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强烈的冲击让她久久无话,只有黑白子一人欢快不已地喋喋不休说着各种趣事。方准准这一次格外安静,在春风中凌乱地想:她话多的毛病,难道是祖传的吗?
她忽然记起一事,扭头瞅了他几眼,问道:“你是不是去过清河村?”
他思索一阵:“好像是吧……对了!”刷刷翻了翻书册,翻到“奢比兽”那一页,“我的确去过,时间可不短了,是几年前的事了吧。我听人说清河村后的河里住着奢比兽,特意去找,埋伏了几天才蹲到它一睹真容,从而有了这一篇……啊呀它长得可真怪,嘴边一对须子跟活蛇似的,特别有趣!”
方准准:“……”现在人家的须子就剩下一根了!
“那,你有没有遇到过一个捉红蝎子的小姑娘?”
他眼中一亮:“有有有,那个小妹妹高冷的很,都不理我的!你认识她么?”
“唔。”她苦着脸含糊道,“祖宗,你以后发现奇珍异兽的踪迹,能不能别跟人透露它们的所在,若让贪心之人知道了心生觊觎,说不定会危及它们的安全。”
他嘴角抽了抽:“说话就说话,叫祖宗干嘛,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方准准:“……”
一路上黑白子请她吃了几顿饭,夜间投宿的钱也是他出的,方准准都大大方方享用了。毕竟自家祖宗,也不必太见外。黑白子十分随和,细小处又体贴入微,与之相处起来如沐春风,方准准对这个祖宗很是满意。
黑白子一路上与她说了许多凤麟的奇物奇事,有些是她在《凤麟风物志》上也未看过的。比如说,他听说她去过太昆山,就提起那边山中产一种“月影灵芝”,生在古木之上,在月下莹莹发光,有不错的药效。这月影灵芝却十分难得,每每有人接近,它便收起莹光隐入黑暗,让人难以找到。不过,黑白子却从民间打听到得到它的法子:用生肉与山中夜枭做交换,夜枭可替人叼来月影灵芝……诸如种种见闻,让方准准大涨见识,也让同行之路变得妙趣横生。
第二天,牛车抵达无尘堡所在的无念峰下,方准准与他道别,转身想跳下车,却被他拉住手腕,道:“你别去了,与我一起无忧无虑浪迹凤麟,如何?”
一瞬间,方准准是有些心动的。不到两天的同行,与黑白子的相处很是愉悦轻松,如果就这样与他结伴游山玩水,时光再漫长也不会觉得难捱吧。
她却终是摇了摇头,笑道:“不了,我还有事要做。”等完成寻宝令的订单,她还要尽快返回天戟派呢,免得那个表面威风凛凛,实际中了智障封霜咒的家伙又在哪里冻住了。
黑白子脸上闪过失望,却也不强求,只说:“那好,再会。”
方准准问:“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啊?”
“我也不知道,走到哪里算哪里。”他的笑容清澈依旧。
这如风一般的祖宗,真是无法挽留啊。只好说:“你要好好地把《凤麟风物志》写下去啊,说不定能变成传家宝呢。”
“知道啦,后会有期。”牛车已悠悠离去,他遥遥地摆了摆手。
她有些依依不舍,目送良久才转身往无念峰走去。却未发觉远去的牛车上,黑白子又回望一眼,目光深远难测,左眼瞳孔泛着淡淡的金。
方准准仰脸看着角度极刁的不尽石阶,呆住了。之前西域商人的與图画得十分简约,没表现出来这无念峰居然是座孤绝高峰,要沿着极险的路径才能上去。
无尘堡是个小门派,与凡间有生意往来,入世颇深,仙门入口不曾封闭,沿着这山道自行爬上去就能抵达。但是,这山道可是够险够长。
仙门中修为较高的仙君修士会御这个踩那个地飞行,差一点的会梯云纵,两项都未学成的,也把攀登当成一种修行方式,因此许多仙门常在极高处落户。
方准准不免想起上次太昆山八千石阶之苦,而这里或许没有太昆山高,山势却陡得多,愁得她一张脸都瓢起来。没办法,勒紧裤腰带爬呗。从早爬到晚,中途累到要断气时候,自问为了寻一株怀梦蒲,值不值得爬这么高?
