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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让孩子学会不说谎

你可以对一个三岁孩子编造谎言的技巧表示钦佩,但并不需要为此感到自豪或者是庆幸这个孩子拥有这样的能力。当孩子四岁时,随着他们对这种新技能的运用,说谎次数也会随之激增。这个曲线会一直增长,直到孩子六岁左右,随着孩子在这个年龄段收到的“社会反馈”逐渐增多,孩子说谎的次数通常也会随之减少。也就是说,在一些公众场合,孩子们会慢慢地了解到,说谎带来的巨大好处背后,实际上也隐藏着非常沉重的代价。如果说谎的次数太多,老师和朋友们就会觉得他们不可信,自己也会因此变得不受欢迎。

这一点非常重要,并且在成年人身上也同样适用。大多数时候,说真话还是有效的,特别是对于我们这样高度社会化的生物来说,这是一种非常高效的沟通模式,可以在短时间之内达到双方默认的效果,正如亚伯拉罕·林肯的那句名言所述:“你不可能一直愚弄所有的人。”17世纪的英国思想家和散文作家托马斯·布朗(Thomas Browne)爵士在真理和谎言这个问题上,提出过一个与马基雅维利既对立又互补的观点:

真理的帝国如此宏伟,并被置于地狱之墙之内,在那里,魔鬼们每天都被迫说着真话;虽然魔鬼会在道德的真相上愚弄我们,但魔鬼自己却从不互相欺骗;我们需要理解,所有的共同体都是由真理维系并延续的,缺少了真理,地狱也不复存在。

尽管意大利人马基雅维利试图提醒我们,谎言似乎无处不在,即使是统治者在必要时也会对座下臣民撒谎,但布朗似乎并不这么看。真理是如此强大,这难道不是一件真正意义上的非凡之事吗?即使是魔鬼也依赖于它,因为“所有的共同体都是由真理维系延续的”。布朗这个极具颠覆性的论点的真正含义是,我们对说谎这个行为的普遍厌恶,与其说是源于上帝赋予的道德或对真理的天生本能,不如说是源于我们保持社会生活车轮向前滚动的需要。大多数关于是否说谎的决定与当事人是天使还是魔鬼其实关系不大,我们说真话是因为它适合当下的我们,而我们说谎,其实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无论是在自己家里还是学校,大多数的孩子都在本能地对我们可能称之为“布朗定律”的东西进行学习,但依旧有一些孩子跑偏了,并没有加入这个队列。那些在年龄较大的孩子身上出现的持续说谎情况,通常可能代表着孩子内心更深层次的不适:这有可能是孩子发泄沮丧情绪、赢得他人关注或应对内心深处不安全感的一种方式。“说谎是一种症状。”维多利亚·塔尔瓦曾经这样定义。举个简单的例子,那些处在父母正在闹离婚的家庭中的孩子,在面对一些让自己感到无助的情况时,往往会通过一些操纵性的谎言对局势保持一定程度的控制。

用美国俄亥俄州欧柏林大学专门研究少年道德发展的南希·达林(Nancy Darling)博士的话说,说谎属于一种“自我强化行为”。谎言产生谎言,如果一个谎言能让一个孩子摆脱当下的困境,那这个孩子就有可能会再试一次,紧接着,他就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支撑自己的第一个谎言。我们都知道谎言来势汹汹:一旦你开口撒了一个谎,往往就需要另一个谎来圆它;而当你已经深陷谎言中时,继续说谎似乎比逃离这种怪圈反而感觉要更容易些;在你真正意识到这些之前,你只能靠说谎延续自己的生命。如果一个孩子对自己的全部认知都与谎言捆绑在一起,那真理可能就与他形同陌路了。多伦多大学教授、儿童研究所所长李康(Kang Lee)表示,八岁之前是扭转说谎者的黄金期,如果一个孩子在七岁后仍然习惯性地撒谎,他可能会在未来几年,甚至成年后继续这种持续性的说谎行为,因为这个孩子已经上瘾了、陷进去了。

越早让孩子认识到“说谎可能会导致自我毁灭”越好。孩子们要怎样才能学会不说谎呢?这个问题和他们一开始如何学会说谎一样有趣,也一样充满争议。孩子们是否需要严格的道德教育和对说谎行为的严厉惩罚呢?还是说应该让孩子们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这个问题呢?

