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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里的婆娑鸟朝外看了一眼，看到沈墨倾时十分畏惧，低头朝两个小孩头顶啄了两下，逼迫他们缩回去。但没一会儿，两个娃娃又好奇地探出脸偷看。
阿沛安抚了一会两只婆娑鸟，用他啾啾的低鸣不知跟它们解释了些什么，顺手抱过一个娃娃亲热地哄，另一个就急了，手脚并用地爬出巢来也找他抱，瘦弱的阿沛不得已只能一边抱一个，几乎要掉下树去。
两个孩子都七八个月大小的模样，除了头顶长羽，肩背和手臂上也已开始冒出细细的绒羽。
巢里的婆娑鸟不安地跟出来，沈墨倾注意到这一只的脚腕也拴着金链子。看它们的外形特征，前一只是雄，这一只是雌。
他记起昏雨查看过阿濛的身体后，说过的一番话——“ 非禽，非妖，非灵，这是个人。是被人以邪术改造成这付模样的。”
沈墨倾沉默半晌，已明白阿沛为何带他来此。愤怒、痛心的情绪涌起在胸口，反映到他眼中，不过是如寒夜一般格外暗沉的眸色。他开口道：“阿沛，我来猜测一下，你点头或摇头即可。”
阿沛点点头。
沈墨倾的目光一一扫过两只婆娑鸟和孩子们，低声道：“是宫主发现了这对婆娑鸟和它们的巢穴，并把它们囚禁于此，就此地圈建了羽仙宫，对吗？”
阿沛点头。
“婆娑鸟每年产卵两次，每次产一对。待孵化出小鸟，宫主便将它们从这对大鸟巢中夺走，拔下顶羽，种到从外面带来人类的婴儿头上，然后把这婴儿送进巢中，让大鸟抚养。随着婴儿渐渐成长，他们身上出现婆娑鸟的特征，养到某种程度，再把孩子夺走，关进那些金丝笼中养到十多岁，带去镇上卖掉…… 是这样吗？ ”
阿沛含泪点了一下头，眼中滑下泪珠。
婆娑鸟是灵禽，能懂人言的，显然听懂了，两只鸟儿一左一右挨在了阿沛身边，均眼泪汪汪的。
沈墨倾又问：“那么，那些……”他想问那些被拔去顶羽的幼鸟去哪了？看一眼两只鸟儿，不忍问出口，把话咽了回去。
也不必问了。就算宫主大发慈悲将它们放生，它们还是没有独自生存能力的幼崽，失去顶羽，又没有成鸟照顾，下场可想而知。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根本没有放生。
沈墨倾深呼吸了一下，想到这对鸟儿不知受过多少次的失子之苦，想到那些同样失去孩子的婴儿的亲生父母的感受，想到这些孩子被强行改变的身体和沦为玩物的命运……
他的心脏痛得绞扭起来，那不知如何形成的冷漠气质却把情绪掩藏得极好，语气不过是微微的不稳：“ 宫主真的死了吗？”
当他看到被掩藏的鸟巢时，就猜测宫主之死可能是个谎言，却不料阿沛又点了头。
沈墨倾诧异道：“真的是被阿泷杀死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
既然宫主真的不在了，羽人们理应如阿泷和刘掌柜表述的那样，已经获得了自由，但是，为什么这对相当于羽人们的养父养母的鸟儿依旧被囚禁于此？！
看着偎在阿沛怀中的两个小羽人婴儿，他突然想到今天从寻仙客栈出发前，有个婆子抱着个孩子上门，刘掌柜说那是他的孙子……
那真的是他的孙子吗？还是贩来的婴孩？
沈墨倾问阿沛：“那么，现在接管羽仙宫的，是刘掌柜吗？”
虽是问句，但他觉得自己猜中了答案，语气是笃定的。不料阿沛竟摇了摇头。
沈墨倾愣了一下，猜到另一个人：“不是他，难道是……阿泷？”
阿沛用力点了点头。
沈墨倾的心忽地一沉。竟然是阿泷！看上去脆弱、美好、迫于无奈才杀了宫主的阿泷，竟然接管羽仙宫，成为新的宫主！
他身为羽人，却没有带着同伴脱离可悲的命运，而是变成与前任宫主一样的人，继续买来婴儿，夺走婆娑鸟的孩子，做新的羽人……
而刘掌柜，是帮他收购婴儿、以及销售羽人的帮凶。
他伪装得如此好，像别的羽人一样稍受惊吓就掉眼泪。还有个“阿濛的深情伴侣的身份”让他们放松警惕。从一开始，他们就视他为一个稍微有点出息的羽人，没想到如此有城府。
以阿泷的这般心机，见阿沛伤了右目，必然已猜到阿沛要揭发他，那么，他绝不坐视不管，恐怕……
沈墨倾猛然回头朝他们所住小院的方向望去，恰巧望见夜幕中一颗火球腾空而起，带着长弧形的焰尾朝地面袭去，在半空里嘭地炸裂，流焰四泄 ，这朵特异烟花下照亮那小院，仿佛一条浮在夜海上的孤零零的小舟。
他心中一刹那一片空白，只留了一句：恐怕会杀人灭口。
匆忙间他什么也顾上不说，只丢下一个护卫仙障把整棵巨树笼罩在内，纵身跃起，风驰电掣般返回小院。羽仙宫不算很大，距离不远，他驭风过去也不过几弹指的功夫，但就这么一会，就见数十个火球从不同方向密集袭向小院，落地就炸裂成一片，他在半空里眼睁睁看着屋子瞬间焰入火海。
他遇事素来是极冷静的，在旁人看来是冷静到无情的程度。这一次却乱了方寸，落进小院时甚至都忘了施极简单的避火咒，踏着火冲进方准准和阿濛呆的那间屋里去，入目却只有流火黑烟，哪有两人的影子？甚至他之前用来罩住阿濛的禁制都不见了！
阿泷再怎么狡猾，也不可能有本事撤得了他的禁制！是谁干的？又是谁带走了两人？！
眼前浓烟滚滚，焦糊的气味侵入鼻腔，滚烫的空气像要撕裂每一寸皮肤。他突然觉得的乱蹿的火光变化成滚地闪电，耳边响的不再是烈烈火焰声，而是滋啦炸裂的雷声。
仿佛昔日重现。他像是回到那个殛煞阵的焦墟，他趟过冒着流火电光的余烬，任电流像曲折的利剑滚过皮肤钻入身体，他翻遍每一寸灰烬，却找不到她的一丝痕迹，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没有……
“仙君！”
一声闷闷的呼唤不知从何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