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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立奇志

古人说:人生由立志开始,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从来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探讨毛泽东的成长之路,首先要了解他是怎样立志的。从学子毛泽东到领袖毛泽东,贯穿始终的是那奇伟之志。他在一师读书期间,留下了两个与立志相关的文献:一个是在一师三年级时,在一本小册子封面上写的一首言志短诗;一个是在一师的最后一年,写给黎锦熙老师的那封惊世骇俗的长信。

先看看毛泽东的那首短诗。

1915年初,中国发生了一件大事。日本政府以支持袁世凯称帝为诱饵,提出了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并在5月7日发出最后通牒,限中国政府48小时内答复。因怕得罪日本人自己做不成皇帝,袁世凯不顾各界激烈反对,以中国无力抵御外侮为由,基本接受了日本的要求。这个消息传出后,全国各地群情激愤,青年学生的反应尤为强烈。

湖南一师的师生也迅速行动起来,他们集资刊印了反日救国的宣传册《明耻篇》,历数日本数十年来侵略中国的史实,讲述日本灭亡朝鲜、法国灭亡越南的惨状,揭露袁世凯的卖国罪行,力图唤起人们不忘国耻,奋起抗争挽救国家和民族。

正在一师读书的毛泽东,认真读过这个小册子后,在上面留下了许多圈点和着重号,还划出5篇重要章目。不同寻常的是,他在封面上奋笔写下一首掷地有声的言志诗:

“五月七日,民国奇耻;何以报仇?在我学子!”

这区区16个字,真可谓壮志凌云,震古烁今。

有时,国家大事竟然如此滑稽:京城里手握军政重权、肩负社稷重责的民国大总统,当时极为强势的袁世凯,面对日本人的无耻威逼和利诱,竟为一己之私不惜卖国求荣。而在远离京城的湖南长沙,却有一个一无所有的青年学子,发誓要为国家报仇雪耻,要承担起拯救国家和民族的重任,并把自己的铮铮誓言,以力透纸背的浓墨记下。

在中国数千年的历史上,每当朝廷昏庸无能,贪腐奸佞之辈把持大政,对外丧权辱国,对内纲纪废弛,贤能之士被排斥,人间正道被践踏,国家面临危难之时,就会出现“礼失而求诸里的奇特现象。此时,民间便涌现出大量仁人志士,高举起替天行道的大旗,对抗那些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甚至集合同志揭竿而起,自发地启动救国救民程序,在经过一番殊死抗争与奋斗之后,实现国家和民族的涅槃重生。中国能够传万世而不亡,归根结底是靠人民的正义追求与自救力量。

此时站出来的毛泽东,便是这一历史规律的体现者。

当然,像他这样的信誓旦旦,青年学子中或许还有一些,但真要践行誓言谈何容易!改变历史,需要的不仅是激情与誓言更要求真说真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誓言既出,百折不挠。

后来的历史证明,毛泽东的“在我学子”绝非只是说说而已。从定王台立志救苦救难,到此刻题诗铭志发誓为国雪耻,他的志向目标越来越明确,越来越超凡脱俗。

尤其在一师读书的最后一年,这个即将毕业的学子,对宇宙至理、国家民族、事业人生等若干重大问题,进行了追本溯源的深入探究,收获了极为精深的见识,有的甚至成为一生的遵循。

从他当年写给老师的信中,从同学好友的回忆中,都能感到那博大宽广的胸怀、志向和领悟。

1917年8月,一师最后一学年将要开始时,毛泽东给自己十分敬佩的老师、远在北京的黎锦熙写了一封长信。 [1] 或许,那就是毛泽东成为毛泽东的起点性标志,一个从平凡到伟大的分水岭。

黎锦熙读信后,在当天日记中极为感慨地写道:

“下午,得润之书;大有见地,非庸碌者。……不愧为是大器量之人”

幸亏老师是个有心人,完好地保留了这封长信,使我们今天能有幸研读这一历史文档,并依据真实准确的第一手材料,深入了解学子毛泽东的志向情怀。

深读此信后,古典名著《三国演义》中那几句话,总在耳旁不断回荡,就是曹操与刘备煮酒论英雄时,那番对英雄的定义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黎锦熙在日记中,夸学生毛泽东大有见地、非庸碌者、是大器量之人,的确发自内心,而且理由也非常充分。

