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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很长。有时候我觉得马车是在上山，那些马喘着气，慢下来变成了一步一步地行走。有时候我们是下山谷，车轮的刹车‘咯咯——棱棱’响。走了七个钟头，我们终于停了下来，我听到噼噼啪啪的匆忙的脚步声。从回音听去，我想我们已经进了一个院子或者大建筑物的石头门廊。我的笼子被拿出来，带着走上一座弯弯曲曲的很长很长的楼梯。
“最后包皮纸拆开，我看到我是在一个家具非常漂亮的圆形小房间里。房间里有两个人，那个侯爵和一个女人。这女人脸很漂亮，她似乎很怕侯爵。
“‘马乔丽，’他说，‘我给你带来了一样礼物，这金丝雀唱得美极了。’
“‘谢谢你，亨利，’她说，‘你想得真周到。’
“就这么两句话。我看到有点儿不对头。马乔丽显然是侯爵的夫人。可他离开她那么多天，她说的却只是：‘谢谢你，你想得真周到。’
“他走了以后，仆人们拿来一只鸟笼，这么漂亮的鸟笼我真是没见过。它是纯银做的，有象牙雕花的栖木，食物杯是金的，涂上瓷漆，还有一个用祖母绿宝石做的小秋千。当我被换到这鸟笼时，心里说，这豪华的家里有过什么鸟呢，它们过得快活吗？
“在这城堡过了几天，我认为我这次搬家还不坏，运气还是不错的，对我实在是很优待。我的笼子每天仔细清理干净。早晨给我一块苹果，晚上给我一片生菜，鸟食的质量一流。隔一天就让我在银杯里的温水中洗澡。对我的关心和侍候没得说了。
“所有这些，都是侯爵那善良、温柔的妻子马乔丽亲自做，尽管她只要按按铃，就会有许多仆人来侍候。让我想不通的是，她经常偷偷地流泪。她显然有事很不开心，我纳闷，那是什么事呢？你记得我发过誓，如果把我从旅店带走，我再也不唱一声歌了。我有一个多礼拜没唱了——这让侯爵非常生气。他看到我来城堡以后没唱过一声，已经打算把我退回旅店去。可是他的妻子求他把我留下，他答应了。后来，那天夜里我又看见她在哭。我太为她难过了，一下子用最高的声音唱起来，看能不能让她快活一些。真的，她抬起头，微笑着走来跟我说话。打这以后，我经常唱我会唱的所有快活的曲子，好让她不流泪，像《女仆们出来吧，公共马车到啦》和《马具响叮当》。可我不会为侯爵唱——一声也不唱。只要他一进房间，我唱到一半就闭口。
“我在城堡一直住在这圆形小房间里。这显然是一个写信的房间，是侯爵的妻子——或者像大家称呼她的侯爵夫人——私人房间的一部分。天气暖和时，她会把我的笼子挂在窗外一个钉子上，从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下面和许多英里以外的田野。
“一天晚上，我对侯爵和他妻子之间不对头的事情——或者只是其中的一件——有一点儿眉目。他们大吵了一顿，是有关煤矿和工厂工人的事。她求他对他们好些，多留些人工作。可他说有了新机器，他用不了那么多工人。她告诉他，许多工人的妻子儿女正在挨饿。他说这事他管不着。
“我从这场争吵中进一步知道，在远处一个煤矿里，一些被解雇的工人成群地回去捣毁了机器，破坏了煤矿。于是由士兵去镇压，打死了许多工人，他们的妻子成了寡妇，孩子成了孤儿。侯爵夫人跪下来求她丈夫不要这样做。可他只是哈哈大笑。他说机器一定要取代人的工作，干得更多。全国所有的工厂和煤矿都在安装机器，只有懒人反对。他对她说，这是时代在前进。
“侯爵走了以后，侯爵夫人收到一封信。我看到她读信时十分激动。她叫来一个可靠的同伴，大概是她的秘书什么的，把事情全告诉给她。信是一个女人写来的，这女人住在侯爵领地上一个工业区里。信上说到工人家庭的痛苦——孩子挨饿等等。那天夜里，侯爵夫人自己打扮成女工，从果园小门偷偷离开城堡。我从塔楼上的窗子看到了她。她用篮子带了面包食物，步行许多英里去看给她写信的那个女人。等到她回来，已经是凌晨两点。我一直被挂在窗外的钉子上，在凛冽的晨风中都快冻僵了。她把我拿进来，由于发现把我忘在了外面，她对我哭起来了。不过这件事我很理解——而且她忘掉我也只有这一次。
“两天以后消息传来，另一家工厂的机器也被捣毁了。侯爵大为光火，但尽管他照常发火，却仍旧非常镇静、威严、冷冰冰的。他通知派更多的兵士来保护他的煤矿和工厂。看来就在兵士们到达的那天，一名中士和一个工人发生了争吵，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军队和工人就冲突起来了。事情平息以后，发现有一百五十名工人被害。
