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准准皱着眉头目送沈墨倾的背影。她也觉得自己的猜疑没道理。如果她来过凤麟,怎么会一点记忆都没有?就算是失忆,她之前是怎么从凤麟又回到苍朔国的?
凭她的箭术穿过千里烛龙喉回去的吗?开什么玩笑,怪物那么凶猛,怕是有一百条命也穿不过去。
可能自己真的看错了,那支箭可能不是她的,大概属于另一个倒霉的猎宝人,至于箭杆上的"问"字,烛龙喉光线昏暗,她又处在极度惊恐的状态,多半是幻视了。
不过,总感觉沈墨倾的背影带着仓惶逃跑的意味呢。
她拐着脚追了上去:“仙君,你要去哪啊,等等我,你还没告诉我咱们的结霜之缘是怎么回事呢!”
沈墨倾一个踉跄。结霜之缘算是什么缘……
他原想一走了之,却不忍心她瘸着脚追,无奈,返回身来,将她横抱离地。方准准吃了一惊:“仙君,你干什么?”
他尽量让语气波澜不惊:“路不近,你脚上有伤,我抱你过去。”
方准准十分不安:“你也有伤啊。”
“我修为高。”
方准准:“……”他总把这句话挂嘴上,焚月堂主的名头怕不是打出来的,而是喊出来的吧!
此人这么自信,要是拒绝,会伤他自尊吧!只能表达感激:“多谢仙君!”
方准准除了不安就是感激,唯独没有女子应有的羞涩!
沈墨倾横抱着她,却未走向沉月窟大门,而是朝洞厅底部一条通道走去,一直走向红光隐隐的深处。
越走,方准准越觉得不对。她突然记起什么,慌道:“仙君,那里面是什么地方?怎么阴森森的?是石牢吗?你要把我关进石牢了吗?”
他终于下定决心把她收监了吗?!
沈墨倾:“……那不是石牢,是炼灵武的火窟。”
方准准更惊悚了:“你要把我投进火窟里炼灵武?”
沈墨倾:“……”他干脆不理她了。
她特别想挣脱逃跑,无奈他抱得死紧,跑不掉!眼看着前方出现一个地狱门口似的火洞,她彻底慌神。
他却没把她直接丢进去,而是安置在了一条长案前的凳子上。
方准准定定神,这才看清火窟前有个很大的空间,仿佛一间工坊,壁上、地上、架子上摆着各种工具、铁器和材料,还有各色各样的武器成品或半成品。沈墨倾也坐在案前,拿着些工具忙活起来。
原来不是要用她给灵武加料啊。她松一口气。拐着包着绷带的脚到火窟前瞅了一圈又回来,问道:“这火坑是天然的吗?里面的火是哪里来的?”
“是来自地热。”
“你们天戟派就是在这里炼灵武的吗?好省柴火啊!”
“……天戟派炼制灵武的秘术一度失传,此处闲置了两百年,我流落在外时,有人传授了我炼制灵武之术,这才重新启用。”
方准准听沈灼提过他跟着魔君流落在外十年,知道此事关系许多创痛。听他主动提起,小心翼翼问道:“我听沈灼提过。传授你秘术的人,可是那位魔君?”
他眼瞳中映入跳跃火光,眼神都暖了几分:“他叫蚩行,我跟了他十年。他在深山岩洞中找到一处火窟教我此术,却从未提过天戟派。直到我回家一段时间后,才知道狭风谷中有个火窟,两百年前还有先辈在此炼制灵武。蚩行与天戟派必有渊源,可惜,他到死也没表明自己的出身。”
沈墨倾回家之后,经他之手做出的灵武神威惊人,引起轰动,名扬四境,一武难求。天戟派除了煞阵绝技,又找回了灵武之技,遭受重创的天戟派渐渐恢复元气,重新在修真界站稳脚跟。
她想问传言是不是真的,蚩行是不是凤岗城惨案的罪魁祸首,却不敢问。
他看破她的心思,突兀地道:“不是他。”
她一愣:“什么?”
他说:“凤岗城的事,我记得很清楚,不是他干的。 ”
她松了一口气:“哦,那就好。”
他看着她释然的样子,眼神软了一软。
沈墨倾拿着一把箭走向火窟,投了进去。方准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惊:“哎哎哎那不是我的箭吗?你干嘛呀,羽毛不得烧坏了?”
他白她一眼:“朱雀羽本是火性,哪能烧坏?进去烧炼一下,威力更强。”
方准准惊喜道:“多谢多谢。”瞅了他几眼,终于问道:“你身上结霜到底是什么回事?你我之间到底……”
“是咒术。”他头都没抬,简洁地回答。
她惊讶了:“是什么咒?”
“封霜咒。”
“风霜咒?这咒术的名字起得好敷衍!”
“不是风霜,是封霜,封印的封。有人在我们两个人身上下了咒。我为咒,你为解,你我若远离,寒咒就会自内腑结起,蔓延全身。咒术不算高明,一般情况下我可以压制,只是有伤时抵御起来吃力一点。”他一本正经道。
方准准色变,挨到他身边,摸了一下他手背。虽然这里挨着火窟,空气都暖哄哄的,但他的手冰冷如昔。
她倒吸冷气:“是谁这么恶毒?什么时候下的?下咒的人这是把想我变成害你的凶器啊!这得亏是我没能回家,我要回去了,你岂不是要变成万年不化屹立不倒万世瞻仰的冰雕?”
