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成了一名兵士——燧发枪团的吉祥鸟。没有多少金丝雀能够这样炫耀——随军到处走,参加大小战斗,过正规的军人生活。”
“这个嘛,我也过过军人生活,”嘎布嘎布说,“……乘船环游世界,而且没晕过船。”
“现在别提这个了,”医生说,“让皮皮内拉把它的故事讲下去吧!”
“那些兵士,”金丝雀说下去,“不喜欢侯爵。他们是奉命来他家救火的,只能服从。可是他们的心在挣扎求生的工人一边。我想他们到达城堡时一定已经知道侯爵已经死了,不然他们不会胆敢这样把我拿走。事实上他已经在另一个城镇外面被杀死。一直对穷人那么好心的侯爵夫人当然没有受到伤害。不过这整件事使她无比悲伤,她马上出国,余生只得在国外过了。
“我那美丽的银鸟笼被一名兵士卖了(他们当然不敢把它留下,怕被认出来是侯爵之物),我被换到一只普普通通的木头鸟笼里去。那位脸上有疤的,有张滑稽面孔的老中士亲自照顾并保护我。他把我的木头新鸟笼漆上红、白、蓝三种颜色。团徽漆在旁边,几个角上挂着缎带,使它更加悦目。
“真滑稽,那些人全认为我的生命有魔法保护。他们搜寻到我在燃烧的城堡中唱歌的故事一再讲了又讲。每讲一次又加上一点儿东西,使它更具传奇色彩。他们把我奉若神明,甚至相信什么也杀不死我,只要我在燧发枪团,这个团就一定交好运。我记得有一次我病了——只是普通的肚子疼,你知道,没什么严重的——可那些兵士一连几个钟头一群群来围住我的笼子站着,脸上是你从未见过的忧伤表情。他们害怕,就是害怕我会死。等到我终于好了,又开始唱歌时,他们通宵欢呼,为我歌唱,庆祝我恢复健康。
“有一次在战斗中,两颗子弹穿过我的笼子,一颗打碎了我的水杯,另一颗射走了我正站着的那根栖木。等到战斗结束,这件事情被发现时,我的笼子被全团传阅,让每一个人看到,这证明了(如他们所想的)我的性命的确有魔法保护,不会被杀死。那些非常非常滑稽的人几乎像是在教堂里一样,一面悄悄说话,一面用他们的瘦骨嶙峋的手举起我的笼子,用虔敬的、惊奇的样子看被打下来的栖木和被打碎的水杯,以及一点儿没有受伤、活蹦乱跳的我。
“那天夜里,他们举行仪式,由于我在火线上的非凡行为授予我一枚奖章。他们全团排队,当那位老中士把奖章挂在我的笼子的一角时,他们持枪敬礼。第二天,指挥官听说了这件事,让把我给送去,送到军官食堂,那里一切非常庄严肃穆。当老中士陈述我的军队生涯记录时,上校、市长和副官们倾听着。当他们问他怎么得到我时,他的脸一下子红了,十分尴尬。最后他还是说出了真相,告诉他们我是怎样从大火中被救出来的。上校皱起了眉头,对这偷来的东西说了声什么。可他最后还是答应让中士先把我保管着,直到他写信给侯爵夫人取得她的同意——后来她回信说她很愿意把我送给中士。接着副官指着挂在我笼子上的奖章,他们全都大笑。市长说,尽管我一开头是被偷来的,但我绝对是唯一一只因在火线团的非凡表现而获奖的金丝雀,任何一个团都该为宣布我是一只吉祥鸟而感到自豪。
那位老中士把奖章挂在我笼子的一角
“说起来,军队生活是一种滑稽的生活。我本来想,你一旦是一名士兵,那你大多数时间自然要用在打仗上。可我特别奇怪,事实上并不是这样。他们更多的时间是在擦纽扣。军队的人擦起东西来非常起劲。不擦纽扣就擦皮带扣,或者刺刀,或者枪管,或者鞋子。甚至在我的笼子里,他们也能找到东西可以擦。一个小鼓手奉命每天早晨擦亮笼子底下的小铜脚——他真烦人,当我想安安静静吃我的早饭时,他弄得我又摇又晃。
