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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羽人的交易

方准准在吞雾阁听小修士们八卦过,天戟派有四大长老风幕、昏雨、霆升、列缺。

昏雨精通医理,负责管理药库和为大家疗伤看病。

霆升、列缺两位长老擅长煞阵,整天焦不离孟,威名远扬。

风幕长老才学渊博,在门中开设学堂,所有年轻弟子都要在学堂读书,又有个外号叫做“三惹先生”。这外号的意思,是说若要招惹他,再一再二不再三,绝不能惹第三下。风幕看上去文弱好欺,那是他懒得找事。他其实是个文武双全的大能修士,惹一下他怂,惹两下他躲,惹到第三下就该急了,面具一摘打到人满地找牙。大家平时开他玩笑,都只敢开两次的。后来,他索性把自己的字号改成“三惹”。

太昆山南屏峰上有个南屏书阁,是天戟派的藏书阁,也设有年轻弟子们读书的学堂。教书先生只有一位,便是三惹先生风幕长老。

书阁偏院就是风幕长老的专有宅院,虽与书阁紧挨着,但他一年到头几乎都住在书阁里。

倚着如山的书堆他睡得香。

今日不是上课的日子,各家弟子都跟着自家师尊练功去了,风幕正钻在书阁三楼的书堆里如鱼得水。

忽听头顶传来扑翅声,接着有什么什么落在书阁屋顶,瓦片发出哗啦一声响。

风幕愣了一下,从书堆里坐起来。风幕二十六岁,人长得清秀,却是书痴一个,整日不修边幅,身上胡乱罩了件青衫,发髻有些蓬乱,认识的知道他是天戟派“风雨雷电”四大长老之一,不认识的必会当他是个落魄秀才。

他爬起来跑到窗边探出半个身子去,喊了两声:“小羽,小羽?”

没听到回应,窗户的角度也看不到屋顶的情形。他鞋子也顾不上穿,便飞奔下楼到院子里,踮着一双光脚朝二层阁顶张望。

在一处屋脊角落的阴影里看到缩成一团的羽人少女。少女似乎被惊吓到了,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头顶五彩长羽在风中瑟瑟抖着。

“小羽,谁欺负你了?”风幕心疼得不得了,很想摸摸她的羽毛安慰,却不敢上到屋顶去。因为那样的话,小羽会立刻逃离。

小羽每每在山中遇到猛兽猛禽,便会吓得逃到书阁的屋顶来寻求庇护。可是无论风幕多有耐心、多温和地跟她说话,她都不容他再近一步,一个屋顶、一个檐下,是她能接受的最近距离。见她衣裙破烂,他还在屋顶留了一件女式门袍给她蔽体,因此她身上才穿了那件天戟门袍。

风幕站在院子里温声软语:“不要怕,在这里就安全了,谁都不能欺负你。发生什么事了?又遇到山猫了吗?等会我就去把山里所有山猫揍一遍给你出气……”

小羽的一双琥珀色眸子含着泪摇了摇头。

风幕便问:“不是山猫?那是什么?是山鹰吗?还是……”

身后忽传来话声:“风幕。”

风幕回头看到焚月堂主和一名女子走进大门来,同时听到一阵瓦片乱响,小羽连滚带爬地从屋顶逃跑,惊慌之际踩落几片碎瓦,转眼消失在屋脊另一侧。

“小羽……”风幕望着空空如也的阁顶,缓缓回过头来瞪着沈墨倾:“是你欺负的她?”

不等回答,他就愤怒地一卷袖子朝两人气势汹汹走来,冲到离他们两步远的地方,怒道:“沈墨倾,别以为掌门总是护着你,我就不敢跟你动手!”

沈墨倾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动作,只说了一声:“我……”

风幕猛地后退一步嚷道:“虽然我打不过你,但我可以向掌门告状!”

沈墨倾眉心拧起,原就稀薄的耐心用尽:“你有完没完?”

风幕再次后退,快要逃进书阁里去了:“虽然掌门一定会袒护你,但是,但是……你敢欺负小羽,我不会原谅你的!”

沈墨倾:“你有病吗?”

方准准记起“三惹先生”的名号,眼数着风幕已经退了两退,赶紧低声提醒沈墨倾:“仙君,听说风幕长老只能惹两下,再惹就要动手。你要不要客气些?”

沈墨倾负起手来,冷笑一下:“那是说别人。三惹先生?我可让他改名百惹先生。”

风幕直着脖子叫嚣道:“你不要太嚣张!”

方准准只好站出来打圆场:“风幕长老,误会误会,我们不是故意吓她的。”

风幕看了她一眼:“你哪位?”

“在下神弓门主方准准。”

沈墨倾忍不住呛咳了一下。

方准准这几天在吞雾阁跟新认识的朋友都是这么自我介绍的,已经非常熟练而自然,自己都信了呢。

“ 神弓门主?”风幕对读书之外的事兴趣不大,并不知道这几天在门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封霜咒”事件,狐疑地打量着她,扫到她背后露出的一截弓梢,眼神一厉:“你拿箭射小羽了?!”

