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的待遇很不一样。刘掌柜叭唧一声脸着地,哭丧着脸道歉:“抱歉抱歉,羽仙宫这周遭设了不少机关,没有羽仙引路,我也难免着道。”
方准准看着他狼狈的模样,非常同情:“真是辛苦你了。”
此处离羽仙宫门口已没多远,三人步行着过去。漆黑的大门外,阿泷已在门口翘首等着,似已等了许久,见他们来,赶紧迎上来行礼,恭恭敬敬请他们进去。
一行人走进大院内,里面静悄悄的。方准准好奇地问:“阿泷,你的同伴们呢?还有阿濛呢?”
阿泷打了几个手势,刘掌柜赶紧翻译:“羽仙们怕生,听说有生人来,都躲起来了。阿濛与同伴重逢,忙着团聚去了。”
她朝四周一看,果然扫到几扇窗户的窗缝之后有怯怯观望的浅色眼睛和簌簌发抖的彩羽。
羽仙宫其实是片宽广的园子,亭台楼阁雅致讲究,看来那个宫主是个很会享受的人。阿泷领着他们穿过水榭长廊,来到一处清静的偏院,打了几个手势。
刘掌柜没有直接翻译,却对阿泷说:“阿泷啊,这不合适。仙君与方姑娘不能住一处,你得再安排个院子。”然后才转向二人,抱歉地躬着腰:“阿泷不通世事,没有眼力价,还以为二位是夫妻,实在冒犯。羽仙宫从来没有客人来,屋子多让羽仙住满了,我让他们再腾个院子出来。”
沈墨倾没答话,脸颊忽尔飞起可疑的飞红。却听方准准说:“没事没事,别麻烦了,一处院子就行,我跟仙君需住一块儿。”
她心里想的是:自己是沈墨倾的特定暖炉精,住得远了怕他身上又发冷,住一个院更好。这话却招得沈墨倾的脸彻头彻尾地红透。
刘掌柜开客栈的,南来北往的客人,什么情况没见过?立刻断定这二人有私情了,露出神秘的微笑:“小人明白,小人全都明白。”
方准准不由心生佩服。她还什么都没说呢,刘掌柜竟然就猜出他们之间封霜咒的事,果然见多识广。
沈墨倾兀自心跳如鼓,过了一会脸色才恢复正常,对阿泷道:“我们来此不是休养游玩的,是想弄清你们羽人的渊源。”
阿泷脸色一白,低头不语。
沈墨倾眸光微闪,神情微变间已有些审讯意味,语气严厉起来:“凤麟之内,羽仙族类闻所未闻,我想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需得坦诚以待,不可遮遮掩掩。”
阿泷看上去更怕了。刘掌柜赶忙打圆场:“阿泷,你不要怕,仙君只是想帮你们。待弄清你们的身份,就可登记造册,受仙家庇护,你们也不必终生躲在这深山老林了。”
方准准心里叹道,沈墨倾每每出场必是黑脸,那自己不扮红脸,又能怎样呢?于是堆起和气的微笑问阿泷:“阿泷,你们羽仙是个族类吗?被宫主买卖,你们的父母不管吗?”
刘掌柜看一眼阿泷,阿泷睁一双水莹莹的眼睛,打了几个手势。刘掌柜随之翻译道:“阿泷说,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族群何在,父母何在,从记事起就住在羽仙宫。只知道每过些日子,宫主便会外出,不知去往哪里,回来时带回几个年幼的小羽仙,长到十四五岁时,便一个个地被卖掉。”
沉默旁听的沈墨倾眉心紧锁。现在宫主死了,无从知道羽仙的来处了。
阿泷似没什么可说的了,只局促地站着。沈墨倾道:“你们去吧,我们先休息一下。”
刘掌柜腆脸笑着哈腰:“等二位休息好了,我再让阿泷带你们四处转转。”拉着阿泷走了。
沈墨倾和方准准却没有歇息,等那两人走远,他们便出了院子四处查看。
沈墨倾是有意把刘掌柜支开的。其实他们有同样的说不清的感觉:仙境似的羽仙宫像遮着一层迷雾,所有人都让人信不过,尤其是刘掌柜。
一路上,沈墨倾发现好几处设了迷障,行走起来有些不便。随手破了一处迷障,露出一个圆圆的月拱门,朝里望去,竟是一片晴天白日也透不进多少光的密林。
方准准有些悚然,不由朝他靠近一步:“这是什么地方?怎么阴森森的……”
沈墨倾说:“进去看看。”
两人刚要进去,身后传来呼哧呼哧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刘掌柜跑来了。
刘掌柜跑得一头汗:“二位怎么不打声招呼就出来了?让我好找。”
沈墨倾眼色微沉,指了指月拱门:“这里面是什么地方?”