沈墨倾:“……”
方准准:“你跟谁结了仇吗?”
“我也正在查。只是我仇人太多,一时半会怕是查不出。”他手工不停,淡淡回答。
“……那能解吗?”
“不太好解。不过待我伤好踏实,就能以灵力压制此咒,即使不解也无碍。”
“这样啊。”她忐忑不安,“那在你伤好前,我不能走远了。 ”
他看她一眼,“嗯”了一声,补充一句:“你越离得近,就越暖。”
她便紧紧挨着他坐下了。他嘴角恍然弯起。
却听她又说:“得快点找出害你的人,让他把咒解了。否则等我回家了,你再受个伤生个病什么的就糟了。”
他的动作一顿:“回家?”
她点点头,眼神坚定:“我知道回去很难。从烛龙喉回来时,寻宝令上说「不得反悔」,摆明了要把人扣在这里。但是我不会放弃,我一定能找到回去的办法。我必须回家,伍子歧在等我呢。”
他继续锉着钢钎,没有作声,心口堵了些酸涩难言的味道。
夜里,方准准仍想在沈墨倾榻边脚凳上坐着睡,好缓解他的寒症。他内心着实挣扎了一番,虽求之不得,却揣着心事,还是劝她去隔壁石窟屋中去睡了。
方准准在她的石窟中的榻上辗转反侧,身上伤口在疼,心里挂念着伍子歧,烦躁得厉害。
最终只能安慰自己,邻居家婶婶好心,虽没有多余的钱帮他抓药,却应该不会扔着他不管。等她赚了钱回去时,要好好感谢婶婶,还要把伍子歧送到最有名的医馆医治。总算昏昏噩噩睡着了。
夜深时,沈墨倾披着玄色披风走出寝屋,他耳力强,能听出那间屋子的人呼吸声均匀,已经睡沉了。
他抬起手指在空气中描画出银白字样:“莲花峰见一面吧。”一弹指,银字向前方忽地飘出消失。
片刻之后,一排火苗似的艳红字体从虚空里唰地冒到他面前,带着凶巴巴的气势:“你说见就见,你谁啊?”
沈墨倾撇了下嘴角,又写了几个字弹去空中:“做笔交易。”
红字信符再无回复。他也不再发信,唤出惊澜尺,径直驭尺前往莲花峰。
莲花峰上,高大的祖祠门楣清冷,肃穆寂静,檐下挂着几盏暗幽幽的素色灯笼。
沈墨倾站在祠堂前,面对着历代祖宗牌位站着。目光落在其中有两个牌位上:沈拓,周屏之灵位。
他没有叩拜,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祠堂长明灯清冷灯光下,像个没有感情的瓷雕人。
良久,唇间吐出毫无波澜的话音:“你们留给我的,我都不要。”
灵位安安静静,并不能回答他的话。
他的眼中突然燃起恨意,压低着声音又重复一遍:“听到了吗?你们留给我的,我都不要!”
祠外传来翅膀拍打着风的声音。他闭了一下眼,把情绪压回胸中。再睁眼时,已平静无波。回身走出祠堂,看见一道红影乘鹤而来。
辛玲珑离得远远地落下,手一挥,当作座骑的鹤纳入手中,竟是一只纸折的鹤。她闪身先躲到树后张望半晌,这才踮手踮脚走到沈墨倾近前。
他皱了一下眉:“你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嘘!”她食嘴竖在唇前,表情紧张:“小声点,若让人知道你我在此私会,被星筹哥误会,我清誉受损你赔得起吗?!”
“祠堂无人值守,大半夜的谁会来这里?”
辛玲珑放了些心,不耐烦地看着他:“你请我来干嘛?有什么事不能白天堂堂正正地说吗?”
他微微抬眉:“你不是早就想解除婚约了吗?”
辛玲珑一对美目顿时璨然:“当然了!”瞬间又暗淡下去,“但是我爹和大哥不允!本姑娘真心实意地一点也不中意你!”
沈墨倾冷哼一声:“巧了,我也不中意你。”
“那你为何不去我家退个婚?”
“ 我当然想退,可是若主动提出退婚,对九转谷是大不敬。”
这世上能令沈墨倾有所顾虑的人情世故曲指可数,九转谷辛家算是一例。因为辛玲珑的父母是他故去双亲的至交。
辛玲珑眼中火星炸炸:“那还有什么好谈的?大半夜的叫我跑这一趟,坑我啊?”
沈墨倾转身朝着祖祠大门一指:“你可以在我父母灵前提出退婚,这样便是你方提出的,不会伤及九转谷的脸面。”
辛玲珑眼中一亮:“这样可以吗?”
“我会在祠堂跟前开玩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样瞒着我爹和我大哥,他们会不会……”
沈墨倾语声淡漠:“以后找合适的机会再告诉他们,他们也无可奈何。放心,一切都由我跟他们解释,若有责怪,也由我来承担。”
辛玲珑只觉天降大运,猛点头:“极好极好,我这就进去跟叔叔婶婶说……”说着就想往祠堂里走。
沈墨倾一伸手拦住她:“等一下。你忘记我叫你来是做交易的了吗?我想出这退婚的妙计,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辛玲珑满腹狐疑地盯着他:“趁火打劫,乘人之危。我就一直说你沈墨倾诡计多端,不是好人。说吧,要我做什么?”
“你负责领个罪过。”
辛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