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泷用手语对刘掌柜说,宫主能做的,他也能做,请刘掌柜像往常一样,每月十五准备好场地。
阿泷也是羽仙,其他羽仙无异于他的兄妹姐妹,他真的能做出卖掉自己亲人这种事吗?
刘掌柜半信半疑地回到望仙镇,在乡邻面前什么口风也没露,临近次月十五,寻仙客栈照例住满了客人,众人翘首以待卖家登场。唯有刘掌柜心中忐忑,他总觉得这件颇残忍的生意不是羽仙这个物类能做到的。
可是时辰到时,“宫主”真的出现了,只是没有露脸。他披一身白色斗篷,头戴白纱帷帽,缓步走入客栈大堂,身后领着两个从头到脚裹着黑斗篷的人。
三人走到大堂中央,前边的“宫主”回了一下头,并没有发出什么命令,后边的两个却立刻领会到了,顺从地解开黑斗篷的系带。
斗篷滑落在地,露出一男一女两个抖抖嗦嗦的羽仙。虽然吓成那样,还是美好得如误落凡间的仙子仙童。
到场的买家有老主顾,有第一次来的,被羽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开始疯狂竞价。唯有刘掌柜盯着“宫主”,复杂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带着些许鄙视的敬畏。
只有他知道帷帽白纱之下,是阿泷那张与两个“商品”一样绝美的脸。这个年轻的羽人,竟真的做到了贩卖同伴。
从那以后,每月十五,阿泷从未爽约,宫主如何做的,他便是如何做的。与宫主不同的是,由于他外貌特殊,不得不把更多事委托给唯一能替他与外界打交道的刘掌柜。
除了继续帮羽仙宫采购和运送物资,刘掌柜还多了一项任务:替羽仙宫寻找长相俊俏的婴儿。
方准准等的便是这个环节。这些林林总总,其实她已猜了个大概,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拍案而起:“寻找?!你用词还真是委婉啊,说直接点,是偷还是贩?!”
刘掌柜不情不愿地说:“我自然没本事自己去偷小孩,都是托人牙子贩的。究竟人牙子的货源从何而来,我从来不问。”
方准准怒火上头:“在镇上时,那个婆子抱到客栈的孩子,并不是你的孙子吧?”
他乖乖答:“不是,那婆子就是人牙子,是我与她订的货。我是个生意人,说到底不过是一笔生意而已……”
“货货货的你还真说得出口,那是人,活生生的人!”她跳起来就想给他一巴掌,却不料有人抢先一步,一脚踢出,刘掌柜被踢得直飞起来,撞到墙上又弹回地上,摔得又哭又叫。
出脚的是沈墨倾。他嗓音如浸入寒风:“你害得他人骨肉分离,可曾想过丢失骨肉的父母如何痛苦,离开父母的孩童如何凄惨?”
看到他一向清冷的眼里遽然燃起嗜杀的怒火,脸颊线条紧绷,额角青筋爆起,紧握的拳头甚至有些颤抖。方准准有些诧异。在沈墨倾身上可是极少看到这般情绪失控的状况,怎么突然就气成这样?
一瞬间她有点担心他这就要杀了刘掌柜,赶紧拉住他:“仙君这一脚踢得有些重,快坐下,我看看你的脚有没有又出血。”
地上的刘掌柜原本痛得要吐血,现在被她这话憋得要吐血了。
沈墨倾像座沉睡的火山,一旦爆发,那就是个堵不住的火山口,当年他们天戟派就是这样被他差点掀了的。但奇怪的是,方准准的爪子往他臂上一搭,他心中的滔天杀意就一截截收敛回去。
坐回榻边时,脸色虽仍有点青,但已经恢复了克制的状态。
方准准稍松一口气。心中暗想:原来这人平时看着淡定,审起人来脾气是这般暴躁的,也不知石牢里的同乡被他审死了多少……
心中悄悄抹一把同情泪。
她集中精神问刘掌柜:“你买过多少婴儿给阿泷?”
刘掌柜苦着脸道:“不多不多,统共就给过他一对男女婴儿。你们看到的婆子抱来的那个我还没付钱,可不能算啊。”又委屈地小声嘀咕,“就是赚点倒手的差价而已,也没几个钱。”
方准准不信,厉声道:“一共就一对吗?事到如今你不许隐瞒!若不说实话,仙君杀了你!”
沈墨倾:“……”他变成刑具了吗?
刘掌柜刚刚感受过沈墨倾的杀气,相信他做得出来,急忙道:“仙君明鉴,小人说的就是实话!以前的那些是宫主亲自去买,可不能算我头上!小人是从宫主死了后才帮阿泷这个忙的, 婆娑鸟一年产两次卵,一次两枚,孵化出一雄一雌两只幼鸟,恰好能做两个羽仙娃娃。
我给他的那俩孩子是赶去年秋天的两枚卵的,今年春天的一对卵还没产出呢,我只让人牙子给我先搜罗着合适的娃娃,羽仙宫对货色要求极高,可不是随便她抱来一个我就能入手的,那必须要长得好看的才成……”
说着说着,只觉气氛不对,抬头一看,这次面露杀气的却不是仙君,而是方准准。
她去后园古树上亲自目睹被囚禁的婆娑鸟和婴儿羽人时,已经猜出大概,可是接下来忙乱不堪,来不及细想,没猜透婴儿是如何变成羽人的。
这时一经戳破,只觉毛骨悚然,她指着刘掌柜颤声问:“你说的做羽仙娃娃……是如何做?”
刘掌柜意识到自己慌张之下嘴一吐噜,说得太多了。这个环节他原本可以装不知道,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若不交待,不必仙君动手,方准准怕是就要宰了他。
他赔着小心道:“姑娘莫气,我只是与阿泷打交道多了,无意中零零散散地从他那里知道的。施邪术的是他,我可是见都没见过。”
方准准怒道:“你少撇清了,你原就与阿泷穿一条裤子!你带我们来羽仙宫时故意跑过头,还想把我们引入罗网,以为我不知道吗?!”
沈墨倾没想到她已自个儿参破许多,不由投来欣赏的一眼。
刘掌柜急忙喊冤:“那都是阿泷授意的!他让我拖延时间,自个儿先跑回来把羽仙们从笼子里放出来,且威胁他们不许向你们求救——其实宫主死后那些可怜家伙也没得自由,还是夜间被关着,白天出来学舞,过着如往昔一般无二的日子,只是关他们的人变成阿泷……姑娘也替我想想,我是个生意人,他是主顾,他让我做,我敢不做么……”
方准准咬着牙根道:“谁要替你想!少废话,知道什么全说出来,否则老娘打断你的腿。”
刘掌柜答着“是是是”,接下来一番话,听得方准准肝胆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