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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嗽月发现，主上不仅自己吸取妖修，还教着门中弟子也如此修炼。嗽月一次次跟着主上捕捉妖类，带进地牢，看着它们被割去舌头，被反反复复吸取修为直至死去，尸体被打一个火咒，化为飞灰。
如此过了一年又一年，嗽月渐渐麻木了。直至主上身体出现状况，捕了一只百面玉狸回来……
洛左顾的元神愤怒嘶吼：“嗽月，你竟为了一只玉狸背叛我！”
嗽月道：“主上，嗽月没有背叛您。我也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您。”嗽月的忠诚刻入骨髓，就算替主上去死，也是心甘情愿。可是，它不仅想救主上的命，还想把主上从魔修之路拉回来。
“一派胡言！”洛左顾无法理解这份忠诚。嗽月也不求他理解，只坚定不移地阻拦着他。
元神的缠斗持续了至将近三个时辰，算起来天快亮了，洛左顾慌了。易舍之术必须在天亮之前完成，否则三个躯壳会真正死去，三个元神除了黄泉之路，别无去处。而无论他如何癫狂发怒，嗽月都绝不让步，执意不准他接近玉珀躯壳，只把他往雪豹身体那边赶。在最后时刻，洛左顾终于气馁让步，咒骂着附进雪豹身中。他斗了太久，神气耗尽，一附进去便昏了过去。
玉珀的元神还在不知所措，嗽月的元神转过身，爪子朝他拍了一把，将他拍回他自己的身躯。玉珀悠悠醒转时，嗽月也以洛左顾的形貌醒来。那具身体残败不堪，时不时有血污沿着湿透的衣袍滴落。嗽月吃力地对他道：“玉珀，可否求你一件事？”
玉珀含泪道：“你说。”
“枕山阁地牢中囚禁着千头妖兽，它们都不是恶妖。你擅长变化，请你化成主上的模样，以主上身份发令，放它们自由，可好？”
玉珀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替他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低声说：“我有更好的办法。”
嗽月面露不解，只是忽然觉得不安起来。
人心难测，玉狸的心，更不是那么容易揣摩的。以跑差借舍为生的玉狸一族，心思从来不简单。看上去单纯无害的玉珀，接下来做的事，超出了嗽月的预料。玉珀变化成洛左顾的模样，凭着模仿他人的天赋，以及藏匿妖气的能力，骗过枕山阁所有人，轻而易举将阁主身份取而代之，连洛左顾最亲信的弟子洛饶都没看出端倪。
接下来，他对洛饶说，自己创出一套直接夺取妖兽内丹为己所用的修炼方法，可省去多次吸取妖修的漫长繁琐，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令修为突飞猛进，登峰造极。
早已深陷妖修之术无法自拔的洛饶，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满心兴奋地随着洛左顾去往地牢。能打开地牢的密钥咒只有两枚，一个在他的掌心，另一个在洛左顾掌心。有他在，自然不用阁主费举手之劳。洛饶亲手开启地牢石门，把自己送往不归路。
站在那头九尾狐笼外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面前的阁主已不是真的阁主，传他的“夺妖丹之术”，其实是“易舍之术”。
当洛左顾和嗽月元神缠斗时，玉珀的元神也被卷进去，无意中得到洛左顾的记忆，包括易舍之术的心法。
他领着修士洛饶走进地牢，出去时，带出去的其实是九尾狐。真正的洛饶被封入打着仙咒、失去舌头的狐身中，囚禁在了暗无天日的牢笼中。
有了开端，之后的事就好说了。化身洛饶的九尾狐先将骗着阁中辈份高的长老与妖兽易舍，长老们再带弟子。枕山阁弟子众多，先一步易舍的妖兽们不敢操之过急，慎之又慎，暗渡陈仓。枕山阁所有人被取而代之，至今已没有一个真正人类。
……
玉珀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方准准等人尽管先一步猜出事情的大概，但听他细细讲出过程，还是深感震撼，厅中一时寂静。
半晌，洛右盼苦笑道：“堂堂枕山阁，竟就这样被你全灭。怪不得最近我来找过几次麻烦，洛左顾闭门不应，原来早已被你取而代之了。”
玉珀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悲愤：“谷主，洛左顾等枕山阁的仙人，为了修炼不知害死多少无辜妖兽，其行径与妖魔无异，换他们呆在地牢里，尝尝失去舌头和被囚禁的滋味，难道不应该吗？！”
洛右盼无言以对。
玉珀叹口气：“我原本打算所有妖兽易舍成人之后，就封死枕山居石屏，与外界断绝，带着他们永远居住在此，再不踏出枕山阁。各位仙人，我们都不是恶妖，变成修士后也未曾作恶，各位能不能，能不能高抬贵手……”