这书痴在个别时刻脑子惊人地灵光,竟让他猜到一半。

她赶忙抬起手来:“您听我解释……”

风幕已经火冒三丈。方准准万万没想到,自己赶上了三惹先生之第三惹。

……

若不是沈墨倾出手镇压,风幕可不管什么男女有别、以大欺小,那是指定要揍方准准一顿的。别看他表面看上去是个弱质书生,实则天戟派四大长老没有一个是吃素的,他风幕的武力值更是四大长老之首,也就是在沈墨倾这种恶人面前掉掉链子,否则的话,八百个方准准也不够他打的。

待他总算冷静些许,书院的树折了几棵,墙塌了一截,脸上被沈墨倾揍青了一块,总算没啥大事。方准准也终于说清楚与小羽人的遭遇过程,以及小羽人救了她一命的事。

当然,她说自己想求一根婆娑顶羽时,胡扯说想拿来送给一个有跳舞梦想的朋友,万万不敢坦白自己是个接单的猎宝人。

风幕果断拒绝:“她本来就怕人,若拔她顶羽,她肯定会吓死,你若敢拔,我就跟你拚了。”

方准准鞠躬认输:“她不愿意我当然不能强拔,那就算了吧。”沈墨倾还不想罢休,被她硬拉着往外走。

两人告辞欲走,阁顶忽然传来细微瓦响,抬头一看,小羽在屋脊上探头望着他们,神色犹豫的样子,然后手臂一展,臂上羽毛扇子一样张开,纵身滑翔而下,落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蹲在地上浑身发着抖,身上羽毛紧张地蓬起。

风幕惊讶道:“小羽,你怎么下来了?天哪这是小羽离我最近的一次……?”

羽人少女仰着莹白小脸,把三个人的脸一个个看过去,最后目光停在方准准脸上,像要说什么似的,开口却只发出一声低低鸣叫,悦耳又哀婉。

方准准不由愣愣地:“小美人,你想说什么啊?”

小羽忽然歪了一下脑袋,一只手揪住了自己顶羽的尾梢,朝方准准的方向一递。

她看懂了这个动作,惊喜道:“你……是说可以赠我顶羽?”

小羽人却又把手往回一缩,摇了摇头。

三个人都迷惑了。

却见小羽人忽地眼中一亮,想到什么似的,跪在地上,白晰的手指在沙子上划拉,似是要写画。

风幕看得心疼,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别在地上写,看把手磨破了。我给你找纸笔,你可以写在纸上。”

小羽吃了一惊,猛地把手夺回来。然后把这只被触碰过的手抱在怀里,眼泪汪汪。

风幕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赶忙后退着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一时忘形。”

小羽低着头,抿着嘴不出声。

风幕面红耳赤地跑进屋里,拿了纸墨笔砚出来,摆在院中一张石桌上,把笔尖蘸饱墨枕在砚沿,然后退开几步。小羽小心翼翼地走到桌边,握起笔,以笨拙的姿式在纸上画下笔划。

三个人远远看着,方准准惊讶地小声问:“她会写字?”

风幕骄傲地扬起头:“是跟我学的。”

这下子,连沈墨倾都不由好奇地看他一眼。

风幕手招在嘴边低声,神情间掩不住得意:“书院里安静时,小羽会落在窗边偷看我。我特意把书桌挪到窗户附近,写些简单的字给她看,她很聪明,学会了不少。我常在那张石桌上给她留下纸笔,有时候夜里无人时,她会过去写几个字。”

那边,小羽写完了一个笔画稚拙的字,把那张纸拿起来朝向这边。

上边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换”字。她要拿自己的顶羽跟方准准做交换。

可是,她想得到什么呢?小羽会写的字有限,不住用手指向南方,急得轻轻鸣叫,却无法表达清楚,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风幕同样急得抓耳挠腮,想上前安慰,又怕再吓到她。方准准小心翼翼朝她走近两步,手心朝上伸出手去,柔声说:“你别着急,慢慢来。我能拉你的手吗?”

小羽低头看了她的手一阵,大概记起自己曾在悬崖边上拉住过它一次,便没有那么害怕,犹犹豫豫地握住了她的手。

小羽的手柔若无骨,方准准的心差点化了。

风幕嫉妒得眼珠子都要滚地上。他认识她那么久,给她食物,送她衣服,教她识字,为什么她不让他碰,却拉住别人的手?

他欲哭无泪。

方准准看着那对充满渴望的琥珀色的眼睛,只觉得小美人要星星就不能给月亮,发自肺腑地说:“不知你想要的是什么,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帮你。”

风幕忽然说:“等一下。小羽,我能试试你的脉搏吗?”

小羽仍有些抗拒,但在方准准的劝慰下,勉强允许风幕搭了搭脉。风幕眉心闪过忧色,温声哄道:“小羽,我请昏雨长老再给你看看可好?”