信中所叙,真可谓至高至深、不同凡响。即使已经跨越了百年时空后再读,仍是那样震撼人心。让人不由得感叹:伟人横空出世并非偶然!学子毛泽东的立志态度,志向高度,思想深度,绝非常人能及!当今所有胸怀远大者,都应认真研读一下,一定会有不凡的启迪。

我们先了解一下写信的缘起。毛泽东说:

“近日以来,颇多杂思,四无亲人,莫可与语。弟自得阁下,如婴儿之得慈母。盖举世昏昏,皆是斫 我心灵,丧我志气,无一可与商量学问,言天下国家之大计,成全道德,适当于立身处世之道。自恸幼年失学,而又日愁父师。人谁不思上进?当其求涂不得,歧路彷徨,其苦有不可胜言者,盖人当幼少全苦境也。今年暑假回家一省,来城略住,漫游宁乡、安化、益阳、沅江诸县,稍为变动空气锻炼筋骨。咋十六日回省,二十日入校,二十二日开学明日开讲。乘暇作此信,将胸中所见,陈求指答,幸垂察焉。”

为什么要给黎锦熙老师写这封信?原因有二其一,毛泽东有很多思考,周围没有任何亲人可以诉说,只想与黎锦熙老师倾诉一下。因为,自从与他相识后,感到就像孩子见到慈母那样亲切温暖、那样蒙受教益。

其二,这个世界上尽是一些浑浑噩噩的人,与他们相处只能伤害心灵、丧失志气,因而无人可与之商量学问,更无人可与之讨论改造国家天下的大计,也无人能帮助自己成全道德、选择适当的立身处世之道,要追求上进又找不到出路,在人生歧路上彷徨不定,内心的痛苦难以言表。所以,趁着刚刚开学还没开始上课写这封信陈述自己心中所见,以求老师指教。

这里的问题在于,到底是什么超凡脱俗的见地,能让毛泽东感到如此无助,如此孤独,甚至连个可与之交流的人都没有?当我们认真弄清信中所讲的深奧含义后,真的能感到那思想高峰的巍然屹立,能领会那四顾无人的悲怆心境。会当凌绝顶,高处不胜寒啊!

看信中所述思想见地,真的无人能及。简要梳理如下:

[1] 《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6-1920.11)》,湖南出版社1990年版,第84-90页。附文:

致黎锦熙信

(一九一七年八月二十三日)

邵西先生阁下

省城一面,几回欲通音问,懒惰未果。近日以来,颇多杂思,四无亲人,莫可与语。弟自得阁下,如嬰儿之得慈母。盖举世昏昏,皆是斫我心灵,丧我志气,无一可与商量学问,言天下国家之大计,成全道德,适当于立身处世之道。自恸幼年失学而又日愁父师。人谁不思上进?当其求涂不得,歧路彷徨,其苦有不可胜言者,盖人当幼少全苦境也。今年暑假回家一省,来城略住,漫游宁乡、安化、益阳、沅江诸县,稍为变动空气,锻炼筋骨。昨十六日回省,二十日入校,二十二日开学,明日开讲。乘暇作此信,将胸中所见,陈求指答,幸垂察焉。

