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倾站在路边,把袖子摸了又摸,还不甘心地掏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件扔在地上,终于确认的确少了东西。
一个路人见他神情惊慌,好心上前询问:“这位公子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他两眼失神:“少钱了。”
“少了多少钱?”
“一两黄金,五两白银。”
路人皱起眉来:“哎呦那可真是不小的一笔钱,您再找找。”
他茫茫然抬脚朝前走去,路人忙喊道:“公子,您这一地的东西还没拿呢。”
“不要了。”他失魂落魄地答道。
“你不要我要了啊!”路人欢天喜地地把东西往自己箩筐里装,有刀子,有锤子,有靴子,有衣物,有皮裘。一边嘀咕着:“这些东西也不止那些钱了吧……这人好生奇怪!”
沈墨倾已走远,却仍不知找的方向对不对。她存在他这里的钱突然没了。能从他的乾坤袖中直接取走寻宝酬金的,只有附有烛龙之力的寻宝令。根据经验,能猜出是她的寻宝之旅没有完成任务,被倒扣了酬金。那么她究竟遇到了什么难处,有没有危险呢?
他如何才能找到她呢。
方准准下了山,朝着太昆山的方向踏上返程。步行十多里路后,天黑前赶到一个繁华市镇,一看城头镇名,弯水镇。这不是在程无觉梦境中灯节的那个地方吗?沿石子街走了一阵,看到了程家兄弟呆过的茶肆。
她站在茶肆楼下,目光投向某个空处,那是她在梦境中发现两个面具人的地方。
前年元霄节,她戴着钟馗面具,跟另一个人站在那里。现在,她在这里,那个人却在苍朔国龙尾村的小屋里,昏迷不醒。
到底发生过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试探的呼唤:“准准姐?”
她慢慢回过头去。
此时灯烛初升,路边打烊的商肆住户窗口透出灯光,照映着站在不远处的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他衣衫破旧,脸上脏兮兮的,却仍能看出长得很精神,一对大眼乌溜溜地盯着她。
是个陌生的少年,又说不出的熟悉。他为何在异世街头喊出她的名字?
少年看清她的面容,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渐渐转成悲喜交加,眼圈发红,张着嘴哽了半天,嗷地喊出来:“准准姐!”
猛地朝她扑来,一把搂住她的脖子,两条细长的腿都猴到她身上。
要不是她是练过的,见他来势凶猛,及时扎住一个稳稳的弓箭步,必会被这浑身臭烘烘的小子扳倒在地。
他趴在她肩膀上又哭又叫:“准准姐,你怎么还活着啊?”
方准准:“?”
街角的馄饨挑子前,方准准掏光了身上最后几枚大子儿——感谢寻宝令只扣酬金,不扣其他途径得来的钱。她买了一碗馄饨,才算止住这小子的号哭。
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不住地诉苦,一边竟然毫不耽搁地滋溜滋溜吃馄饨,真是个奇才。
“准准姐,从你死后,不是,从我以为你死了以后,我怕抢到单又完不成任务,都不敢抢了,前一阵实在饿得受不了,就抢了一个,结果真没完成……我就要变成龙喉守卫了,呜呜呜……”
方准准大吃一惊:“你欠了多久了?”
他抹抹泪眼:“十天了吧……是一个「何罗鱼珠」的订单,酬金十贯钱。其实我原先是平帐的,决心从此再不接单,免得完不成去当龙喉守卫。可是我实在太饿了,想碰运气抢个简单点的订单赚点钱。看到「何罗鱼珠」的订单,想起以前准准姐跟我说过这东西。你说何罗鱼口中有珠,人衔了可以像鱼一样潜水浮游,何罗鱼也不凶,不咬人的,我想着一定能弄到手,就抢了这单。没想到,这鱼虽不咬人,却游得飞快,我在河里足足泡好几天,下网、下钩都没捕住它!累得受不了,就放弃了,想着再接个新单还债,到现在也没见有订单发下来,呜呜……”
周迈接下“何罗鱼珠”寻宝单之日,便是欠账形成之日,拖一个月不还清,还不能用其他途径得来的钱还。得不到何罗鱼珠,只能用接新订单赚的酬金抵帐。穷困潦倒的周迈冒险孤注一掷,又慌里慌张悔单,想重接新单,就这样竟被逼上绝路。
方准准心中惊悚,仔细问了他欠债形成的日期,还有二十日的余地,安慰他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完成个订单,把帐还上。你多盯着寻宝令,别错过订单发放。”
周迈又吞了两个馄饨,泪眼汪汪地用力点头:“准准姐回来了,我就有救了!没有准准姐罩着我,我没的吃没的穿,流落街头,面黄肌瘦,我好惨呜呜呜……”
方准准心下茫然,不知从何说起,从何问起,只能冒出一句最大的疑惑:“我看你瘦归瘦,脸倒不黄,只是有点脏,哭起来中气十足,不像挨饿的样子……”
卖馄饨的老者忽然拿勺子“当”地敲了一下少年的脑袋:“你昨天不是还来我这里骗了两碗馄饨么!”
