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风拂草而过,沁人心脾。
在被朝露打湿的草地上,两头王兽缓缓地交颈厮磨,时而嗅嗅对方胸前的气味,时而仰头发出“噜噜噜”的叫声。
卡扎鲁姆王兽保护场教导师长艾萨尔看着这些,觉得有些心绪不宁。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今天,最迟明天,里兰和埃克就会飞翔交合。这样的话,里兰又会有孕。
从里兰生下第一个孩子阿尔算起,已经过去了十多年。
生下阿尔后的两年里,里兰没有发情。但在保护场的三头王兽老死后的第三年,好像要填补死亡带来的空白似的,里兰发情了,再度和埃克飞翔交合,产下了第二个孩子。
这个名叫卡尔的雄性王兽已经完全长大了。此后,里兰产下的雌兽米娜也茁壮成长,如今每天都在高原上活蹦乱跳。
里兰诞下子女让真王赛米娅和大公修南无比高兴,他们不但赐下了丰厚的赏金,还屡次将健康的野生王兽送到卡扎鲁姆王兽保护场来。
受到真王庇护的王兽诞下子女,表示新真王的治理得到了上天的祝福。
里兰每诞下一头小兽,赛米娅和修南都会举行盛大的宴会,告知内外。之前从未有真王和大公联姻,赛米娅和修南的婚姻让许多人感到困惑、不安。也许赛米娅和修南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在这种情况下,为庆祝幼兽诞生,真王和大公不但赐下赏金,还必定送来野生王兽,这种做法让艾萨尔感到不安。
在王兽保护场,用特滋水喂养长大的王兽从未发情。
在艾琳的坚持下,里兰没有被喂食特滋水,因此它性发育正常。受到偶然运来的野生雄兽埃克的气息引诱后发情,里兰产下了幼兽。真王和大公知道这件事后,一直对此抱有浓厚的兴趣。
表面上真王赛米娅绝不会命令艾琳增加王兽的数量。当年努甘谋反让修南险些丧命,真王在请艾琳出手相助时曾明言,从今往后绝不会把王兽当作王的武器使用。但艾萨尔一直认为,王兽力大无比,可以撕食斗蛇,赛米娅作为国家统治者不可能对此不感兴趣。
艾琳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一直以来大家都认为王兽从不与人亲近,但艾琳却能自由操控王兽。那些目睹艾琳操控王兽大破斗蛇部队情形的人,都会认为王兽是不可多得的无敌武器。
想到这些,艾萨尔不得不认为,真王和大公把野生王兽送到卡扎鲁姆是有用意的。
里兰和埃克的第一个孩子是雌兽,其他的或雌或雄。野生王兽被送来的目的或许就是让它们在发情时飞翔交合,这难道不是期盼王兽的数量迅速增加吗?
诺拉是为庆祝卡尔诞生送来的野生雌兽,乌卡尔和图巴是之后送来的雄兽,它们在不远处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里兰和埃克亲热。
图巴还没有长成,所以没有太大反应,但雌兽诺拉和雄兽乌卡尔的胸前已经现出淡淡的红色,它们对里兰和埃克的气息有所反应,已经开始发情了。
艾萨尔听到背后的栅栏咔嗒咔嗒作响,回头一看,发现是教导师托姆拉正在摇动栅栏门。进入交合期的王兽脾气暴躁,不事先准备就接近它们很有可能会出现危险。所以,牧场的草原上设置了临时的王兽栅栏。由于急于赶工,栅栏门有些松散,不摇晃就打不开。
托姆拉费了番功夫才打开门走到艾萨尔身边,他看着王兽说:“瞧这亲热劲儿,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托姆拉嘟囔着,皱起了眉头。
“看这样子,好像快了。”
“是啊,随时都有可能飞起来。”
托姆拉将视线移到乌卡尔身上:“小家伙们好像也被撩拨得兴起。里兰和埃克飞翔交合之后,乌卡尔会不会也飞啊?”
艾萨尔抱着胳膊说:“有可能,进入交合期的雄兽会争抢发情的母兽,这是常有的事。但王兽是否会这样就不清楚了……”
说着,艾萨尔皱起眉头:“交合期雄兽可不像猫一样的小型动物,它们的争夺十分激烈,令人吃惊。王兽要是争斗起来,那该多激烈啊。”
托姆拉看着艾萨尔:“但是它们不会互相残杀,对吧?”