“我一直喜欢行军,一听到号手吹集合号,我总是兴奋至极,因为它常常表示我们要出发到新地方去,又有新的冒险行动。我总是坐小辎重车走,它在后面运送炊具和其他物品。因为他们把我的笼子放在所有东西的顶上,因此我高高地站在一个特殊位置上,一切都能尽收眼底。在漫长的、令人疲倦的行军中,人们经常唱歌自娱。我也编了一支进行曲,看到他们又热又累就唱起来,开头两句是:
我是一只吉祥鸟,
我是一名燧发枪团的战士……
我在曲子里加上许多尖音、颤音、华彩乐段和急奏,用来模仿鼓笛乐队的乐器。这是我编过的最好的音乐作品之一。其中有真正的军队行军节奏,共有四百二十五节,能够在长途行军中唱好大一会儿。大家都喜欢它。当我看着他们在我前面的路上吃力地行走时,我重新感到我又加入到人的生活中,尽管做的是很小的事。
“我参加燧发枪团不久,这个团接到命令,要立即开赴北方一个发生暴乱的地区,我们就出发了。从一路上的旅店和村子我得知,我们快要赶到的一个工业区完全被工人占领了。他们已经听说我们要来,准备给我们一个迎头痛击。可是我们的兵士从房屋之间溜了进去,战斗开始不到一小时,工人的枪支半数已经被缴掉,但拥有这些枪支的工人却都跑掉了。因为兵士不愿杀戮,缴了枪就把人放走了。
“等到战斗结束,发现工人几乎都撤退到城镇西边的大煤矿去了。他们觉得与其被俘,不如凭借那里的建筑物和一个大工厂作最后一战。可事情并非如此。当我那燧发枪团接到命令向那些建筑物射击时,他们只是放空炮,让炮弹在屋顶上面呼呼飞过,避免造成伤亡,屡次三番,直到将军大发脾气。
“建筑物内从瞭望孔窥视的工人于是明白,兵士们同情他们。当将军又做演讲责备兵士、十分混乱之际,他们忽然打开建筑物的门,飞奔到广场上来。
“这样一来,我那英勇的燧发枪团被近半数没有什么武器的衣衫褴褛的工人打败了。不过当然,这些兵士是自愿被打败的。与其被迫去炮击满是自己兄弟的没有设防的建筑物,他们情愿一辈子就做这么一回俘虏。我后来听说他们被派出国去正式打仗,在那里不会有他们同情敌人的危险。
“这时候,拴着我那鸟笼的辎重车成了战利品。我忽然发觉我被两个很脏的人连车带走,他们跑出广场,走过弯弯曲曲的街巷,似乎直接到这个城的工人区去。
“我短暂而辉煌的军旅生涯到此结束。”
当皮皮内拉讲完故事的这一部分时,呷呷开始忙着准备睡觉。它虽然一字不漏,爱听金丝雀讲它一生的故事,可它是讲求实际的。它得盯住医生这一家子,不然他们会坐上一个通宵。
“该睡觉了!”它果断地说,“明天又是忙碌的一天。”
于是医生和他的一家子去睡觉。吐吐待在大篷车黑暗角落高高的架子上,小白白蜷缩在医生一件旧外衣的口袋里,汪汪趴在医生床底下一块折叠的地毯上。
皮皮内拉当然回到挂在大篷车窗边的鸟笼里,呷呷看到大家都安顿好了,灯也灭了,就摇摇摆摆走到医生用一个空柳条箱给它做的窝里去了。
“我饿了!”嘎布嘎布在蔬菜箱旁边它的地方哀叫,“这些萝卜香得我没法入睡。”
“嘘嘘嘘!”呷呷悄悄地说,“要到明天早晨才能吃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