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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煤矿

“我们来到了镇上,我得到的第一个印象让我很失望。这里虽然没有动乱迹象,工作也照常进行,但城外一英里多地,所有的草和树木看上去让人不舒服,很脏。城镇上空由于工厂的大烟囱喷出浓烟,烟雾弥漫。每片空地上不是有雕像、喷水池或者花园,而是堆放着煤渣、废铁、垃圾或者矿渣。我想不明白人为什么这样做,我觉得这样毁坏了风景,即使拥有世界上所有的煤和所有的钢都不值得。

“人们个个显得不快活。我们经过时,看到他们一清早就去工作,我看他们的脸上、衣服上全都是黑的,都是煤灰,面色苍白,没有笑容。他们手里拿着洋铁皮盒子,里面装着在矿里或坐在工厂长凳上要吃的午饭。

“在镇中心,我的主人下车,把我拎出来,谢过让我们搭车的赶车人。接着他穿过一些窄巷,房子几乎都一模一样——难看的砖砌的平房——最后敲一扇门。

“一个面色苍白的邋遢女人开门,三个脏孩子拉着她的裙子。她跟他打了招呼,请他进屋。我们绕到屋后,走进一个小厨房。整个地方一股菜烧得很糟的难闻气味。那女人继续洗她的衣服,我的主人坐下来和她说话。这时候孩子们把他们黏糊糊的手指伸进我的笼栏杆,鸟笼就放在满是脏碟子的桌子上。我的主人只顾谈话,我怕孩子们把我的笼子打翻,于是很轻很轻地啄啄那只手,警告他要小心。他马上哇哇大叫。于是我的笼子被拿走,挂到窗口上,我在那里清楚地看到两个垃圾箱和一堵砖墙。

她跟他打了招呼,请他进屋

“‘天啊,’我心里说,‘这就是我来的地方?这样一个家!这是什么样的生活啊!’

“傍晚那位兄弟下工回来,满身煤灰,非常疲惫。他在厨房水盆里洗脸,我的主人告诉他怎样离开了自己的城镇,想到这里来找工作。那位兄弟说他去跟工头说说,试试看在他干活的那个矿里给我主人找到一份工作。

“接下来他们吃晚饭。照例,刀叉碟子快活的碰撞声会让我唱歌。在城堡里,当侯爵夫人在塔楼小房间吃饭时,我总是在唱。在军队里,当兵士们围着我的辎重车弄响他们的洋铁皮碗,像马那样呼噜呼噜喝汤时,我也总是在唱歌。可在这气味难闻的肮脏房间里,在这些疲倦肮脏的人中间,我就是唱不出来。我几乎觉得我再也不能唱了。

“那女人在我的鸟食杯里放了些饭和面包屑,我吃了一些以后,就把头藏在翅膀底下,不去看这可怕的房间,难过地睡觉。

“后来,我的主人总算找到了工作,两天后的早晨,他跟着他的兄弟去上工了,晚上一起回来。我想我得在这里过些日子了,就试图安顿下来,对这个家提起些兴趣。可是我发现非常难。他们就算说说话,那语言也十分乏味。早晨两个男人起床,只来得及吞下早饭就冲出去工作。晚上他们累得一吃完晚饭就上床睡觉。一整天我只听到孩子们哇哇叫,那女人唠唠叨叨地责骂他们。

“我好多次对自己说:‘喂,我的小姐,这样不行,你必须快活起来,对你的麻烦大笑,唱支歌。’

“于是我仰起头,试图想象自己是在绿树林里,一切都赏心悦目而且光亮。可我还没唱到两声,其中一个孩子就哭起来,或者那烦躁的母亲说抱怨的话,把我的歌声打断了。真没办法,在这屋子里我就是没法唱。

“在这屋子里过了一个礼拜以后,一天晚上,我听两个男人在说话,知道第二天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我很高兴。我认为不管到哪里去,换换环境只会好不会坏。

“可是我错了。你猜我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你是永远也猜不到的,我被带到下面矿井里去了。我当时不知道人们习惯把金丝雀放在井下。那里似乎有一种非常危险的煤气,叫作矿井瓦斯,它有时候会从地下冒出来,如果在矿里工作的工人不及时得到警报逃走,就会被毒死。把金丝雀带下去,显然因为鸟待的地方比人高——挂在过道的墙上——首先闻到煤气。一旦鸟被窒息,人就得到警报,马上得逃出矿井。如果金丝雀活蹦乱跳,他们就知道没事。

“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矿井的内部,但愿我再也不会看到。在所有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我想它一定是最糟糕的。第二天早晨,我的主人和他兄弟把我的笼子带去,我们走了一英里多路才来到巷道口。接着我们走进一个大箱子似的东西,用缆绳吊着。等到轮子开始转动,我们就一路被吊下去,不断地下降,阳光看不到了。为了有亮光,工人头戴的帽子上都挂着小灯。箱子停下,我们出来,走过很长很窄的通道,那上面有小铁轨,铁轨上有小车子。在矿井里面,用这些车子把煤运出来,运到大矿井那儿,用那升降的大箱子送到上面。