今之天下纷纷,就一面言,本为变革应有事情;就他面言,今之纷纷,毋亦诸人本身本领之不足,无术以救天下之难,徒以肤末之见治其偏而不足者,猥曰吾有以治天下之全邪!此无他,无内省之明,无外观之识而已矣。已之本领何在,此应自知也。以欂栌之材,欲为栋梁之任,其胸中茫然无有,徒欲学古代奸雄意气之为,以手腕智计为牢笼一世之具,此如秋潦无源,浮萍无根,如何能久?今之论人者,称袁世凱、孙文、康有为而三。孙、袁吾不论,独康似略有本源矣。然细观之,其本源究不能指其实在何处,徒为华言炫听,并无一干竖立、枝叶扶藐之妙。愚意所谓本源者倡学而已矣。惟学如基础,今人无学,故基础不厚,时惧倾圮。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观其收拾洪杨一役,完满无缺。使以今人易其位,其能如彼之完满乎?天下亦大矣,社会之组织极复杂,而又有数千年之历史,民智污塞,开通为难。欲动天下者,当动天下之心,而不徒在显见之迹。动其心者,当具有大本大源。今日变法,俱从枝节入手,如议会、宪法、总统、内阁、军事、实业、教育,一切皆枝节也。枝节亦不可少,惟此等枝节,必有本源。本源未得,则此等枝节为赘疣,为不贯气,为支离灭裂,幸则与本源略近,不幸则背道而驰。夫以与本源背道而驰者而以之为临民制治之具,几何不谬种流传,陷一世一国于败亡哉?而岂有毫末之富强幸福可言哉?夫本源者,宇宙之真理。天下之生民,各为宇宙之一体,即宇宙之真理,各具于人人之心中,虽有偏全之不同,而总有几分之存在。今吾以大本大源为号召,天下之心其有不动者乎?天下之心皆动,天下之事有不能为者乎?天下之事可为,国家有不富强幸福者乎?然今之天下则纷纷矣!推其原因,一在如前之所云,无内省之明;一则不知天下应以何道而后能动,乃无外观之识也。故愚以为,当今之世,宜有大气量人,从哲学、伦理学人手,改造哲学,改造伦理学,根本上变换全国之思想。此如大纛一张万夫走集;雷电一震,阴噎皆开,则沛乎不可御矣!

自昔无知识,近倾略阅书报,将中外事态略为比较,觉吾国人积弊甚深,思想太旧,道德太坏。夫思想主人之心,道德范人之行,二者不洁,遍地皆污。盖二者之势力,无在不为所弥漫也。思想道德必真必实。吾國思想与道德,可以伪而不真、虚而不实之两言括之,五千年流传到今,种根甚深,结蒂甚固,非有大力不易摧陷廓清。怀中先生言,日本某君以东方思想均不切于实际生活。诚哉其言!吾意即西方思想亦未必尽是,几多之部分,亦应与东方思想同时改造也。

今人动教子弟宜立志,又曰某君有志,愚意此最不通。志者,吾有见夫宇宙之真理,照此以定吾人心之所之之谓也。今人所谓立志,如有志为军事家,有志为教育家,乃见前辈之行事及近人之施为,羡其成功,盲从以为己志,乃出于一种模仿性。真欲立志,不能如是容易,必先研究哲学、伦理学,以其所得真理,奉以为己身言动之准,立之为前途之鵠,再择其合于此鹄之事,尽力为之,以为达到之方,始谓之有志也。如此之志,方为真志,而非盲从之志。其始所谓立志,只可谓之有求善之倾向,或求真求美之倾向,不过一种之冲动耳,非真正之志也。虽然,此志也容易立哉?十年未得真理,即十年无志;终身未得,即终身无志。此又学之所以贵乎幼也今人学为文,即好议论,能推断是非,下笔千言,世即誉之为有才,不知此亦妄也彼其有所议论,皆其心中之臆见,未尝有当于宇宙事理之真。彼既未曾略用研究工夫,真理从何而来?故某公常自谓:“今日之我与咋日之我挑战”,来日之我与今日之我挑战与否,亦未可知。盖研究日进,前之臆见自见其妄也。顾既腾之以为口说,世方以为贤者之言,奉而行矣,今乃知其为妄,宁不误尽天下!弟亦颇有蹈此弊倾向,今后宜戒,只将全幅工夫,向大本大源处探讨。探讨既得,自然足以解释一切,而枝叶扶疏,不宜妄论短长,占去日力。阁下以为何如?

圣人,既得大本者【者】也;贤人,略得大本者也;愚人,不得大本者也。圣人通达天地,明贯过去现在未来,洞悉三界现象,如孔子之“百世可知”,孟子之“圣人复起,不易吾言”。孔孟对答弟子之问,曾不能难,愚者或震之为神奇,不知并无谬巧,惟在得一大本而已。执此以对付百纷,驾驭动静,举不能逃,而何谬巧哉?

