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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灼跪在原地未动，眼泪涌出来了。
熟悉的没有温度的声音响起：“你哭什么？伤得很重吗？”
他捂着眼睛摇摇头，声音有点哽咽：“没有，阳光刺眼。”
又揉了揉脸，把眼泪全揉进袖子里，睁开发红的眼，看到师尊站在跟前俯视着自己。不远处，蛊雕两爪朝天仰面躺在地上，已死透了。
沈墨倾问他：“能走么？”
“能。”
沈灼往上一站，眼前一黑。也不知是因为受了几处伤有些失血，还是因为饿得过头，还是因为在黑暗中呆得太久，一头往他师尊身上栽去。
醒来时已是在一家小客栈的床上了。虽然浑身疼痛，胳膊腿上的伤却都已包扎好了。
师尊坐在屋子另一端背对着这边，正在擦拭他的惊澜尺，头也不回地说：“醒了？汤药和饭都在桌上，你自己吃。”
沈灼吃力地坐起来，摸了摸胸前的挂坠，看着师尊的背影问：“师尊，你给我的这个坠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个上古仙螺之壳。”沈墨倾平淡答道。
“它为什么会突然变那么大，把我罩起来？”
“仙螺有护主之能。它有灵性，也很高傲。不到主人性命攸关时刻，是不肯轻易出手的。我在此物上打了符印，能感知它的异动，所以赶来。”说着，回头不悦地盯了沈灼一眼，“区区蛊雕，就差点要你小命，实在无能！可见这些日子你练功不曾上心！”
若换成往日，沈灼拼死拼活一番还要被这样斥责，必会委屈得要命，这时却无半点恼怒。他怔—+*怔问：“师尊，你为何把这种宝物给我？”
沈墨倾莫名其妙扫他一眼：“自然是因为你练功不勤，修为不够。你若能自保，何需此物？”又转回头去擦磨他的尺子，“我不曾告诉你它的功用，是怕你有恃无恐。今后你知道了，也不要仗着有它护身就不好好练功了。若你因此懈怡了功课，我便将它收回……”
眼前忽伸过一双手来，捧着那仙螺壳送到他面前。沈墨倾抬起头怒道：“你又任性什么？”
沈灼却没有任性赌气的意思。他眼圈泛红，低声说：“师尊若有此物护身，上次就不会被奢比妖兽伤到了吧？请师尊把它收回戴在身上……”
沈墨倾却更加生气，仿佛自尊心被戳碎，脸都气白了：“我偶然失手而已，如何就需要这种东西了？你给我戴回去！”
沈灼被他管教惯了，顿时怂了，手快过脑子，忙不迭地把龟壳挂回脖子，杵在原地头脑发蒙。沈墨倾又斥一句：“站着干什么？滚去吃饭！”
他赶紧坐到桌前吃饭了。
一边吃，一边强忍着泪水，生怕泪珠掉进碗里被师尊看到。他想哭不是因为师尊凶。
他三四岁时被还是个少年的师尊不知从哪里捡回来，不知生身何地，父母何人，已跟在师尊身边近十年。师尊又严厉又无情，还常常重罚他，他觉得自己如何努力、如何讨好也换不到一点疼爱。他常常是记恨师尊的，总觉得师尊把他捡回来就是当出气筒的。
上次师尊遇险命悬一线，险些没救过来。师尊若有这仙螺壳护身，必不会吃那么多苦头。
而他每每戴着它奉师命去完任务降妖兽时，不知多少次痛恨着师尊无情，不顾徒弟的生死。
其实师尊从未把他置于生死险境。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他这边有险情，仙螺壳能护住他，师尊也能感知，并赶来相救。
沈灼现在想哭，是因为气自己。气自己只知道师尊那么凶，却不知道师尊其实对他很好。
沈灼身上的伤都是皮肉伤，沈墨倾带来的伤药又灵验，两天就活蹦乱跳了。沈墨倾却没带他回天戟派，而是让他去打听附近是否有妖邪作乱。他跑去跟客栈过路的客人打听了一通，听他们说东村的书生被狐精戏弄，人家好不容易写篇文章，半夜被狐精改得狗屁不通;西村的河边有猫妖专门打劫渔夫;南村的古井里有鳖精占井，把水弄得乌浊;北村最近常有人被“鬼上身”，不过有个云游仙人已去了，只要给些钱就能驱鬼。
沈灼把这些道路途说的花边妖闻复述给沈墨倾，说道：“师尊，这都是些小妖小怪，没有闹出大乱子，不如通知附近的仙门来处置，咱们还是回去吧。”
沈墨倾眉头一锁：“回去作甚？”
沈灼支支唔唔抓着脑袋：“师尊不是中了那个……封霜咒……方门主也没一起来……”
话说一半，发现师尊的脸色更不好看了，沉得简直要滴出水来。沈灼心头一凛。师尊这人自从上次养伤出关，身体较以前孱弱不少，却特别忌讳别人说他弱，掌门逼迫他穿个护身马甲，他都随手甩给方准准。又中了那封霜咒，那真叫雪上加霜，自尊心脆得跟薄冰似的。沈灼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嘣”地站得笔直：“小妖再小也是妖，我天戟派弟子既已到此，怎能坐视不管？师尊，我们先去抓那个不懂装懂的狐狸，还是先抓抢鱼的猫？”
于是，师徒二人挨村挨店地展开捉妖之旅，该收的收，该罚的罚，算上今日抓的假道士和小白貂，已教育十几个小妖了。天戟派焚月仙君亲自出马，这般的打击力度和深度，方圆百里之内够清净几十年了。
活干了不少，焚月仙君的名号却又黑了几分。沈墨倾做事实在太不讲究方式，每每被乡民误解也懒得解释。再这样下去，这片儿闹事的妖捉尽了，天戟派的声誉也要区域性翻车。
师尊却好像还不打算回家。
师尊到底怎么了？沈灼想。是又跟掌门闹矛盾了吗？还是跟风幕、昏雨、霆升、列缺哪位长老又闹翻了？还是不想看到哪位长老门中的哪个师兄师弟……
他门中重要人物一个个数过去，发现还真不好推断。因为师尊早就跟其中一部分人已闹翻到绝交的程度，跟其他所有人闹翻的可能性也很大，干脆放弃去想了。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漏数了暖炉精，师尊偏偏就是因为她不肯归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