刘掌柜看了一眼,说:“嗐,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哎?这里原有迷障掩藏着的,怎么没了?”
“我破除了。这羽仙宫里,迷障可不止这一处啊。”
刘掌柜擦着汗说:“原来如此,仙君好本事。是这样的,原来的宫主是会些法术的,为防羽仙逃跑,在宫中设了许多障眼法,迷魂阵什么的,宫外的天罗网仙君都能看破,这些小手段自然不能瞒过仙君的法眼。从前这些东西是用来禁锢羽仙的,现在却可防外人入侵,变成保护他们的屏障,仙君高抬贵手,给他们留着吧。这个地方呢是羽仙宫的后园,原有个专门的用处,仙君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走进月拱门后面的园子。里面比想像中深广,园中不似普通园林般花木扶疏,而是枝干虬曲的茂密古树,似是修建之时,直接圈住了一片古林。
古树上悬着一个个巨大的金丝笼,笼子的大小足以装进一个人去。这样的笼子大概有上百个。古树枝叶繁密,漏下的道道光线照不透阴影,笼子的栅条反映着华美却冰冷的光泽。
方准准出声道:“这些是……什么啊?”
刘掌柜脸色凝重:“这些笼子是从前羽仙们住的地方。他们白天时可以出来练舞,乖巧些的,宫主分派点把风、洒扫的活计,晚上为防他们逃跑,都要被关进笼中的。直到宫主没了,羽仙们才可以不再夜宿这冰冷的笼子里。”
羽仙们真是可怜啊。
沈墨倾稍稍转着看了看,在林中发现数道迷障,因刘掌柜之前的叮嘱,便留着没有动它们。
三人往外走的时候,林中忽然传来一阵婉转鸟鸣,十分悦耳。他们不由齐齐回头看去,目力所及之处,却只有一片黑压压的林子。
方准准好奇地问:“是什么鸟?叫得真好听!”
刘掌柜道:“谁知道呢?这山林中多的是鸟类,个个叫得都好听!”
离开后园,刘掌柜又领他们看了宫主住过的院子,也没发现有关羽仙来处的线索。
方准准偶一抬头,看到远处有羽仙怯怯地偷看,便拉着沈墨倾想过去跟他们接触接触,看能否了解到点什么。可是不待他们走近,羽仙们就受惊似地连跑带飞地逃走。
试了几次,她终于悟出了症结。转头看一眼身边黑漆漆的仙君:“仙君,要不,您回避一下?”
沈墨倾:“?”
“羽仙应该只是怕你。”
他点了一下头,转身走开。刘掌柜犹豫一下,选择跟着沈墨倾。她看着沈墨倾阴云似的背影,总觉得有点不对,又说不上来。这时顾不上管,先去找羽仙们。
果然,没了冰山脸在一边,羽仙们没那么怕了,几个一堆地缩在墙角眼睛亮晶晶地瞅着她。羽仙在被宫主带去镇上卖掉之前,大概只见过宫主一个人类,特别好奇。
方准准笑容可鞠地上前套一番近乎:“各位羽仙,你们长得可真好看呀。”
她看到羽仙们腰间都系着玉牌,随手掂起一个,只见上面刻了一个“滢”字:“哎呀,你叫阿滢呀,名字跟人一样水当当的。”
又掂起一个十多岁男羽仙的:“你叫阿沛呀,好文静的男孩子,跟个姑娘似的……”阿沛羞红着脸,想把牌子夺回来,又不敢。
待羽仙们放松了一点,她又问:“你们中间可有人知道自己家乡何在,父母是谁的?”
羽仙们只看着她,连点头或摇头的动作都没有,更别说打手势了,也不知听懂她的话没有。
试了一阵,毫无收获,她只好说:“你们知道阿濛去哪里了吗?”这半天没见阿濛,怪想她的。
羽仙们微微色变,终于有了回应,却是纷纷摇头,然后呼啦啦地全跑了。留下几根残羽飘荡在空气中。方准准茫然了——这又是怎么了?
却有一只跑了回来,是刚刚那个名叫阿沛的男羽仙。他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胸口急剧起伏着,眼眶发红,含着一层薄泪。
她心中一凛:“阿沛,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阿沛藏在纱袖下的手打着颤,缓缓抬起来,像要指什么,又不敢指似的。安准准不解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旁边突然冲过来另一个羽人,拉住阿沛的手腕就跑了。
安准准:“……什么意思啊?”
挠着脑袋回到下榻的院子时,最后一缕夕色正在隐去,院中小亭角挂起一盏灯笼,石桌上已搁了一只食盒。沈墨倾站在灯下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袭黑袍就像入侵灯光领地的一角黑夜。
莫名地就显得特别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