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头骨在外面张开巨口,猛地一吸,辛居上从原地消失,瞬息出现在金球之外,如风中落叶打着转,四肢在风中像泥人一样脆弱,节节断裂脱落,消失在龙喉深处之前已是一团碎块。
吞了辛居上的龙骨并不甘休,它绕着金球疯狂盘旋,发出震天龙啸。仿佛得不到灵核也要将它毁掉。刹那间仿佛天地颠倒,凤岗城的城墙建筑纷纷开裂,漂浮到半空,随着龙骨的盘旋旋转碰撞,一片混乱。
沈墨倾神色凛然:“烛龙骨发狂了,我得想办法降伏它,否则方圆几千里都会毁于一旦!”
方准准已被外面情形震撼得无以复加,看着他道:“你……你一个人如何降得了它?”
“我有办法。”他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深深看她一眼,忽然用力抱住她。可惜一瞬一息多余的时间都没有,无论如何难舍,也不得不狠心分开,将手中龙睛往她手里一塞,扬声说了一句:“带这些人去安全之处。”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抽身后退,眼中笑意如星辰,手中惊澜尺猛然斩向透明狭隙。风刃未到,金球自行分崩离析,黑袍身影投入漫天混沌之中,直冲向烛龙的巨大头颅。
金球内的人们跌入混沌之中。
方准准坠落中叫了一声:“沈墨倾……”话音未落,手中龙睛金光大盛,从她手脱出,旋转着变作与之前那个一模一样的巨大金球,像个气泡一样将几个人重新拢在其中,大家滚在一起。
她突然明白沈墨倾最后那句“带这些人去安全之处”不是对她说的,她即使手握龙睛,也没有能力驱使它。他这句话是对龙睛下的命令,它将带他们离开这片混乱天地。
金球仿佛投入巨浪,不断翻滚,突然之间,似被什么力量刹住。梁虎手中抓着玉珀,玉珀抱着阿听的马脖子,方准准被阿听压在马腿底下,方快快则死死挠在方准准的衣服上。她抬起头来,见金球好像仍悬在风中,狭隙外,有个人影静静悬空站着,左眼中闪着一星金光。
是黑白子。另一颗龙睛回到他眼眶中了。
方准准心头一片冰凉。两颗不同时空的龙睛相遇,而黑白子能熟练驾驭它。
两人默默对视一阵,方准准出声了:“放过他们,我随你处置。”
方快快嗷地哭道:“不要!我要跟主人死在一起!”
黑白子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我不会杀你们,我只是想……再看你一眼。”
他朝她笑了一下,笑容清澈,恍然间,仿佛变回了昔日少年。他的袖子轻轻一挥,金球重新转动起来。方准准最后看到黑白子转身投向天际。沈墨倾正在那里与龙骨殊死搏斗,却已看不到他的影子,只能望见隐隐龙骨和充斥着雷暴的滚滚黑云。
*
一年之后。北境一片荒瘠山岭间的几座茅屋前,沈灼怀里抱着个一岁大的婴儿哄着。仙螺壳神力非常,不但保住了他的命,也将他二十年前的小叔叔阿望,成功留在了当下。
方准准从一间茅屋中走出来:“你小叔叔怎么又哭啦?”
沈灼托着阿望晃着:“刚喂饱了又要吃,真怕他撑坏肚子。”见方准准背着弓箭全副武装的样子,问道,“又要出门了吗?”