方准准:“……”
少年捂着脑袋,两眼水汪汪,可怜兮兮的:“要不是有大伯这样的好心人,我早就饿死街头了!大伯看着就面善,让我想起最疼我的爷爷,我才敢来讨食的。”
老者脸上还佯装生气:“这臭小子,靠一张叭叭的甜嘴骗吃骗喝,一辈子也饿不死!”手底下却忍不住又煮了一勺馄饨添到他碗里。
少年一边吃一边不住地哭诉,方准准都听傻了。最后只干巴巴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锥心一问让他终于没有心情喝碗底最后一口鲜汤,抱着她的胳膊哭道:“你的脑子果然让雷轰坏了。连我叫什么都忘了吗?我是周迈呀。”
他忽地记起什么,捋起袖子,露出瘦瘦手腕上的一个手环。手环简单到极点,不过是一根红绳系着一颗玉白的空心珠子,镂雕着古意盎然的纹路。
周迈说:“准准姐,你记得这个獬齿珠吗?这是有一次寻宝令的一个订单所求之物,单是我接的,东西是你帮我寻到的。你说这是上古大宗师法宝手串中的一颗骨珠,有护身之效,不让我交给寻宝令,要我扣下来自己戴,后来帮我接别的单把欠的钱还上了……你都不记得了吗?”
她都不记得了。
夜深了,卖馄饨的老伯也收摊回家了。两个身无分文流落街头的人,在路边茶棚下的避风处倚墙而坐,周迈已靠着方准准的肩睡着,手还死死抱着她一只胳膊,生怕她再消失了。
方准准没有睡,在黑暗中茫然睁着两眼发愣。周迈说,他也来自苍朔,也是个被烛龙骗来凤麟的猎宝人。他在苍朔有个幸福的家,父亲是个地方小官,家境宽裕,父严母慈。只因他整日招猫逗狗不好好读书,被父亲打了一顿时,负气出走,扬言他日要衣锦还乡,必让父亲瞧得起他。
离家在外,他才知道创业不是那么好干的,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小公子哥儿硬生生混成了乞丐,如此狼狈地回家低头认错,又不甘心。这时在山林中遇到烛龙,听说可以去仙界寻宝赚钱,脑袋一热便接下寻宝令。
真是比方准准还冒失。
谁能想到凤麟仙洲也不好混。接下第一个寻宝令的订单,吃尽苦头差点搭上命。偶遇另一个猎宝人,对方看他可怜,帮他把东西弄到手。那人告诉他,没本事就不要再接单,欠债会就成龙喉守卫。反正,不论能不能赚到钱,永远不可能回去苍朔了。
周迈终于意识到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跨越两个世界,离开父母罩着的他,依然是个乞丐。
两年多前,满心绝望流落街头的周迈遇到了方准准。他说,那时的准准姐与现在的她一般无二。不,好像又有点不同。他端详来端详去,记起来了,说那时她箭囊中露出的箭翎是蓝色的。
那时的方准准英姿飒爽,单枪匹马地闯荡江湖。得知他是落难同乡后,主动提出合作:她帮他完成寻宝任务,还清债务后,赚到钱对半分。
方准准也是猎宝人,但不知为什么,她把自己的寻宝令扔了。他问过她,既然不接寻宝单,为何来凤麟,她也不说。只告诉他,她会带他回苍朔,让他跟父母团聚。
周迈找到了依靠,吃得饱穿得暖,也得到回家的希望,每天都没心没肺过得很快乐。
直到那一天,方准准对他说,要去见一个人,这人不仅能帮他们回归苍朔,也会把所有猎宝人送回苍朔,结束凤麟洲遭受的盗猎之祸。
周迈问那个人是谁,她说,是天戟派的焚月仙君沈墨倾。
那次赴约,成了她的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