2009年,维多利亚·塔尔瓦着手研究世界各地,包括非西方文化背景下儿童道德行为的发展。在访问过中国和泰国之后,她被一个朋友的朋友介绍到了西非的一所学校,我们索性把这所学校称为A学校,A学校采用的是英国和加拿大主流学校的运作方式,严格又不失合理性,学生的不当行为会遭到口头警告、取消特权或留校察看的处罚,但学校绝对不会对他们进行任何形式的体罚。

但是,当塔尔瓦参观附近的另一所学校时,她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处理方法。这所学校,我们称为B学校,采取了比A学校更加严厉的纪律措施,严格遵循该国前殖民者法国在20世纪上半叶建立的传统。这里的孩子们各个都被期望能遵守严格的行为准则,不良行为则会受到严厉的惩罚,通常是体罚,甚至带点暴力的性质。比如,学生仅仅是在课堂上答错一个问题,就很可能被教员在头上猛地来一下。一名被塔尔瓦私下戏称为“执行者”的工作人员,每天都会在所有班级间不断地巡视,询问老师他们的学生是否有不良行为出现。这种巡视一天两次,被班主任点名的人则会被带到学校院子里,当着其他孩子的面遭到棍棒击打的惩罚。可被处罚的不良行为包括没有做家庭作业、忘记带铅笔去上课或者,可能最糟糕的行为,当属说谎了。

这两所学校相距仅几英里 ,学生们来自相似的社会背景,但纪律方法却大相径庭。换句话说,想要探究不同的道德准则对欺骗行为的影响,这个条件近乎完美。两所学校都很高兴且欢迎塔尔瓦进行她的实验,两所学校也都对他们培养出来的学生的道德品质充满了信心。B学校的老师对他们所采用的强硬方法毫无顾忌,并且对A学校的方法不屑一顾,他们认为A学校的方法松懈得简直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并发自内心地相信他们自己的方法才是培养诚实孩子最可靠的选择。

塔尔瓦和她经常合作的李康一起,开始对两所学校中所有三岁至六岁的学生进行面谈,她与每个孩子都玩了窥视游戏,同样从容易猜的玩具开始,过渡到毛绒玩具及发出非常微弱声音的音乐贺卡。这些过程,全部都用摄像机录了下来,而当她回到酒店,在摄像机上回放这些过程时,观察到了一些非常值得注意的事情:B学校的孩子在说谎这件事情上,显得异常坚定和自信,并且这种状态似乎超过了任何一个曾经与她一起玩过这个游戏的孩子。

为了确保数据的可靠性,塔尔瓦第二天又回到了两所学校,并进行了更多的面谈。当她分析结果时,首先引起她注意的是B学校的学生在转身偷看之前所等待的时间。大多数参与窥视游戏的孩子在做出偷看这个冒险行为之前的等待时间都不到10秒,A学校的孩子也符合这个规律。但是B学校孩子的等待时间却长了很多——最久的等了一分钟——才偷偷看了一眼。也许B学校的老师会因这种可能展现自律的证据感到骄傲,但他们肯定不会喜欢塔尔瓦最惊人的发现:无论年龄大小,B学校所有的学生在当下都会本能地立即说谎。这种敏锐的反应似乎与这些学生的文化背景并无关系;A学校的结果则与北美或欧洲的学校非常相似。