沈墨倾冷笑出声：“那么洛小风呢？”
洛左顾一怔。沈墨倾接着道：“地牢中妖兽太多，阁中修士的人身不够用了，你便放低门槛招收弟子，骗凡人进来与妖兽易舍，洛小风便是其中之一。他一个小混混，可不曾犯下迫害妖兽之罪，他难道不无辜吗？除此之外，我来时，已发现襟水城内外情形有异。想来是你的手下有嘴不严的，枕山阁被妖族占据的事已经在妖族间传开了，难免有妖魔蠢蠢欲动，借机搞事，无需多久，必会酝酿祸事，到那时，玉珀，你承担得起后果吗？”
玉珀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沈墨倾睨他一眼，道：“你的初衷或许有充足理由，但邪道就是邪道，必定通往深渊。 ”
方准准低声问沈墨倾：“仙君，眼下这个情况，该如何收场啊？”上千名变成修士的妖兽、变成妖兽的修士，该如何处置？让他们都换回来吗？那些修士原就罪孽深重，妖兽们又何其无辜。不换回来吗？堂堂东境仙门之首门中弟子全是妖兽，这让修仙界知道了，绝不会容忍。
洛右盼亦是一腹苦水，上前行礼道：“还请焚月堂主帮着拿个主意。”
沈墨倾扫她一眼，一脸莫名其妙：“你们枕山阁的事，自然你来处理，问我做什么？”
洛右盼一愣：“我？”
“那是自然。”他轻轻踢了一下脚边雪豹，“洛左顾这付尊容，这等德行，当然不能再担任一阁之主，这个烂摊子，你不收拾谁收拾？”
洛右盼低头想了想，抬起头时眼神坚定：“焚月堂主说得是。栖云谷今日起回归枕山阁，必尽力善后。”她转向玉珀，“玉珀，洛左顾的人身……还活着吗？”
玉珀领着众人，打开了一间密室。香炉中焚着香，却压不住室内隐隐的腐朽气息。床榻上蜷卧着一个人，身上盖着柔软的薄锦被，却有血迹洇出来，露在外面的脸上颈上，伤痕破口之多，就像骨肉正在缓缓地离析溃散，枕头都被血浸透了。
玉珀走到床前，轻唤一声：“嗽月。”
卧着的人缓缓睁开眼，涣散的眼神过了一会才聚起，看清来人，嘴角微微牵扯一下，发出微弱的一声：“玉珀。”
玉珀的手轻轻搁在他的白发上，像怕把他碰碎似地小心翼翼，轻声道：“嗽月别怕，很快就不会疼了。”
他微微一笑：“我知道，我很快就会死了。我不害怕，死是件很容易的事……我只是不舍得。多活一日，还能多跟你说一日的话。”
玉珀小心地覆住他的血淋淋的手，哽咽道：“不，你不会死。你可以跟洛左顾换回来了！”
卧着的人眼睛忽地睁开：“什么？”这时，他才发现来到密室的不止玉珀一个，玉珀身后站了一众人，有认得的，有不认得的，还有被洛右盼牵在手里的雪豹！
玉珀转过身去，狠狠盯着雪豹，道：“洛左顾，你马上施那易舍之术，跟嗽月把身体换回来，回到你自己那又脏又破的身体里去！”
雪豹摇着脑袋，惊恐地后退，颈上锁链在洛右盼手中绷得笔直。沈墨倾指点道：“施易舍之术要化出人形捏指诀，得先把它脖子上的镇灵链解了，它才能化人。”
洛右盼低头看着雪豹，眼中浮出一层泪，挣扎一下，哑声道：“师兄，你自己做的孽，只能自己承担。你莫怪我。”抓着链子一抖，锁链断成碎片。雪豹却没有化出人形，而是纵身朝门口蹿去。黑影一闪，沈墨倾已挡在门边，手中惊澜尺不屑地拍打着自己的手心。雪豹惊惶失措，竟一头钻到桌子底下去瑟瑟发抖，与被吓坏的兽类毫无二致。
洛右盼又痛又气，浑身哆嗦，骂道：“洛左顾！你能不能有点志气！死便死了，至于吓成这样吗？枕山阁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玉珀气疯了，抄起一枝烛台指着桌底：“洛左顾，给我滚出来，快快把身躯还给嗽月！”
玉珀忽然听到床上传来微弱的呼唤，赶忙转身伏首，轻声安慰：“嗽月莫急，今日有焚月堂主和栖云谷主替你作主，洛左顾他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
嗽月的沁血的手紧紧攥住玉珀的衣袖，在他袖上留下血印。他看着玉珀，用极虚弱的声气道：“我……我不要换回来。他是我的主上，我为他死，是……是应该的。”
玉珀怒道：“什么应该？没有这个道理！嗽月，你坚持一下……嗽月？！你怎么了？”他的声音猛地变了调子。他发现嗽月的呼吸变得一下比一下弱，眼神都散了。他猛地掀开锦被，呆住了。嗽月的另一只手里握着一只匕首，刀身已经深深没入胸口。
玉珀惨痛地呼了一声：“嗽月！”一把抱住了他，“为什么，你不能这样——”
嗽月的手轻轻落在玉珀的头发上，轻声道：“ 这把匕首……我已藏了很久，早就想在受不了痛的时候了结自己……可是总想着多陪你一天，便多忍一天……如今不能再拖了，对不住，玉珀……”
手无力跌下。
密室之内一时寂静。玉珀伏在血迹斑斑的躯体上，久久地不出声，也不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