(惟宗教家见众人以为神奇,则自神奇之,如耶苏、摩哈默德、释迦牟尼。)欲人人依自己真正主张以行,不盲从他人是非,非普及哲学不可。吾见今之人为强有力者所利用,滔滔皆是,全失却其主观性灵,颠倒之,播弄之,如商货,如土木,不亦大可哀哉!人人有晢学见解,自然人己平,争端息,真理流行,群妄退匿。

某君语弟:人何以愚者多而智者少哉?老朽者聪明已蔽,语之以真理而不能听促之而不能动,是亦固然不足怪。惟少年亦多不顾道理之人,只欲冥行,即如上哲学讲堂,只昏昏欲睡,不能人耳。死生亦大矣,此问题都不求解释,只顾目前梯米尘埃之争,则甚矣人之不智!弟谓此种人,大都可悯。彼其不顾道理者,千百年恶社会所陶铸而然,非彼所能自主也,且亦大可怜矣。终日在彼等心中作战者,有数事焉:生死一也,义利一也,毁誉又一也。愚者当前,则只曰于彼乎,于此乎?歧路徘徊,而无一确实之标准,以为判断之主。此如墙上草,风来两边倒,其倒于恶,固偶然之事;倒于善,亦偶然之事。一种笼统之社会制裁,则对于善者鼓吹之,对于恶者裁抑之。一切之人,被驱于此制裁之下,则相率为善不为恶之守节、育婴、修桥、补路,乃至孝、友、睦、雍、任、恤种种之德,无非盲目的动作。此种事实固佳,而要其制裁与被制裁两面之心理,则固尽为盲目的也,不知有宇宙之大本大源也。吾人欲使此愚人而归于智,非普及哲学不可。

小人累君子,君子当存慈悲之心以救小人。政治、法律、宗教、礼仪制度,及多余之农、工、商业,终日经营忙碌,非为君子设也,为小人设也。君子已有高尚之智德,如世但有君子,则政治、法律、礼仪制度,及多余之农、工、商业,皆可废而不用。无如小人太多,世上经营,遂以多数为标准,而牺牲君子一部分以从之,此小人累君子也。然小人者,可悯者也,君子如但顾自己,则可离群索居,古之人有行之者,巢、许是也。若以慈悲为心,则此小人者,吾同胞也,吾宇宙之一体也。吾等独去,则彼将益即于沉沦,自宜为一援手,开其智而蓄其德,与之共跻于圣域。彼时天下皆为圣贤,而无凡愚,可尽毁一切世法,呼太和之气而吸清海之波。孔子知此义故立太平世为鹄,而不废据乱、升平二世。大同者,吾人之鹊也。立德、立功、立言以尽力于斯世者,吾人存慈悲之心以救小人也。

弟对于学校甚多不满之处,他日当为书与阁下详论之。现届毕业不远,毕业之自思读书为上,教书、办事为下。自揣固未尝立志,对于宇宙,对于人生,对于国家,对于教育,作何主张,均茫乎未定,如何教书、办事?强而为之,定惟徒费日力,抑且太觉糊涂。以糊涂为因,必得糊凃之果,为此而惧。弟久思组织私塾,采古讲学与今学校二者之长,暂只以三年为期,课程则以略通国学大要为准。过此即须出洋求学,乃求西学大要,归仍返于私築生活,以几其深。怀此理想者,四年于兹矣今距一年之后,即须实行,而基础未立,所忧盖有三事:一曰人,有师有友,方不孤陋寡闻;二曰地,须交通而避烦嚣;三日财,家薄必不能任,既不教书,阙少一分收入,又须费用,增加一分支出,三者惟此为难。然拟学颜子之箪瓢与范公之画粥,冀可勉强支持也。阁下于此,不知赞否若何?又阁下于自己进修之筹画,愿示规模,作我楷法。思深言长,聊欲尽意,不觉其琐。

乡弟泽东谨上
八月二十三 YAoEi77Dwnw9dtNcgJFbqczYX2ns48h4N3aejkkzc8VQ71yeK7/EUobJTbmnFT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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