昏雨来时,方准准已用点心把小羽连哄带骗地带进了书阁内。

她整个人藏进了方准准的怀中。自两人拉了手,就像打破一道壁垒,小羽对她交付出全盘信任和依赖,把方准准感动得骨头都酥了。

她的脸埋在方准准衣中,顶羽和背部羽毛簌簌发抖。方准准抱着柔软小巧的羽人,不知怎的,特别能体会她的心境。

小羽是如此恐惧人类,但为了那个“交易”,一而再容许别人接近她,实在是做出巨大的牺牲。究竟是什么事让她鼓起这么大的勇气呢?

昏雨看到羽人,乌沉沉的眼中难得发亮:“呦,总算抓住她了?”

小羽抖得更厉害了,甚至哭了。

风幕朝昏雨凶道:“什么抓住?是她自己过来的!你不要吓她!”

风幕凶起来若家猫发威,昏雨不屑一顾,径直走近羽人,伸手试了她的脉,脸色严肃起来。然后探指沿着羽人的头顶、脖颈、一直摸到肩胛,直到小羽抽噎得快昏过去了,这才收回魔爪。方准准赶忙拍着小羽的背安抚。

昏雨两眼灼灼地盯着羽人的后脑,低声说:“十分奇异。非禽,非妖,非灵,这是个人啊。”

连话少到令人发指的沈墨倾也讶异出声:“什么?”

昏雨说:“她是个人,是被人以邪术改造成这付模样的。”

在场的人都倒吸冷气。却见羽人在方准准怀中轻轻侧过脸,拿眼角余光瞄了一眼昏雨,然后点了一下头。

她知道自己是人。也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却偏偏说不出来。

风幕眼圈都红了,心痛得快要死了,哑声道:“是什么人使这种伤天害理的邪术?”

昏雨扬了扬眉:“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倒十分想知道是如何做到的。”昏雨与普通医者不同,她没有多少人情味,对改造人身的技艺充满纯粹学术性的好奇。

昏雨惘顾风幕铁青的脸色,接着说:“对了,她这根顶羽可得当心保护,千万不可弄坏了。”

风幕一惊:“怎么讲?”

“刚才我给她检查时,发现这顶羽的灵力蔓延到她的骨骼血肉中,已经与她融为一体,可以说她的一半生命是靠顶羽支撑的。如果不小心薅掉了,她会失去平衡能力,四肢无法协调,路都走不成,基本变成残废。”

风幕脸色大变。忘记小羽抵触接触,上前拉住她一只手,就想把她从方准准身边拉开,一边急急地说:“小羽,这交易做不得!”

没想到小羽尖鸣一声,用力把他的手甩开。这次她的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愤怒。然后她紧紧搂住了方准准的腰,就如乳鸟找到了她的娘似的。

风幕急得跳脚:“小羽,你要是把顶羽给了她,你就再也不能跳舞,也不会走路了。”

小羽在方准准怀中露出半个脸看着他,低鸣一声,从音调能听出她格外坚定。

方准准叹口气:“这交易我不做了。”

小羽猛地扬起小脸,用力摇头,泪珠都甩飞了。方准准拍拍她脑袋:“我不要你的顶羽了,可是我依然要帮你,只要我能做到。”

小羽脸上露出喜悦至极的表情,倚在她怀中的样子更依恋了。

方准准对风幕说:“风幕长老,你放心,这么招人疼的小美人,我怎么可能伤害她?”

风幕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行吧,你可不要反悔。若你敢动她顶羽,我非把你……”

旁边的沈墨倾眼神一厉:“你要怎样?”

关系到小羽的安危,风幕罕见地不怂,脖子一梗:“你猜!”

书阁中气氛一触即发,昏雨转身便撤离现场:“打完了需要疗伤还是收尸,派弟子知会我一声。”

屋里的人:“……”

天戟派上下,除了掌门沈星筹,昏雨大概是唯二不惧怕沈墨倾的人。毕竟无论他树立起多狠戾的形象,每每落入她手中,都是最孱弱的时候。

一个时辰后,通过小羽在纸上写下的只言片语,方准准和风幕大概理解了她的诉求。她有很多同类,被一个坏人囚禁在某个地方。她希望他们出手相助,解救她的同类。

最后,她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心爱”。是她所有字中写得最端正无误的。

风幕的脸顿时红了,此地无银地支支吾吾:“哎呀,这两个我教得比较多,所以她写得比较好。这一定是写给我的。小……小羽,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也……”

却见小羽摇了摇头。

风幕顿时呆住。

方准准同情地看他一眼,温声问小羽:“小羽的意思是,那些被囚禁的你的小伙伴中,有你的心爱之人,是吗?”

小羽含泪点了点头。

风幕的心碎了。 OVSoTzEbQnco9vhzsM/XK4Z2Be4BvEY2mnRRzbMkw+QNQAxphSvEpC92PP7Lcpb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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