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隔壁县政府大院门口，用老铁轨做成的吊钟，敲三下，县城里的干部们就上班了。

“当！当！”敲两下，县城里的干部们就下班了。

吴登云在医院，这钟声每天听得清清楚楚的，可他总是做不到按时上下班，因为病人不会踏着钟声来去。

为了能和患者更好地交流，他买了本《维汉词典》，在医院护士的帮助下，开始自学维吾尔语，因为柯尔克孜族乡亲也能听懂维吾尔语。他就像学英语那样，每天学五个维吾尔语单词，学了两三个月后，他已经能和当地人进行简单的对话了。

“终于，我晚上不用寂寞得靠擦灯罩、读《红楼梦》打发时间了，我学会了简单的维吾尔语对话后，晚上就开始去少数民族老乡家里串门，问他们吃了吗？身体好吗？孩子好吗？他们很高兴，热情地招待我。慢慢地，我也就习惯了在这里的生活。我的粮食定量里不是每月有一斤大米吗？我把这一斤大米分三次吃，月初、月末各煮一顿大米粥，月中则吃一次蒸米饭，也算聊解我的思乡之情了。”吴登云每次说起初来乌恰的往事，都会憨笑着做深情凝望状，仿佛那些逝去的日子，就是那一粒粒看得见、摸得着的大米粒。

不知不觉，已经近六十年过去了，吴登云现在说维吾尔语比说扬州话还流畅，吃馕吃馍也跟吃白米饭一样喜欢了，但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初来乌恰时，第一次下乡巡诊的往事。

那是一九六五年春天，乌恰县西部的吉根乡暴发了麻疹流行病，医院派吴登云去巡诊。吴登云二话没说，就跟着一个向导兼翻译出发了，这是他第一次远距离骑马。

本来，他觉得骑马比骑自行车容易，因为马有四条腿，骑在马上比骑在自行车上稳妥。他来乌恰的第一周，就学会了骑马。可是，这次去吉根乡，真正考验他骑术的时刻来临了。

他跟着向导，出了县城，一路往西策马奔驰。起初，吴登云心里很激动，想着自己第一次下乡，为牧民们服务，他感觉离自己的理想——支边送医，报效祖国只有一步之遥了，这是一件多伟大的事啊！

可是，马儿跑了四五个小时，屁股都磨痛了，路边还是只有寸草不生的戈壁和石山。

一路走啊走，终于，眼前出现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河边长了几棵柳树、几丛青草，远处的树丛、草丛里，还隐约有几头牛羊。

吴登云大喜，问向导：“吉根乡已经到了吧？”

“还早呢！你累了吧？咱们休息一下再走。”向导说着，翻身下马。

吴登云也下马走到小河边，掬了一把水，泼在脸上。河水勾起了他对故乡的回忆，小时候，他整天在河里游来游去的，很像一条鱼呢！可现在，骑马跑了这么久，才看见这么一条小河。他真想脱掉衣裤，下水去洗个澡呀，可向导在喊他：“吴医生，咱们继续赶路吧，还要走很久呢！”

吴登云跑回路边，骑上马继续西行。这回，骑马骑到天黑，才又发现戈壁滩中的另一小片绿洲。

“这下，吉根乡总该到了吧？”吴登云问向导。

“没到，我们先在这儿住一夜，明天早上再走。”向导淡淡地说道。

吴登云听了，心里想着：这个吉根乡，真像唐僧取经的目的地西天啊，怎么骑马跑了一整天还没到！

没想到，第二天，又骑马跑了整整一日，只到了老乌恰公社，还是没有到达目的地。

直到第三天下午四五点钟，太阳都偏西了，吴登云这才抵达吉根乡。

牧民们听说来了个大医生，简直好奇得要命，都想来看一看他，对他的医药箱，更是好奇，简直把那箱子当成了百宝箱。一时间，吴登云被乡亲们团团围住了。

但是，吴登云的时间非常宝贵，因为有两个小孩由于麻疹引发的肺炎已夭折了，有三个孩子则因肺炎心脏衰竭，病得迷迷糊糊的，几近休克。吴登云忙给那三个孩子打了青霉素，他就怕救不活那三个孩子。