“我们在地下走了很远,他们停下了。我的主人把我的笼子挂在通道墙上高高的钉子上。他们把我留在那里,去干活了。一整天,人们推着一小车一小车的煤经过,其他人用丁字镐凿煤,用铲子把煤铲到小车里。我又开始在人的生活中起大作用了。这样的生活,可怜的该死的生活!我的任务是等待煤气——用我的咳嗽、窒息甚至死亡作为警报,告诉大家致命的煤矿瓦斯正悄悄沿通道过来,要毒死他们。

“起先我害怕在人们回家以后我要整夜被留在那里。可是我并没留下来。一天下来,哨子一吹,我从墙上被拿下来,回到升降箱子,又回到上面露天中去——又回到家,回到那厨房,回到那些大哭大叫的孩子们那里。那时候是深秋,白天短。我们早晨去上工时天还没亮,晚上回来时天已经黑了。我们只能在星期六下午和星期日看到阳光。我曾经是旅店的公共马车的报告员,我曾经是侯爵夫人养在银鸟笼里的宠物,我曾经是一个燧发枪团的吉祥鸟。而现在我是一名矿工,一天工作九个小时——就为了要闻到瓦斯味儿!真是一个可笑的世界。

“我想,这是我一生中最不幸的日子。命运不管来个怎样的改变,那也只会变好不会变坏。”

“可是在矿里,”呷呷插嘴说,“你一直都在担心这可怕的瓦斯要毒死你吧?”

“对,我开头是这样,”皮皮内拉说,“不过我有了初步的经验以后,就不那么担心了。我本来想,万一瓦斯真的来了,我又在那里,那我当然必死无疑了。不过我错了,在我们的矿里发生过几次这种事,但都没有成为致命的事故。我特别记得第一次。那是午后不久,吃过午饭人们才工作了半小时。我注意到有股特别的气味。我不知道瓦斯是什么味儿的,起先我并不怀疑那是什么,可它越来越浓,越来越浓。我的头忽然开始晕乎,于是我想,天啊!这就是它,错不了!于是我在笼子里吱吱叫还又蹦又跳,像发疯似的叫呀跳地不停。在我下面不到七八英尺的地方有人在干活。可是他们自己的铲子和丁字镐的声音太响,听不到我的声音。他们头的位置比矿坑低,自然还没闻到瓦斯,瓦斯总是首先往上方飘。

“两分钟过后,他们还没有注意到我,事情看来糟了。现在那该死的瓦斯灌满了我的鼻子和喉咙,呛我,使我连叫也叫不出来了。可我还是在笼子里发疯似的跳,哪怕不知道会怎样。就在最后一分钟,当我的头脑里昏天黑地时,人们放下他们的铲子和丁字镐要歇一会儿。这时我听到一个滑稽而遥远的声音,他们中有一个人在叫:‘比尔……看那鸟!瓦斯!’

“‘瓦斯’这个字眼在整个井下所有的通道叫来叫去。工具被噼里啪啦地扔到地上,人们把头低下,开始跑到升降箱那儿。我的主人比尔跳起来把我的笼子从墙上拿下来,跟着大家奔逃。

“在竖井那儿,我们看到有几百名工人等着轮到乘坐升降箱上去。上面的哨子发疯似的吹响,警告仍逗留在通道里的人快出来。

“等到所有的人都赶到了上面露天地里,大排气通风机开始把井下的瓦斯吸走,好让人再下去干活。花了好几个小时才让所有的通道清除了瓦斯,变得安全。那天我们再没下去。

“我这才知道,这些人跟我同样在冒险。经过这一次我们几乎被窒息,他们更小心了。至少有一个工人一直捎带看着我的笼子。万一我有呛得慌和感觉异常的微小的征兆,他们就会发出警报,全体离开矿下。

“冬天即将过去,我常常难过地想,我这矿工还要当多久呢?自从我成为笼中鸟以来,我第一次开始羡慕野鸟。只要自由,有多少敌人——老鹰、伯劳、猫等等等等——又有什么关系?野鸟在空中自由地飞翔,而我生活在地底下——在一个笼子里。我经常想起我妈妈告诉我的外国鸟——天堂鸟和羽毛鲜艳的金刚鹦鹉,它们在遥远的热带,飞过开满兰花的森林。这时候我环顾这巷道黑黑的煤墙、黑暗中在工人帽子上闪烁的光,我觉得如果让我自由地在印度、非洲或者委内瑞拉生活一天,我愿意用我在矿里的一生来交换。我的余生要在这里度过吗?九小时工作,家,睡一觉,又回来工作,永远没个完吗?

