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倾一脸茫然,不知方准准话中何意。她只笑了笑跳过这个话题,问道:“我问你的第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呢:布阵那日,你在现场吗?”
他道:“一开始是不在的。沈星筹没把计划告诉我,找了个理由先一步把我召回天戟派,他自己带着霆升列缺去布的阵。”
她也努力从零碎闪现的记忆中努力捞寻,蹙着眉道:“我想起来了,是沈星筹亲自找到我,以替你传话的名义,与我约好设陷阱捉拿伍子歧的时间和地点。所以,他根本不是替你传话,你并不知情?”
他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黯然道:“……是。”
她思忖着点头:“从那时开始,沈星筹就骗我了。而我并未生疑,因为那时我对你们已有些了解,觉得你们兄弟虽小事摩擦不断,大事上并不会有异心。是什么原因,让他决定把你从计划中抛开?”
沈墨倾神色郁郁:“捉拿千宝殿主事宜重大,他觉得我做事无法无章,怕我出岔子,因此瞒着我。”
“是吗?”她有些困惑,“他……不信任你吗?”
他沉着脸色:“自然,我总是处处不合他的意。”
她却不这么觉得。昔日她误入蕴华谷,在那里遇到沈星筹,他曾对她说过一句话:“阿倾信得过你,我便信得过你。”
如此信任阿倾的沈星筹,怎么会在沈墨倾一直参与的计划的最紧要关头,把他抛离于局外?那是沈星筹的本意吗?还是……有人动摇了他?
但她的猜测即使说出来,沈墨倾也听不进去,她便也不提,只接着问:“你后来不是赶去了吗?你是如何知道的?”
“是一个弟子无意中说漏的。”
方准准眼中一闪:“什么弟子?你说得详细些。”
沈墨倾十分不愿回忆那天的事,也不知她为何追问这些细节,只能答道:“我那天被急召回天戟派,沈星筹却不在家,我隐隐觉得不对,却也猜不到什么。晚间时一名弟子给我送晚饭过来,无意中说起列缺霆升一大早就从库房领了陨星石出门了。我知道陨星石是殛煞阵的引天雷之物,就知事情不妙,发信符试图联系他们,他们三个却没有一个回我的,显然是故意的。
我越发确定他们是为伍子歧而做殛煞阵,此阵是列缺霆升最凶险的杀阵。我若事先知道,无论他们说得如何万无一失,也绝不会让你在此阵中为饵。他们三人必是串通好了不接我信符。恰好那弟子是列缺的徒弟,我便让他给残缺发信符,残缺回复了一封,我便沿着他发信符来的那道灵息,追踪到他们的所在,也就是布阵之地。可是,当我赶去时……”他低着头,话尾消弭无形,陷入令人绝望的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方准准仔仔细细听着,点头道:“我看见你去了。”
“什么?”他手一抖,又摔了一只杯子。
她看他一眼:“你慌什么?”
“不是……没有……只是……”他前言不搭后语,“我闯入阵中的时候,你已经……”
“你到时我已经不在里面了,被伍子歧用某种办法弄回苍朔了,理应没看到你,是吗?”
他愣了半晌,没能接话。
她狐疑起来:“怎么,不是吗?”
他回过神来,慌忙道:“是,是这样。那你是怎么看到我的?”他忐忑不安地问。
“那天的事,我没什么记忆。我是用怀梦蒲的种子,在周迈的梦境里,透过他的眼睛看到的。那天他是与我一起去的,呆在远处等我,目睹了事情经过,并变成一个噩梦植在心里。”
他额上悄悄渗出冷汗:“他……他还看到什么了?”
“他只模模糊糊看到你进到阵中,就被雷电声震得昏去了。”她凑近盯着他,“你紧张什么?”
“没,没有什么。”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你进到阵中后,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发生什么。”他斩钉截铁地道。
她审视他一阵,忽然问道:“沈灼说你有次受伤闭关一年,是在阵中受的伤吗?”
他含含糊糊:“唔,我闯阵时,阵法还未结束,是稍微有一点伤。”
她叹口气。让他闭关一年的伤,怎么会是稍微有一点,论起逞强,没有能比过焚月堂主的。她冒出一句:“多谢你。”
他手中的杯子又咕噜滚了:“什……什么?”
“我说仙君,您手这么不稳,还提得动刀吗?你为救我而去,因我而伤,我自然该谢你。哎呀,这套茶具是阿听专用的,您给砸得差不多了,得赔啊。”
他黯然半晌,低声道:“你与伍子歧之遭遇,一切因我而起,你莫要再说谢字,我听不得。”
她无奈道:“沈墨倾,不必总急着往身上揽罪责。你且搁下包袱,将事情从头至尾捋一遍,就不觉得很是可疑吗?”
他一愣:“何处可疑?”
她正色道:“你天戟派百般筹谋,伏线千里,还说服了我配合你们捉拿千宝殿主。最后结果如何?掌门受伤,焚月堂主受伤,若不是伍子歧用了什么方法把我与他弄回苍朔,我也会死在其中,即便如此,伍子歧也变成活死人。你们想抓的千宝殿主,毛都没薅到一根。如此一败涂地,没想过为什么吗?”
她的一席话,让沈墨倾如被当头棒喝,将一直以来一想到此事就浑浑噩噩的脑袋,敲得猛地清醒。他心中清楚,除了方准准列举的这几项损失,还有一项特别重大的损伤,是她不知道的——她能回到苍朔并复生,并不是伍子歧用了什么办法,而是因为他剖出了自己的佛座莲子灵核给她。若不是沈星筹死马当活马医,冒险以火窟琉璃替代,他早就死了。
他却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他连她的一个“谢”字都承受不了。他不觉得自己救了她,他是不幸的始作俑者,害了伍子歧的凶手,他担不住救命恩人的身份。
不过她说得有道理:精心布下的局,到最后损失惨重却毫无所获,为什么?!
方准准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思索半晌,忽然道:“那个弟子。”
他没明白:“谁?”
“那个列缺的弟子,透露残缺霆升领了陨星石的事给你的人。若不是他「无意中」透露,你就不会赶去布阵之地,也就不会受伤。”
沈墨倾心中一凉——也就不会有失去灵核这回事。
方准准接着道:“该查查这个人,看他是真的无意中透露,还是有人授意,故意引你过去!”
沈墨倾脸色发白,没有吭声。
方准准问:“怎么了?”
他艰涩地道:“那名弟子,就在那不久之后,暴病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