傍晚，他给其中一个孩子打过针后，晚上想再去他家看看这个小孩有没有好一点儿，可是马儿被放到山坡上去吃草了，路又太远，没马他去不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赶到那孩子家，发现本来孩子躺着的床上没人了，他的心一沉。没想到，旁边有个孩子冒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碗奶茶，要请他喝茶呢！

“谢谢你，吴大夫，谢谢你救活了我的儿子！”一旁，那家的女主人已经朝他跪了下来。原来，这个手捧奶茶的男孩，就是昨天傍晚几乎生命垂危的孩子呀！

这是吴登云第一次看见自己创造的奇迹——他让一个垂死的孩子重新变得活蹦乱跳了。那一刻，他是那么激动，和那男孩的母亲一样，热泪盈眶。

他一把扶起男孩的母亲，眼含热泪冲她喊道：“谢谢你！谢谢你的孩子！”

是啊，是那个男孩，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做一名医生的巨大幸福——治病救人！内心的喜悦就像老家的荷花，挤满了他的每一寸心房。

那几天，经过他医治的三个小孩都很快康复了。这下，吉根乡全乡七百多个牧民都震惊了：不管是耄耋老翁，还是吃奶娃娃，不管是有病的，还是没病的，不管是自己能走的，还是需要家人搀扶着才能勉强移动的，都一股脑儿地朝吴登云拥了过来。

大家都渴望吴登云用听诊器给他们听听心跳，用体温计给他们量量体温，希望吴医生能分一两颗药丸给他们吃一吃。

“大哥，你身体这么棒，根本不需要吃药啊！”起初，吴登云很认真地跟牧民们解释着。后来他发现这根本行不通，因为谁也不相信自己是没病的，都希望能被吴医生治一治，不然他们就不走。吴登云没法子了，只好给那些非常健康的人也看一看，分一两片维生素给他们吃，告诉他们不要暴饮暴食，要保证睡眠，要注意个人卫生。

“好嘞，好嘞，吴医生说得很对！我怎么可能没病？我有病的嘛！吃了吴医生的药，一下子就好了！”无论吴登云说什么，做什么，那些淳朴的柯尔克孜族牧民都深信不疑。

吴登云大受感动。

因为他是这些牧民出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大医生，他觉得确实应该对他们的健康负责。

他为真正的病人治病，更加用心了。

一周后，整个乡的麻疹流行病就被他肃清了。

可是，牧民们拦着他不让他走。吉根乡的牧民们都说：“吴医生不能走，要是他走了，我们这里再发病，怎么办？”

牧民派代表给县长打电话，请求县长让大医生再留一段时间，县长也怕麻疹流行病会再度复发，就批准了吴登云在吉根乡再待两个月。

这两个月呀，吴登云在空余时间，就跟着牧民们学骑马，学打猎，还学骑在马背上俯身到地上抓东西。

他骑马的技术得到了大大的提高。

他不仅能骑在奔驰的马上抓地面的水壶，还能让马儿跳舞了。“人们都说狗聪明，其实马儿比狗还聪明，马儿能识途，也能听懂人的话。我喜欢骑在马上唱歌，马儿听了，常高兴得摇头晃脑，我就抓着马缰绳，让马根据音乐的节奏跳舞。马儿跳起舞来，东摇西摆，可好玩啦！”吴登云说。

那时，二十多岁的吴登云还是个童心未泯的年轻人，却已经深得牧民的信任和喜欢，被他们亲切地称为“马背上的医生”了。 lQVzUZK8nOAiJHOE5Yhsh0k9fEDYkC6pBEbw43BsO/+pId3L9Qygln7N6MeFohY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