B学校的学生不仅全部都说谎,而且还非常擅长说谎。无论在哪里做窥视游戏实验,年幼的孩子往往都会立即承认自己说谎,或者找一些很弱的借口进行狡辩,有时候甚至都称不上是一种狡辩。比如,塔尔瓦告诉我,当她询问孩子“那你怎么知道是足球呢”,一个三岁的孩子会说“因为我看它是个足球呀”。说谎行为涉及相当多的身体和情感管理,还要配合上心智的敏锐反应。孩子在说谎的时候必须控制自己的表情和肢体语言,防止自己露出哪怕是一丝坏笑、一个泄露秘密的眼神或者哪怕是一丝的焦虑,同时还要保持故事的真实性。如你所料,说谎技能的纯熟程度往往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提高:三岁的孩子会把他们编造的故事搞混或者因为自己的谎言而发笑,而四岁或五岁的孩子则更擅长让他们的谎言听上去真实可信,并且面不改色地把它说出来。

这种模式在A学校的结果中有所反映。但是就B学校那些可以被称为“老练的骗子”的学生们来说,无论三岁还是六岁,他们都坚定地否认自己在实验者出去的时候偷看过,并在受到质疑时非常自信地坚持着自己的故事。年龄稍大一点的孩子甚至会非常谨慎地使用一些小技巧,比如第一次的时候故意猜错,然后一步步地给出正确答案,以便让人错误地以为他们是通过直觉和推理来寻找答案的。比如他们可能会说:“我觉得它听起来有点像手机,但我知道在学校是不允许带手机的。对,所以后来我就想一定是别的什么……可能是动物之类的……”如此充满了技巧性的表演,可能需要对心理常识、创造性思维和戏剧天赋的熟练掌握才能达到。

20世纪90年代初,塔尔瓦在圣安德鲁大学学习,她的导师是安德鲁·怀特,所以她其实从怀特和伯恩的工作中学到了很多,其中的核心可能就是作为一种社会动物,说谎是我们不可避免的一部分,而孩子们可能会从中找到最能帮助他们适应社会环境的说谎策略。怀特和伯恩观察到,最有可能进行战术性欺骗的是年轻的或低社会等级的黑猩猩。哲学家西西拉·博克(Sisella Bok)推测,儿童所养成的这种说谎习惯,很可能是其抵御成年人压倒性身体和社会力量的最后一道防线。“弱者是不会真诚的。”弗朗索瓦·德拉罗什富科(François de La Rochefoucauld)曾经做出过这样的表述。如果教师和家长进一步地加大对说谎行为的惩罚力度,那就可能迫使孩子进一步采取自我防卫的态度,并且可能带来始料未及的后果。

对于A学校的孩子来说,大部分时间说实话,偶尔扯个谎的状态,其实是可以理解的。他们知道如果自己因为说谎而被抓到,可能会面临一些麻烦,但麻烦并不会太大。但是,反观B学校,这里的孩子们已经适应了在塔尔瓦所说的“惩罚性环境”中生活,在这种环境中,自我防卫显然是最重要的。他们意识到在这样的环境中,即使说实话也往往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同时也意识到,无论谎言多么小,只要被揭穿,都会让自己陷入痛苦的惩罚中。所以,从三岁开始,这些孩子就已经学会了用说谎来赌一把,这里面贯穿着一个逻辑,就是“如果当下这件事情,存在任何让自己陷入麻烦的可能性,就撒个谎,并且一定要做到天衣无缝”。这也印证了塔尔瓦对我说的那句话,“如果小事都能给你带来麻烦,那你不如放手一搏”。

B学校所采用的方法是一种天主教传教士设置并建立的制度,旨在以一种严厉但有效的方式向儿童灌输良好的道德习惯。塔尔瓦的研究表明,这种制度并没有成功地让B学校的孩子变得诚实;恰恰相反,这似乎成了培养习惯性、技巧纯熟的小骗子的完美方法。 RLVzGbJPRw5b28NjW6kujCCqBvOcbMzzF+Hn8Hf598f72ppGSTU6XkS5rHvjCT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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