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准准到处转了一阵,就放弃了在堡外能找到怀梦蒲的侥幸心理,还是得进去。可是无尘堡黑漆大门厚重得坚不可摧,围墙又极高,想找道缝隙偷溜进去都不可能。难道要直接敲门,说:“您好,我要进您家找个宝贝”?那必定要被打出来的。
天黑透了,她绕着围墙转圈,鼻涕都冻出来了。一道角门忽然开了,门内是坐在轮椅中的少年,还有那个小童臭着脸站在轮椅后。她惊喜道:“公子!”
他冷冷瞥她一眼,掉转轮椅就走。她尴尬地站在外边挠头。
他催着轮椅行了一阵,回过头来,有些讥诮地道:“既然都来了,还不进来吗?”
她赶紧跟上:“要的要的。”
跟着两人拐弯抹角穿过屋子院子间的过道,看着他的背影,小心翼翼问:“小仙君,你到底……”
他头也不回地低声道:“别出声,想让别人知道窃贼入室了吗?”
原来他是私自放她进来的。等等,谁是窃贼?
不过,她来人家家里的确是找宝贝的,他说的倒也不是完全不对……
一个纠结的当空,他们把她领到偏院一个小屋子前。这是连住处都给她安排好了吗?方准准十分感动,正要致谢。却被小童从背后猛地一推,一个踉跄扑进屋里,身后哐当一声,门被关上,从外面落了锁。
她扑到门上,急道:“这位公子,你干嘛把我关起来呀?”
他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嗓音里压抑着郁怒:“你——你言而无信,我就知道不该信你,不该等你!”
方准准糊涂了。怎么又说她言而无信?他等她做什么?为什么总说莫名其妙的话?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见到这少年以来,他莫名其妙的怒气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她言辞间的冒犯。
刹那间,方准准记起了阿泷的笔记,千里烛龙喉里的蓝尾羽箭。
难道,他们曾经相识吗?
她呆了一下,问道:“我们认识吗?”
天地良心,她是诚心诚意发问的,在少年耳中却成了反话。心灵脆弱的少年伤心又恼怒,气到音调发梗:“你……你……我等了你那么久,你却一去不回!我早就该知道,不该信你,我早就该把你的人像画在通缉令上……”
她越听越心惊肉跳。这是受了多大的伤害啊!
开口问道:“公子……”
“住口!你若再嚷,惊动了他人,就不是把你关起来这么简单了!我不知道你这次又是来窃取什么东西的,总之,就别想了!我已说过让你滚,你却一意孤行非进来不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要把你,把你……”一番气势汹汹的话说到最后,居然犹豫起来,显然还没想好打算怎样处置她。
方准准却因他话中透露的信息心头一悚:“我曾经窃取过你的东西吗?”
程无觉声调都变了,显然气得厉害:“你不要装了!托你们的福,我身体毁了,脑子并没有坏!我早就该知道,你与他是一样的恶人,一般无二!”
方准准迷惑更重:“我与他?”
程无觉咬得牙咯吱响:“ 那个人呢?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来了?若让我看到他,必将他碎尸万段!”
他仿佛恨得嗓子哽住,说不下去,催着轮椅就走。只给小童丢一下句:“你看好她,莫让别人知道这里关了人。”
听到辘辘轮声远去,她还想叫住他问清楚,忽听远处有男子年轻的声音响起,她吓得赶紧收声。
“大哥,你在这里干什么?”
公子应道:“我出来散散心。”声音很是冷淡。
说话的人却是语调关切:“大哥还是早些休息,养养精神,明日是大哥的好日子,酒宴安排在午时。”
公子的话音里满是厌倦:“摆什么酒宴?不必了。”
二人的脚步声远去了。
方准准回头看看屋里,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这时才发现这是一间极简陋的屋子,屋角扔着些绳子、铁链,屋子的用途大概是用来关押犯错的下人的。
她倚着门坐在地上发了好一会呆。越来越多的迹像表明,她曾经来过凤麟。这一次,从程无觉口中,又多了一个信息。程无觉话里话外,意思是她曾来过无尘堡盗取过什么东西,坑骗了这少年。而且不是一人独行,她还有个同伴。
那个人又是谁?
糟糕的预感越来越重地积压在心头。这个人偏又不肯把话说清楚,也不知要把她关到什么时候,要怎样处罚那她犯下的未知的罪。
她隔着门问:“喂,小家伙……”
坐在石阶上的小童不悦道:“我不叫小家伙,我叫阿扶。”
“阿扶呀,你认识我吗?”
“当然认识了!”
她心头一跳:“那你知道我是谁?”
小童愤愤道:“你是白天时嘲讽公子不会御剑的泼妇!”
“……”原来是这个意思……她滞了一下又问,“那你以前见过我吗?”
“我是去年才来无尘堡的。公子生病不会走路了,堡主才把我买来专门伺候公子的。公子说,你以前来堡中做过坏事,毁了他的腿,那时候我还没来这里呢,哪能见过你?”
从小童的声调,听得出他是在撅着嘴说话的,气乎乎的语气有点可爱,方准准却听得心惊肉跳。她,以前来过?毁了他的腿?
如果她真的做下过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为何毫无记忆?!
门外,打开话匣子的小童也不用她套话,自顾自地喋喋不休,不自觉地把他主子扒了个底掉。
方准准得知轮椅少年名叫程无觉,今年十九岁,几年前,正值风华正茂前程似锦,却生了一场大病,好不容易救过来,仍半身瘫痪病弱不堪,修为尽失,几乎成了个废人。命运就此改变。无尘堡是凭着声名远扬的武力修为,以走镖押运为业,旗下有八家镖局分号,更是广置良田。程无觉的身体状况连离家都做不到,更无法撑起家业。老堡主遭遇遇外去世,堡主之位只能由健康的次子程无意来坐。
父子两个一亡一病,无尘堡遭遇重创,同行趁机压轧,不得已卖田卖地,偌大的祖业几欲倾垮。年幼的新堡主程无意拼死拼活,堪堪把生意撑过最艰难的时日。
而他程无觉呢,什么都做不了,一辈子都会被病体困在永无春色的无尘堡。
方准准这才知道在山崖边时,他为什么那么生气。想去山下看夏花而不得,只是他深切不幸的小小一角,这少年失去的太多了。
可是,她与他的病痛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