扪心自问,还是值得的,毕竟二两黄金呢。
但是登顶之时,她发现了另外的值得。直起酸痛的腰,正看到一场盛大日落,暮色漫天滂薄。
如此美景,登山的辛苦都值得了。由衷地赞叹一声:“太美啦!”
“谁在那里?吵死了!”
郁怒的话音从不远处传来。她回头一看,在离绝壁边沿不远的地方,有个公子模样的少年坐在椅子上,好像也在欣赏日落,她大呼小叫的,吵到人家了。
她赶忙转身行了个礼:“抱歉抱歉,打扰您了。”
那位公子却没回答,而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像惊呆了似的。他笔直地坐着,因山上冷,身上裹着雪色狐氅,腿上盖着毯子,头发用玉冠束起,肤色有些略嫌苍白,眉眼俊秀。一双纤瘦的手在膝头紧紧握起,手背透出淡淡青筋。
方准准心想,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这么拘谨害羞。
公子忽然出声,问:“你……你……”或许是因为身体弱的缘故,他的声调在风里虚颤颤的,语不成句。
她麻溜地接过话头:“我听说无尘堡附近风景好,特意来游山玩水。”
公子的脸色变得古怪,闭了嘴,死死咬住了嘴唇。
方准准暗夸自己机智灵敏。在这峰顶呆着的人,多半是无尘堡的人。她可不敢说自己是来他家寻宝贝的,否则不得立刻被丢下峰去?
不过,这个理由扯出口了,她自己也觉得牵强。
此时已是繁花盛开的初夏季节,但无念峰地势太高,孤寒荒凉,几乎没有绿意。峰顶较平坦,像被天斧削去一截,抬手似能触及穹顶,人仿佛站在擎天柱的顶端。山风狂掠过光秃秃的峰顶,那片座落在中央的气势苍古的建筑群想来就是无尘堡了,更显得孤傲。
怪不得叫做“无尘”,尘土都让大风吹走了吧。
为了圆一圆自己的蹩脚理由,她机智地指了指夕阳:“我是来看落日的,峰顶看落日,果然又大又圆。 ”
公子显然未信,冷笑一下,道:“我等了这么久,你就这样搪塞我。”
这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方准准不知他什么意思。
他望向峰下无垠大地,忽然低声问道:“山下的花都开了么?”
她答道:“都开了,这时节正是花开得热闹的时候。你们这峰顶荒凉,可是往下走走,走到半山腰就有一树树的花了,我来时还停下欣赏了一阵呢。你是无尘堡的小仙君吧?你们不是都会御剑啊什么的吗?飞下去看一看嘛。”
闻言,公子的脸色变得铁青。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童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指着方准准嫩声嫩气斥道:“大胆!哪来的无礼泼妇,敢对我家公子这么说话!”
方准准惊了,卷了卷袖子:“嘿呀,说谁泼妇哪? ”
在她跟小童打起来之前,公子的手在椅子两边按了按,连椅子带人就移动起来。方准准这才发现他坐的其实不是椅子,而是一把轮椅。
她知道小童为什么朝她发火了,懊悔不已。他走路都走不成,更别说御剑了。赶忙道:“抱歉……”
公子头也未回,丢下阴沉沉的一句:“言而无信之徒,趁我尚未下决心把你丢下崖去,快给我滚。”
他的轮椅的轮子上不知用了什么仙术,自行滚动着行驶,小童小跑着保护在轮椅后,还不忘回头狠狠瞪她一眼。
她也不好跟上去,站在原地尴尬地挠着头,自言自语抱怨自己:“哎呀,真是的,说错话了,看把人家气的。哎他为什么说我言而无信?我又不认识他。”
就算受到“丢下崖”的威胁,她也不能走。因为寻宝令上出现了新提示:“怀梦蒲就在无尘堡,祝寻宝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