“也许吧。通常其中一方落败逃跑,争斗也就结束了……为雌性争风吃醋,互相残杀,只有人才那么干。”
艾萨尔言辞犀利,突然换了一个表情说:“但是,王兽很难说,即使不死,也有可能重伤。考虑到这一点,还是得做好准备工作。”
这里的王兽是真王的财产,艾萨尔有责任保护。
迄今为止,保护场从未出现几对王兽同时进入交合期的情况。今年会怎样,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未知数。无论出现什么结果,艾萨尔都不必担负过多责任,但如果有人指责其准备不充分,还是会出现大问题的。
因此,受艾琳委托照看里兰它们的托姆拉,心中时刻都有一些紧张。与他相比,艾萨尔已经负责保护场数十年,到底经验丰富些,脸上丝毫不见紧张的神色。
阿尔和它的弟弟妹妹们在稍稍远离里兰的地方悠闲自得地玩耍。托姆拉看了它们一眼,脸上有些阴郁:“阿尔它们还是不发情啊。”
阿尔它们对父母以及野生王兽的气息没有丝毫反应,正在晒太阳。妹妹米娜老是想逗阿尔,阿尔只是懒散地应付着。艾萨尔看到这一场景,心头感到沉重压抑。
这几天,里兰在埃克的挑逗下发情,乌卡尔和诺拉也开始发情,艾萨尔守护着它们,但心里却一直记挂着阿尔它们。
阿尔它们并没有用特滋水喂养,也从未用无音笛让它们僵直过。从这些方面来说,它们的成长环境比里兰更接近自然。但阿尔它们从不为野生王兽的气息所动,没有丝毫发情的迹象。
艾萨尔缓缓地摇摇头:“过些时候再担心吧。或许王兽的成熟期有早有晚。就连人也各不相同,女孩子的初潮也不一定都在同一个年龄来……”
“是啊。”托姆拉点点头,仿佛叹气般地回应道,“话是这么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艾琳不在可真有点儿棘手啊。大公传她走已经有些日子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艾萨尔也抱着胳膊叹息。
大公的使者捎来一封短信,说艾琳奉命调查斗蛇的死因,现在正忙于工作。此后就杳无音信。虽说有关斗蛇的任何情况都属于国家的重要机密,让人无可奈何,但他们总是忍不住胡乱猜想。
刚要开口说话,艾萨尔突然扬了扬眉毛。
阿尔它们的背后是一片广袤的森林,艾萨尔发现森林边缘的树丛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凝神细看,终于看清楚了。是负责牧场警卫的大公士兵在摇手。不过,从摇手的姿态来看不像是紧急事情,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看去,艾萨尔不由得咂了咂嘴。
托姆拉吃了一惊,先看了看艾萨尔,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他也发现了那个活动的小东西。托姆拉皱起眉,低声说:“真没办法。”
一个像小狗一样的小小身影,四肢着地一点点地向阿尔它们所在的方向移动。
小家伙本人或许以为草丛遮住了自己的身形,但从艾萨尔他们那儿看过去,一览无余。
“他是从山谷那儿转了一大圈过来的吧,怎么说呢,这家伙还真行。”
托姆拉已经无可奈何了。
未经允许是不可以随便出入王兽牧场的。正面的大门和后门都有很多人,即便顺着村子上来,也不可能偷偷溜进来。
由于里兰正值发情期,王兽栅栏已经搭好,即使偷偷溜进牧场,没有钥匙的人也不可能走到这儿的。
在这儿生活的学童都知道王兽的恐怖,就算再淘气也没有勇气靠近王兽。尽管如此,为防万一,在搭建王兽栅栏的时候,还是下了很多功夫让学童难以攀缘。倘若无论如何都想看到王兽的话,就只有从村里出发绕过山谷河流,攀上陡崖,穿过森林,从牧场的另一侧迂回过来。
而且森林里也有大公的士兵四散监视。刚才士兵就发来信号,把这个试图接近阿尔它们的小家伙交给艾萨尔处理。
艾萨尔拦住了想往小家伙那儿走的托姆拉,大步向前。
艾萨尔注意尽量不要靠阿尔它们太近,绕了一个大圈子走向小家伙。她右手捏着挂在胸前的无音笛,准备随时吹响。阿尔和米娜也停止嬉戏,注视着前行的艾萨尔。
察觉到已经被艾萨尔发现,站在阿尔它们背后的小家伙站起来,一瞬间想发力逃跑。但也许是突然意识到不能惊吓到阿尔,小家伙一下子又停住了脚步,开始缓缓地后退。
看到小家伙的样子,艾萨尔本来想笑却绷住了脸。
保持着严肃的面容,艾萨尔追上了小男孩,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子,然后默不作声地把他拖离了阿尔它们,还偷偷扫了阿尔一眼。
阿尔和米娜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们,但似乎并不打算靠近。王兽们对艾萨尔的态度与对艾琳不同,还是有所警戒的。它们不会发出撒娇般的声音靠近艾萨尔。
在确认了王兽的举动之后,艾萨尔再次转过脸来面对着男孩说:“杰西,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被唤作杰西的男孩紧闭着嘴,抬头望着艾萨尔。他的头发剪得很短,有着与父亲相同的黑色眼睛,但是闪闪发亮的双目和紧闭双唇的表情与年幼时的艾琳如出一辙。
也许是因为钻草丛过来的,杰西头发凌乱,柔嫩的脸颊上还有擦痕。
“回答我!”
