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许多落网的猎宝人审问之后,所有猎宝人都交待说他们不是凤麟洲的人,而是来自一个闻所未闻之地,名叫苍朔国,带他们来此地的是上古神兽,烛龙。
这些零碎消息之前也得到过,只是难以置信。
因为那据说能扭曲空间和时间的邪龙,自开天辟地以来只有一头,在四千年以前已经被上古神尊陆吾所杀。
沈墨倾手底下猎宝人抓到不少,可是,但凡已交与寻宝令的赃物,一个也没找回来。猎宝人们每个人都有一块金漆木牌,那便是寻宝令。他们盗来宝物,会通过牌子“成交”,成交的方式只是对着它说句话即可,东西立刻会消失在空气中,而约好的酬金会出现在手中。
那寻宝令看似普通,其实被注入能隔空取物的微小邪力,上面的字样会变化,那个“烛龙”隐藏在未知处,通过它与猎宝人交流,上交赃物,发放酬金。这分邪力,唯有传说中烛龙扭曲空间的邪力能做到。
他无法揪住“烛龙”,却发现这些猎宝人身后,有个自称千宝殿主的人时隐时现,正是他掌控着猎宝人手中的寻宝令。
猎宝人们都认为千宝殿主就是烛龙,可是,沈墨倾不这么认为。因为,他在这个素未谋面的殿主身上,嗅到了属于人类的贪婪。
既然有千宝殿主,就理应有个千宝殿。不过,猎宝人们虽然归千宝殿管理,却是居无定所,一路夺宝一路流蹿。他们从没去过此地,也不知它位于何处。
其他仙门只惦记着天戟派到底掌握了关于“千宝殿宝库”的多少信息,暗中虎视眈眈,心存叵测,凤麟洲暗潮汹涌。沈墨倾一向专断独行,只管抓猎宝人,不管惹来的觊觎。此事对天戟派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掌门沈星筹虽然年轻,却历经事故跌宕,把这些事看得明白。他没有阻止沈墨倾,只不动声色地给杀伐横行的堂弟打扫场子,摆平一些伸头探脑各怀心思的门派人马。
天戟派不缺钱,不贪婪什么宝库,只是沈星筹已经意识到,猎宝人的事绝不简单,凤麟太平之下恐怕蕴酿着一场巨变。
猎宝人如蝗虫似地抓之不尽,源源不断从未知处涌入凤麟。这些异世窃贼身后的千宝殿主却见首不见尾,令沈墨倾十分窝火。
每当猎宝人被沈墨倾逮住,寻宝令就变成死木一块,仿佛烛龙能透过它感知猎宝人的处境,及时撤回邪力,以免被抓住踪迹。落网的人就像被遗忘在天戟派的石牢里,变成“烛龙”的弃子,从未有人试图营救。只有一次例外。
那天天戟派狭风谷下,天色已晚,他拎着一个少年往石牢走去。手里的少年哇哇哭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这个怂怂的家伙名叫周迈。
他被吵得头疼,忍无可忍道:“再叫,我就让你尝遍石牢全套刑具。”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亮怒喝:“你敢?把他放下!”
转身一看,是个穿一身利落箭服的少女,正弯弓搭箭对准他的眉心,漆黑瞳中燃烧的愤怒犹如流火。
利箭当前,他毫不在意,眼梢满含讥诮,问:“敢闯入天戟派劫狱,胆子不小啊。”
少女不想跟他废话,又喝了一声“放开他”。
他就把周迈往她面前一掷。怕误伤周迈,她下意识地把箭头一抬,这须臾间,一条青色铁链从他袖中如灵蛇探出,等方准准回过神来时,已被铁藜锁链缠了个结实。
周迈意外获得自由,却没逃跑,而是躲在五花大绑的方准准身后,哭喊“放了我准准姐”。
方准准也很害怕,却梗着脖子道:“你抓我便抓好了,让周迈走吧,他虽是猎宝人,却废得很,一个任务也没完成过。”
周迈:“……”
沈墨倾挑了挑眉:“好。”
周迈哇哇叫着不肯走,被他一脚踢得踪影不见。把方准准拖进大名鼎鼎的石牢,丢在审讯专用的洞厅。周边一溜儿改装成牢房的石穴,里面关着许多猎宝人,有些精神的都趴在栅栏上观望新来的同伴。
倒是没看见传说中的尸骨如山。
沈墨倾手中祭出惊澜尺,漫不经心地拍着自己的手心,问道:“你从何处来?”