“说到头,你知道,一只金丝雀比一个人要渺小得多,可它的生命和它一生中发生的事跟人没什么两样,都很重要。只是在它和人两者当中,金丝雀是更好的哲学家。我常常想,如果一个人——男人或者女人——在这矿里做我的工作,他可能就要憔悴,之后忧伤而死。我忍受下来就因为我不爱思前想后的,我一直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会发生点儿什么事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是新的变化。

“一天上午十一点左右,一群人来参观这矿井。如果你曾经在煤矿里工作,你不会想到有人要到这里来。可是人们出于好奇心会做出各种各样的事。那些人来看我们和我们的矿井,就像去参观动物园。

“煤矿经理本人先下来,宣布要来参观者了。他请我主人那组的工头让参观者看到一切,并对他们彬彬有礼。过了一会儿,参观的人来了,一共大约六个,有女有男。他们全都穿着经理借给他们的长罩衫,以免他们的好衣服被煤灰弄脏。他们对我们矿工天天习以为常的事极其震惊。这些爱挑剔的人转来转去,问一些愚蠢的问题,工人们都偷偷地笑话他们。

“这些人当中有一位老太太,一位爱大惊小怪的滑稽老年人,有一张普通但非常慈祥的脸。在这些人中,是她第一个注意到我的。

“‘天啊!’她叫起来,‘一只金丝雀!它在这里干什么呢?’

“‘为了预防瓦斯,太太。’工头说。

“当然,她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工头全告诉了她。

“‘天啊!’她又说,‘我想不到他们把金丝雀带下矿井,多有趣啊!可对于小鸟来说又是多么可怕啊!这一只能卖给我吗?我喜欢一只在煤矿里生活过的金丝雀。’

在这些人中,是她第一个注意到我的

“我的心怦怦跳,机会到底来了,回到露天、回到美好生活的机会!

“老太太跟工头和我的主人之间开始了长长的谈话。我的主人说我对瓦斯非常敏感,是特别好的鸟,一有迹象就会发出警报。可老太太似乎要定了。我想她真要帮助我,让我过得好些。不过她也确实对这个想法大大地着迷:要有一只真正的在煤矿里生活过的鸟——也许是作为一个纪念品吧。她似乎很有钱,因为我的主人每次一摇头,她就提高买价。最后她甚至出到十个几尼。我的主人还是不肯,老太太又加价。工人们站在周围听着,兴趣极高,全神贯注。不过他们的兴趣不及我的一半。因为这讨价还价的结果关系到我的一生,或者至少是我的幸福。

“最后还价到十二个几尼,我的主人答应了。我想我应该感到十分自豪,因为这对于一只金丝雀是个天价。不过当时我只顾着高兴了,已经没工夫去想别的了。

“我的笼子从墙上拿下来,交给了老太太。她把她的地址给了我的主人——他第二天要去取钱。

“‘这是一只公的吗?它唱吗?’老太太问道。

“‘太太,’我原来的主人说,‘我知道它是只公的。不过到了我手里,它还一声没唱过。’

“‘在这样的地方,我倒想知道谁会唱?’一个矿工狠狠地说。

“‘好,反正我要它,’老太太说,‘我想,到了空气好有阳光的地方,它会唱的。’

“就这样,我的又一段历险故事结束了。因为当这位老太太带着我和其他参观者一起乘升降箱上去时,我就永远地离开矿工生活了。我后来常常想起那些在井下干活的可怜工人,并且猜想谁将取代我的位置。不过,唉,我为自己高兴,一切都过去了,新的生活有望了!”

“我想是这样!”医生说,“我一直为金丝雀被迫做这种不幸的工作感到极其难过。”

“他们一定要用鸟吗?”小白白问道,“让猫做不一样吗?要是那些猫被关在井下,我可就宽心多了。”

医生听了小白鼠的话哈哈大笑。

“对,小白白,”他说,“对于一只老鼠或者一只鸟来说,那会是一种安慰。不过你知道,鸟——特别是金丝雀——有非常敏感的呼吸系统。在其他动物没有察觉到瓦斯的存在时,它们已经能察觉到最轻微的瓦斯气味了。”

接着医生把笔记本合上准备睡觉。

“呷呷,”他说,“我们睡前可以喝点儿可可吃块吐司吗?我觉得有点儿饿。你们大家觉得怎么样?”

“万岁!”嘎布嘎布叫道,“再没有比可可和吐司更使我喜欢的东西了——除了花菜。”

“花菜!”汪汪吼叫说,“那可怕的东西!我宁愿吃辣根!”

“那也好!”嘎布嘎布吧嗒着它的大嘴巴说。

“好了,没有花菜也没有辣根,”呷呷厉声说,“就可可和吐司——照医生吩咐的——要不就别吃。”

于是大家在一杯杯热气腾腾的可可和一大堆黄油热吐司前面坐下来,把最后一滴可可和一点儿面包屑也喝光吃光。皮皮内拉想到在煤矿经历那些悲惨生活后而来的快乐时光,给大家唱起了一支温柔的摇篮曲。这支摇篮曲是它住在罗西姑妈家里时编的。 VlmKdEaq+bbguBaD3v9MVSKNbie+AMf/UOeTeR80YhemT9J+3SOIIXw9IMGGyL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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