她答了一声:“嗯。”
方准准、白貂、玉珀、阿听在一处山洼里被发现,他们都昏迷着,伤得不轻,好在都活着。唯独少了梁虎。
玉珀说,他是看着梁虎消失的。当时他们都摔得动弹不得,唯有梁虎身子骨结实,伤得不重。当时玉珀还有意识,看到梁虎爬起来挨个察看他们的伤势,看到他睁着眼,还跟他说过话。梁虎对他说:“别怕。”
然后,他就看到梁虎的身形忽然变得透明了。梁虎也意识到了,张了张口,却已发不出声音,转眼就消失在空气中。这个铁打似的硬汉,最后的表情是深深不舍。
他在苍朔并无留恋,却偏偏要被遣返。最想回家的周迈,却再也不能回去。
后来,天戟派的人发现石牢里关押的猎宝人全部凭空消失了,游荡在外的猎宝人也销声匿迹。是烛龙邪力消抿,梁虎被送回苍朔了,凤麟所有猎宝人都回去了,除了方准准。方准准却没被传送回去,多半与她死死握在手里的烛龙睛有关。这颗烛龙睛来自二十年前,它本应与凤岗城一起回到时光另一端,但它自身邪力十分玄妙,不受时间空间的拘束,留在了她手中。
她身上骨头断了好几处,昏迷几天才醒来,在昏雨长老的医治下,现在已经能走路了。
这期间,沈星筹他们一直在寻找龙骨和沈墨倾的下落。听说那天天地混乱,数百里内河水逆流,大地开裂,房倒屋毁,待一切平静之后,已是江河改道,山川位移,凤岗城连原有的废墟都不复存在了。烛龙之骨,还有最后与它搏斗的沈墨倾都不见了踪影。
沈星筹带着人,恨不能把几百里范围内一寸土一寸土地掘遍,没发现一块龙骨,沈墨倾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烛龙有错乱时空之力,一人一龙已不知落向何地,落向何年。
他却从未放弃寻找,一如当年阿倾从凤岗城失踪,他不舍不弃地找了十年。这一次他仍不会放弃,有生之年会一直找下去。
无论如何绝望,也要找下去。
方准准也是同样的想法。
伤势好些,她便带着阿听、方快快和玉珀,来到凤岗城原先所在的地方。此处地势巨变,连一段城墙都没留下,大地新隆起的山岭之上还未生出植被,格外荒凉,却已有人盖起茅屋。沈灼早已住在这里,以及他襁褓中的小叔叔阿望。
方准准问沈灼:“这几天有什么发现吗?”
沈灼道:“我已确认龙吟刹宝阁在土层深处的位置,正在想办法如何进去。”
“那就好,龙吟刹复兴有望。那么……”她脸上浮现出一丝期待神情。
沈灼神色一黯:“没有发现师尊的踪迹,也没发现龙骨的下落。”
方准准默然一下,旋即微笑道:“没关系,一定能找到他的。”
方准准怀里揣着方快快,手中牵着阿听往外走去,后面跟上来顶着两只毛耳朵的玉珀,背上背着鼓鼓的包袱:“等等我……阿听,你我给你带足了上好的绿茶。”
阿听不好意思地道:“我已没那么娇惯了。”
玉珀微笑着摸摸马耳:“我愿意惯着你。”自从知道玉琮已不在后,玉珀鲜有笑容,只有面对阿听时才会开心一点。
凤岗城旧址周边数百上千里,已经被天戟门的人从天空到地底搜了不知多少遍,不曾找到过什么。但这并不能动摇她的信心。她每次都以凤岗城原址为中心,一圈圈地搜下去,百遍千遍,只要搜索不停止,希望就不会熄灭。方准准每次出门展开新一轮搜寻,神弓门全体都会跟上。他们彼此依赖,再也忍受不了任何分离。
这一次搜索进行到第二十天,一行人马在河边落脚歇息。方准准走到水边洗脸,洗着洗着,忽觉腰间有物振动,低头一看,是挂在腰带上的一只锦囊,里面有物震得嗡嗡作响。她脸色一变。是那枚龙睛!
这龙睛来自辛万图的龙头手杖,沈墨倾把它给了她,带她和神弓门一行逃出生天。但是自那之后,这龙睛就再无动静,上边那条狭长瞳孔也不见了,仿佛闭上眼睛。沈星筹曾尝试用灵力催动它,它都毫无反应,似变成一颗普通金色石珠。她便找了个锦囊将它带在身上。一直以来它都沉寂着,现在为何突然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