生。你看她,打饭呢是吧,你看,她打那么多,我看帖子里说,她做代打饭的生意呢,只给女生宿舍送。”
男生们都看过去。纪安宁装满了一只口袋,正拎着往别的窗口去,食堂里人多,她又来回跑,鼻尖有些微汗,雪白的脸颊上泛起淡淡红晕。
赵辰眼睛都看直了,像钩子一样勾在了纪安宁身上。
“我日……”他感叹,“这么一个大美女,干这个?”
他舔舔嘴唇,说:“我去跟她认识认识。”说着,站了起来。
闻裕走进食堂,下意识的就用目光去搜索。
说来也怪,食堂那么多人,能让人看得眼晕,闻裕却在人群中一下子就找到了纪安宁。
那么纤细灵动,在人群中奔走,却又仿佛莹莹地发着光一样,很难不被发现。看似弱不禁风,实则比男生还能吃苦耐劳。
闻裕脚步放慢。
他在大门口的位置,而纪安宁……目测她已经装满了两只袋子,大约要朝这边来了。她要是能看到他,就打个招呼,要是看不到……就算了。
闻裕不打算主动,纪安宁的执拗倔强让他觉得有必要晾晾她。
于是闻裕就看到,有一个男生起身,脚步很快的朝着纪安宁走过去。人群中,他运动的轨迹方向太明显,毫无疑问,目标是正低头整理袋子的纪安宁。
闻裕皱起了眉。
他看到纪安宁整理好了两个口袋,一手一个拎起,转身,迈步,向门口方向走来。她似乎是看见他了,神情微动,脚下也加快了步伐。
而那个男生,闻裕清楚地看到,他从她的视觉盲区里斜向她撞去。
不管她。
这种傻了吧唧的傻姑娘就得冷冷她,再温柔小意的追她一段时间,金钱攻势上一波,她要还不服软,再冷却一段。冷冷热热,反复个几次,就能把她驯过来了。
现在,不用去管她。
闻裕这么想着,眼睁睁的看到赵辰故意撞了过去,然后对纪安宁伸出了爪子。
纪安宁转身朝大门走去,没两步就看到了闻裕。她本来想喊他一声,打个招呼。但他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不知道看没看见她,她张开的嘴又闭上,垫上两步,想快点走过去,跟他打个招呼,然后她好去宿舍楼送餐。
冷不防斜刺里冲过来一个人,撞了她一个趔趄。
纪安宁的身体有一瞬失去平衡,她首先想到的是手里的饭菜。这两兜饭菜要是打翻了,今天中午就血本无归了!她脑子一瞬空白,先忙着平衡手臂的重量。
幸好撞她的那个人反应很快,立即伸手扶住了她。
纪安宁人没摔,饭菜也没洒没碰坏。一颗心落地的同时,纪安宁立即察觉出不对。那人虽然“好心”扶她,却一只手揽住她后背,另一只手几乎从前面揽住她腰了。
“美女,没事吧?”
这声音轻浮油滑,而且非常熟悉。
纪安宁霍然转头!赵辰那张她死都不会忘的面孔正笑吟吟地出现在她眼前!
一切都是赵辰做的局。
她被骗去某企业团建活动做兼职。的确是正规企业的正规团建活动没错,但企业却是赵辰家的企业。
骗她去的女生把她哄到房间里,企图给她下药。
但纪安宁一直在NL兼职,那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经验丰富的小姐姐、好心的领班、看起来凶恶实际上非常顾家爱老婆的安保大哥……他们都教过她很多东西,加之她自己警惕心也很强,对方紧张的神色让她起了疑心,稍加试探便发现了真相。
她当然不能坐以待毙,觑了个空子跑了。那女生肯定是通知了赵辰。赵辰带着他家的保镖堵了电梯楼梯,把她逼上了天台,她失足坠落。
然后魂魄飘荡,直到闻裕为她报了仇。
闻裕……
闻裕!
闻裕看到纪安宁站稳身体,抬头看到赵辰的一瞬,脸上的血色突然褪得干干净净。
她如同看到猛兽一般受了惊吓,猛地从赵辰半扶半抱的暧昧姿势中挣脱了出来,向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她神情惊惧,慌乱无措了一瞬后,突然转头,看向闻裕。
隔着川流交错的人流,闻裕接收到了纪安宁这一眼。
求助的一眼。
求救的一眼!
嘈杂的食堂在闻裕的耳朵里忽然寂静。
明明纪安宁只是面色煞白,神情张惶地看着他,他却好像听见她在求救。
他甚至感受到了她的恐惧绝望,仿佛身后有巨大的黑暗要吞噬她。
闻裕!
救我!
闻裕的心脏,忽然剧烈收缩,针刺般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