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两个羽人带回小院,沈墨倾将阿沛放到寝间的床上去替他处理眼部伤口。阿濛急切地跟了进去,沈墨倾瞥她一眼,冷声道:“准准,你带她去别的屋看住,别让她跑了。”
方准准答应着,把阿濛带到另一间屋子,一边替她擦洗手上的血迹,一边问:“阿濛啊,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姑娘,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你们的手语我或许也能猜中意思,你跟我说说好么?”
阿濛只低着头流泪,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死死闭上了眼睛。
准准看着她头顶颤抖的长羽,心想,如此胆小的羽人,如此乖巧的阿濛,像个小崽子一样依赖她的阿濛,是什么力量驱使着她对同伴下此狠手的?难道真的是疯症吗?
门帘一掀,沈墨倾走进来。阿濛猛地抬起头,含泪的浅色眸子急切地看住他,不必语言,就能看出她十分担忧阿沛的安危。
沈墨倾扫她一眼,说:“我给阿沛包扎了伤处,他无性命之忧,只是一直半会醒不来。天亮后我们把他带去天戟派,让昏雨给他医治,不会有大碍。不过,右眼注定要失明了。”
阿濛的眼中失神,脸上浮现极度哀凄的神情。
沈墨倾说:“准准,你来帮我烧点热水,给阿沛擦洗一下。”
方准准“哎”了一声,刚走了几步,就见沈墨倾手一扬,抛出个冰纹仙障,罩子一般把阿濛扣在里面。阿濛吓得快晕过去了。
沈墨倾只丢下一句:“需得把她扣起来,免得她跑出去伤人。”便拉着方准准的手腕走出去。
进了寝间,只见阿沛躺在床上,准准走过去看了看,见他右眼已包扎妥贴,绷带洇着一团血色。不过脸上身上的血迹已经处理干净了。
她刚想说这也不用再擦了,却见阿沛猛地睁开了左眼。她吃了一吓:“仙君,你不是说他……”
沈墨倾在后面扶住她的肩,在她耳边低声说:“小声些。他不曾昏迷,一开始就是装晕。”
之前他们赶去茶室时,沈墨倾第一个去到阿沛身边,去试他脉搏时,阿沛悄悄握了一下他的手。他当时便心领神会,跟其他人说阿沛昏迷不醒。
此时,方准准佩服地道:“这种伤势能装晕一动不动,他也真是能忍。他这是为了什么?”
沈墨倾道:“大概是为了摆脱他人监视——包括阿濛。”方才阿濛跟进来,阿沛仍在坚持装晕,显然也是防着她的。
方准准不愿相信阿濛真的有问题,更加惊疑不定。
此时阿沛睁开仅剩的左眼,因为疼痛和激动,胸口急促地起伏着。方准准拍拍他手背:“你别急,慢慢说。”
阿沛缓了缓,慢慢坐起,开始打手势。他也知道面前二人看不懂太复杂的手语,只做了一个手势,指向某个方向。方准准问:“是有什么隐情,要带我们看什么东西吗?”
阿沛点点头。
她看着他的伤处,不忍地问:“你让阿濛伤你,就是为了争取与我们单独相处的机会吗?”
他又点点头。
“那为何要做得这么绝?你的眼睛……”她不忍说下去。
阿沛抬起食指指了指自己已经失明的右眼,然后掉转指尖,指向他们。左眸中透着深深恐惧。
方准准没有看懂:“什么意思?”
沈墨倾却突然明白了什么,神色凛然:“你是不是说,有人能通过你的右眼看到我们?所以你才让阿濛戳瞎你右目?”
阿沛点头,总算表达清楚了,如释重负,左眼滑下一道泪水。
沈墨倾面色凝重,又问:“阿濛的右眼,同样可以监视我们吗?”
再次得到肯定的回答。
方准准毛骨悚然:“竟然有这种事……仙君,会有这种事吗?”
沈墨倾眸底凛冽,又有一丝困惑:“此等邪术也不是没有,只是,我并未在他身上察觉被下邪术的气息,不排除被人哄骗的可能。不过,他既然能拼着赔上一只眼睛,先宁可信其有。”
方准准深以为是,疼惜地拍了拍阿沛纤弱的肩:“一直说羽人胆小,可是你着实比谁都勇敢。”
阿沛的左眼眨巴一下,又掉下一滴泪来。
“不知他要揭露秘密的是什么,得跟他去看看。却不能把阿濛一个人丢在这里……”沈墨倾沉吟一下,“你留在这里陪她吧,我跟他去。”不知要去的是什么地方,是否有危险,还是他去的好。
方准准答应着:“你当心些。”
为防有人在附近监视,沈墨倾略施障目小术,带着阿沛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小院,随他朝后院的方向而去。
屋内,方准准返回另一间屋子,钟罩似的冰纹禁制内,阿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这么胆小的羽人女孩,竟然强迫自己刺瞎同伴眼睛,她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做到的啊。
她心疼得要命,想安慰一下阿濛,可是看着那对剔透见底的眸子,想到可能有人在这样漂亮的眼睛后盯着自己,背上掠过一阵寒意。怕被背后的眼睛看出端倪,只好说:“阿沛还昏着呢,好在没有性命之虞。”
阿濛又哀哀哭起来。她索性狠心转过身去,只给阿濛一个背影。
屋子里响着阿濛低低的抽泣声。方准准这时安静下来,才得到空隙好好思考。之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清道不明。现在阿沛用舍去一只眼睛的代价争取与他们独处,清晰地向他们传达:刘掌柜有问题,阿泷有问题。
那么就不是她的错觉了。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前后捋着思绪一遍遍地想。
首先是离开小镇进山林之前,阿泷不肯上惊澜尺,带着阿濛与他们分开上路,刘掌柜给出的解释是阿泷害怕灵武。
其二,惊澜尺的速度肯定快过两只羽人的半跑半飞,但是他们还是落后于阿泷和阿濛了,因为飞过了头。带路的刘掌柜说他高空头晕所致。结果就是阿泷比他们先一步抵达羽仙宫。如果他们是有意的,那么,在他和刘掌柜想方设法打出的时间差里,先一步回到羽仙宫的阿泷都做了什么?
其三,刘掌柜带着他们栽进罗网陷阱。幸好沈墨倾反应快,掉进去的只有刘掌柜。可是,若是他反应不快,他们二人也被困住,会发生什么?任何危险都有可能发生,难以估测。如果刘掌柜是故意引他们进陷阱,说明他对羽仙宫机关十分了解,能熟练运用。而进入羽仙宫后,他陪他们一起四处查看时,对各个机关迷障表现处完全不懂的样子。如果是装出来的,那么这个人城府极深。
其四,自从来到羽仙宫,阿濛就不见了。阿濛那么依赖她,一时半会儿还可以说与同伴团聚去了,那么久都不露面,绝不正常。再次出现的时候,阿濛刺瞎了同伴的右眼。阿濛所在的竹林中的那座屋子非常隐蔽,只有一个解释,她被囚禁了。阿泷是主动过去找她,让她助他毁掉他眼中的“监视者”的!
其五……
其五是什么呢?明明还有一件事,是什么呢?方准准静坐着苦苦思索。
突然有一幕浮现在眼前:婴儿白生生的手臂在眼前一晃,手腕上用红绳系了个辟邪压惊的桃核雕。
桃核雕!
她猛地记起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感觉不对劲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