大声喝问之下,杰西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眼睛里却没有半点儿屈服的神色,他尖声说道:“我只是来看看姐姐们。”
艾萨尔扬眉道:“姐姐们?”
一时间,艾萨尔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马上领悟了杰西的意思,叹了口气。
当杰西还是婴儿的时候,艾琳就经常背着他来牧场。阿尔和卡尔它们对杰西来说,确实像出生以来一块儿长大的姐弟一样。
艾琳对杰西管得很严。和艾琳在一起的时候,杰西总是十分安静,听话得很,似乎非常了解王兽的凶残。但八岁的孩子又怎会真的了解王兽的恐怖呢?
艾萨尔想开口教训他几句,又觉得无从说起。
对这么小的孩子,再怎么解释也不可能让他理解不准靠近阿尔的理由。况且杰西这个孩子认准了一件事就绝不会回头的。那种顽固劲儿让人无可奈何。
艾萨尔决定改变策略,攻其软肋:“是吗?那太可惜了,难道让姐姐们倒霉你也无所谓吗?”
艾萨尔的声音充满了无奈,这让杰西有些犯愁。他也许并没有理解艾萨尔的话。沉默了片刻,杰西撇嘴抗议:“您说什么呀,我又没让姐姐们倒霉。”
“你有!”艾萨尔斩钉截铁地说,“因为你,今后阿尔它们要被关在王兽屋舍里。因为有人非法侵入,也就是你,试图接近王兽。这样的话,我不可能把王兽放在草原上的。也许它们不喜欢一直被关在昏暗的王兽屋舍里,但是没办法,因为外面有像你这样不守规矩的人。”
杰西哑口无言,脸一下扭曲了。
他虽然年幼,却明白艾萨尔说的道理。
杰西偷偷看了一眼阿尔它们,又抬眼望着艾萨尔。看到艾萨尔冰冷的表情,杰西意识到艾萨尔是认真的,眼里不由得涌出泪花。杰西连忙吸了吸鼻子,告诉自己不可以哭,但嘴唇仍然颤抖不止。
“对不起。”杰西突然大声说。
阿尔它们也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看见艾萨尔把无音笛举到了嘴边,杰西急忙伸出小手按住了艾萨尔的手:“别吹!”
这次他压低了声音,竭尽全力说服艾萨尔:“别吹,我再也不来了。千万别把阿尔它们关起来。它们被关起来很可怜的。”
艾萨尔拼命忍住笑,绷住脸盯着小家伙:“我不能相信你,上次你也保证说再也不来了,这回不又来了吗?随便找个理由就破坏自己的承诺,你叫我怎么相信?”
杰西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他抽泣着,还想拼命说服艾萨尔:“对不起,我以后绝对遵守承诺。求您别把阿尔它们关起来,我保证这次是真的。”
艾萨尔盯着杰西不说话。杰西哽咽着,并不回避艾萨尔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艾萨尔静静地问:“这次我能相信你吗?”
杰西重重地点点头。然后十分认真地竖起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个动作的意思是“如果我毁约,你可以一刀刺死我”。
艾萨尔想咬紧牙关忍住笑,但终于还是忍不住苦笑起来。她把手搁在杰西瘦小的肩膀上,轻轻推了推他,说:“好吧,我不关阿尔它们了——过来,让托姆拉教导师送你回爸爸那儿去吧。”
杰西乖乖地跟了过来,但听到要送他回爸爸那儿,不由得咧了咧嘴,说:“我一个人可以回家的。”
艾萨尔冷冷地说:“你是可以回去,但不会直接回家吧?肯定是没听你爸的话,自己跑出来的吧?”
杰西耸耸肩,故意大声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脸来看着阿尔它们,一边走一边恋恋不舍地盯着阿尔它们。艾萨尔问:“你就这么喜欢阿尔?”
杰西有些骄傲地耸耸肩:“那当然,它们是我的姐妹嘛!”
然后,他突然抬头看看艾萨尔:“教导师长,我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可能还要再过一段时间。如果有消息我会第一个通知你的。想妈妈了吧?再坚持几天。”
杰西紧闭双唇,低垂双眼。看到他小小的颤抖的双唇,艾萨尔也感到十分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