“苍朔国。”
“如何来的?”
“一条烛龙带我来的。”
“与谁一起来的?”
“没有谁,只有我自己。周迈是来凤麟后才相识的。”
“你接过几个单,盗过几件宝?”
方准准一字一句道:“一个单也没接过。”
沈墨倾还没说什么,牢房里的犯人们纷纷起哄:“这丫头骗谁呢?”“说接了单却没寻到我信,说没接过我就不信了,不接单你来凤麟做什么?”“大家都是一样的葱,装什么蒜!”“仙君,抽她一尺子,什么都招了!”
还有耍流氓的:“还是别打了,打伤了不好看,仙君直接把她关我这间,让兄弟们爽爽!”
一个个中气十足的,看来牢饭是管饱了。
沈墨倾突然朝着那嘴中不干不净的人一指,那人脚下地面突然冒出一个红艳艳的火圈,边缘舞动的火舌浑似红莲花瓣,中间流淌的金色火苗犹如花芯,将他圈在其中。形状像极了佛菩萨的莲座,却透着地狱火般的煞气。
那人“嗷嗷”地痛叫着蹦跳不止,却无法跳出红莲火圈去,大声求饶:“我不敢了,我不敢了!仙君饶命!”
沈墨倾也不理他,没一会儿,那人已无力再喊,全部力气都全在努力蹦跳,再一会蹦也蹦不动了,跌倒在流火中,在小小的圈子里垂死般打滚挣扎。
奇异的是,烧灼那么久,他的衣裳皮肤都没有烧焦,完好无损。看来这红莲火只是一种酷刑。只会给人造成火烧般痛感,却不会真的把人烧死。
沈墨倾凉凉扫视一圈:“两天没坐红莲座,都不长记性了?”
众囚徒纷纷噤声,不敢再闹。
地上的方准准叹道:“我的这些同乡……的确丢人啊。”她的神情沮丧之极,这些没出息的同乡给她带来的羞耻感,似是压过了对自身安危的担忧。
沈墨倾看她一眼:“烛龙选猎宝人,原就是恶徒居多。就算如此,也有个别品行尚可的。未作过恶的,知道悔改的,我没收其寻宝令,教训之后就放走了,留在这里的全是穷凶极恶亡命之徒。”说完这番话,自己也有些困惑。自己这是不由自主在宽慰她吗?
有胆肥的囚犯呷呷笑了两声接话,双目露出凶悍光芒:“没错,老子在苍朔就是死囚,在哪里蹲班房不是蹲!”
沈墨倾心中有些烦躁,先赠了这多嘴的货一朵火莲,然后手一挥,铁藜锁从方准准身上脱落,道:“既然你没做过什么,便走吧。”
囚徒们又捺不住了:“仙君,这不公平!你倒是上个刑啊!你把我们做烤串的时候可没有手软啊!我的腿都糊了!你是不是看上小丫头了?”
沈墨倾一个眼刀杀过去,嚷嚷声变成小声嘀咕。
方准准爬起来,揉着被铁藜扎出血的手腕,犹犹豫豫朝牢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回过头来,神情有些复杂:“你与我想像中很不同。原来焚月堂主也不是传说中残暴嗜杀的魔君。”
“那也未必。对于为害凤麟的猎宝人,我自然是残暴嗜杀的。”他不耐地蹙起眉心,“你再啰嗦,我便做点与你想像中一致的事。”
方准准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那表情一看就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在他再次发火之前,识相地撒丫子跑了。
不久之后,沈墨倾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一个猎宝人,敢跟踪自家克星焚月堂主,大概是活腻了。
沈墨倾每每离开天戟派去找猎宝人的麻烦,她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远远跟在后头,自以为隐藏得很好。
她却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他的嘴角勾起得逞的冷笑。
从抓捕周迈开始,这就是一个给小后羿方准准设下的圈套,而她正在按他的计划踏入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