“这件事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人人都在谈论。我听打扫房间的仆人们说这是战争——侯爵最好小心点儿。他们说他尽管有权有势，但不能把人像狗一样成群打死。有一个女仆经常从厨房端饭菜到塔楼上侯爵夫人的小房间来，她的兄弟就是被害的工人之一。我记得她眼泪汪汪地去帮助她失去了丈夫的弟媳。城堡里许多仆人要跟她一起去，他们太气愤了。他们正在前门台阶上围着哭泣的女仆生气地说话时，侯爵忽然从花园来了，他问他们在吵什么。他是那么威风并让人害怕，大家一声不响地散开了，只剩下那女仆一个人。侯爵给了她几尼，转身就要进屋。可那女仆在他身后把钱扔掉，叫道：‘我要我的兄弟回来，不要你的臭钱！’
她把我拿进来，对我哭起来了
“于是她哭着穿过花园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侯爵被公然蔑视。”
“接下来人们开始情绪激昂了，”皮皮内拉说下去，“各地传来工人们对这场大冲突——或者如他们说的大屠杀——发表的意见。几乎所有被雇来管机器的工人，出于对被杀工人亲人的同情，举行了罢工。这样一来事态就更加严重，因为他们的妻子和家庭挨饿的比原先更多了。
“一天早上，我正蹲在塔楼窗口的笼子里朝外看安静的树林，我看见一个人催促一匹气喘吁吁的马尽快上山到城堡来。侯爵夫人从窗口也看到了他，马上派女仆下去打听这人带来的消息。女仆几分钟就回来了，她十分激动，告诉女主人说整个农村都武装起来了。有几千工人，其中一些是从许多英里以外的城镇赶来的，正朝城堡开来。这信使来警告侯爵，他的性命正在危险之中，已经向军队报过信，可是附近没有军队能在几个小时内前来解救。这些工人还得到侯爵土地上许多农民的支持，现在一支几千人的大军正向这里开来，要闹事、破坏。
“侯爵夫人听到这消息，连忙下楼找她丈夫。她走了以后，我听到树林后面响起非常奇怪的声音。这是沉闷的呐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很快我看到侯爵和他妻子在塔楼脚下，她在劝丈夫逃走。他起先拒绝。但很快，当怒吼的工人大军离得更近时，他答应逃走。他朝马厩走去牵马。侯爵夫人走了没几步，显然想起了我。她停下来指着我的笼子，向她丈夫说了什么。可他只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马厩拖。她回头看了好几次，可侯爵不让她逗留。很快他们就在围墙外不见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们俩。
“当那些工人最后出现时，他们真是一支奇怪的大军。你从来不会看到这样衣衫褴褛、饥肠辘辘的疯狂的人。起先他们怕雉堞
和窗口会有人向他们射击，后来在树林的掩护下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过来。
“当工人们看到没有危险时，他们成百上千地聚集在城堡前，大声吼叫，咒骂和唱歌，挥舞锤子和钢叉。一些仆人出来加入到他们中间去。可是有钥匙的管家，一个很老很老的人，想把他主人的产业保护到底。他锁上门，拴上窗，不让任何人进去。
“可是工人头头儿吩咐弄来一根很重的木桩。他们用它做攻城锤，很快就撞开了大门，把老管家赶出来，他们进去了。
“接下来就开始了一场毁坏性的疯狂宴会。一瓶瓶一桶桶的酒从地窖里搬上来，在草地上打开来喝。贵重的丝织物、帷幕、时钟和家具从窗口扔下去。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他们没有上到塔楼上我那房间那么高，可我能够听到他们在我下面那些房间里又笑又叫，用锤子打碎东西的声音。
“我又低头看下面城堡前院，只见那头头儿叫大家离开城堡。我听到下面房间里那些人噔噔噔跑下楼梯。很快，城堡里只剩下我一个了。我在猜想这新举动是什么意思。等到所有的人都出去围住了那头头儿，那头头儿举手让大家静下来，他有话要对大家说。当这些疯狂的人静下来以后，我竖起耳朵听他说话。我听到了，这番话让我的心都几乎停止了跳动。因为他在吩咐大家到马厩把干草拿来，到地窖把油拿来，他们要放火烧城堡！”
这时候已经很晚了——过了大半夜——附近马厩的嘶鸣声让医生想起，马戏团明天上午十点一定要照常对观众开门。于是，尽管嘎布嘎布反对（它最爱找借口待得晚些），绿金丝雀还是回到鸟笼，杜利特一家子收拾东西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