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拉着云辇跑了几步,蹄下生雾,腾空而起。
三人一貂坐在车厢里,只觉车跑得顺滑如丝绸,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宽敞的车厢里有软座,有小榻,甚至还有个茶桌,桌面大概施了什么什么仙咒,就算车身晃动倾斜,桌上茶具也坐得稳稳的,盘子里的点心也不会滑落。座位底下的小柜里,还搁着日常用具,一应俱全。
周迈眼尖地看到了什么,挪开一只杯子,拿起底下压着的一张东西:“这是什么?哎呀!是钱呀!准准姐,我们有钱了!”
那是张一百两的银票。周迈整张小脸都亮了。
梁虎道:“必是无财大师留在车里的。”
方准准叹口气:“这老和尚倒细心。算我们借他的,等赚了钱就还他。”见周迈喜不自禁的贪财样子,她忍不住笑着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你收着吧,小财迷。等到有银庄的地方兑换一点零用。”
白马拉着云辇飞进秋日干干净净的阳光里,飞鸟路过车窗,翅膀在蓝天中扑打出明晃晃的风声。从车窗望下去,万里河山金红色泽层层渐染,时节已近中秋。
无财回到寺中,顺着梯子吭哧吭哧爬上大雄宝殿的屋顶,那上面站着一身黑袍的焚月堂主,正静静遥望着天际,那里已不见白马云辇的影子。
无财坐在屋脊喘了一阵,道:“沈施主,您给的婆娑金铃贫僧已经转交了,银票也搁里头了。就是可怜我的阿听啊……”老和尚一脸忧伤地望向远方。
沈墨倾扫他一眼:“他们帮你寻回龙珠,你借头灵兽给他们用几天怎么了?”
无财挥一把老泪:“我们阿听从小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三百年来娇生惯养,哪里吃过半点苦?这出门在外雨打风吹的哟……”
“你不是个凡人吗?是怎么把个三百岁的灵兽从小养到大的?”
无财一凛,转过身爬向梯子:“我去看看斋饭好了没有。”
云辇消失的方向突然有白光闪动,一个小小白影朝这边疾速而来。无财眯着眼望去:“那是什么……”
沈墨倾神色一变:“不好,是白貂!”
未等老和尚反应过来,他已经跃上半空迅速远去,像一团黑云被厉风席卷而去。
一息之后,白貂落在屋顶,与老和尚面面相觑。方快快憋出女童头,问道:“大师,焚月堂主没在这里吗?”
无财猜出是怎么回事了,这貂儿必定有感知沈墨倾方位之能,那厮不想被撞破此时人在霓莲寺,没出息地逃之夭夭。
无财嘴角抽了抽,道:“没在这里。你找他有事吗?”
“主人叫我跟焚月堂主知会一下行程!”方快快用爪子挠了挠头发,迷惑道:“奇怪了,难道是我感应错了?”它昂起人脑袋,耸了耸小翘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眼睛一亮:“在那边!”
纵身化作一道白光,朝着沈墨倾逃蹿的方向飞去。
无财念了一声佛号:“沈施主,你最好跑快些,要不可露馅了。”
白马云辇赶了一天的路,原想找个有人烟的地方过夜,但赶路赶得急错过了适合落脚的城镇,索性滑过漫天星子,缓缓降落在空旷无人的山间河畔,给沈墨倾报行程的方快快也赶上来与他们汇合了。
阿听又晃了晃颈间金铃,云辇化作金线重新勾勒,片刻间在河边草地化出一座别致小院,屋舍足够他们几人住,院中还有假山水池,石桌小亭,建筑风格与月下山色相衬,仿佛它一直都建在此处。几人站在院中惊叹不已。
为了不惹人耳目,阿听没有化出原形,仍保持着白马外形,姿态高雅地站在院中口吐人言:“各位可还满意?”
几人头点得快要掉下来。
解决了住的地方,还要解决吃饭问题。婆娑金铃化出云辇时,摆在茶桌上的点心盘和茶具换到了院中石桌上。那盘精致的点心的主要作用还是装饰之用,早就被周迈和方快快干掉了。
不过这难不倒他们,没多一会儿,梁虎便带着周迈和貂儿从河中捕来几条大鱼。阿听看到了,金铃一晃,院中金线忽起,转瞬间构出一个烧烤架子。
这婆娑金铃可太实用了!
方准准在这边烤着鱼,周迈跑去白马跟前献殷勤:“阿听,等会最大的一条鱼给你吃!”
阿听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多谢美意。可是,我只吃素。”
周迈愣住:“我记得你原身长着虎头,还以为你吃荤呢!”
阿听的马面露出非常清雅的微笑:“我自小长在佛寺,食素习惯了。”
周迈一拍脑袋:“我把这茬忘了。没问题,我给你割草去!”
只听阿听道:“多谢小施主。我只食树梢的嫩叶,花草的嫩芯,饮水只饮活泉泡的龙井,有劳小施主了。”
周迈:“……”
方准准可算是知道这婆娑金铃内为什么备着一大袋子绿茶了。
于是,周迈带着方快快,一个爬树,一个伏地,采嫩叶嫩草采到半夜,才够阿听吃一顿的。幸运的是,方准准的水葫芦通着莲子泉,不必漫山遍野寻找活泉给这位身娇肉贵的灵兽大爷泡龙井了。
所以说,凡事总有代价。
夜深,诸人在婆娑金铃化出的小院的各屋安歇。方准准在自己屋里,却没有躺下,而是先喝了几口葫芦里的莲子泉水,然后盘膝坐在床上,尝试运起沈墨倾传她的心法。一开始总是走神,一会想着这封霜沐火咒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一会挂念这次寻宝单万一不能达成,周迈又会陷入危境。
过了一阵,大概是这心法有让人心静的作用,诸多愁绪飘散,她渐渐忘记一切似梦似醒间,仿佛化出另一个自己,站在自身体内,看到内腑之间旋转着一个巨大的火球,时不时蹿出道道火焰乱撞,她感觉到阵阵烧灼痛楚。
她问它:你究竟是什么?
火球没有回答。心法不知不觉地运行,火球上乱蹿的火焰渐渐平稳有规律,析成丝丝缕缕的流焰线条,被她的气息引导着流向经脉,汇成条条亮红溪流,渗入不知处。
天亮之后,方准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打坐了一夜,而身体并未觉得疲惫,反而精神百倍,身上仿佛更有力气了。拿起问月弓时,还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共鸣之感,仿佛与它更加心意相通。不由对仙家心法赞叹不已。
他们不知道枕山阁的路径,就在次日午后,落脚于襟水城。据周迈说,襟水城虽是凡民城郡,实际也是枕山阁的领地,城主都是由枕山阁任命的。他们决定先在城中打听一下情况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云辇降落在离襟水城有一段距离的僻静处,阿听维持马身,把云辇收回金铃,只留下一付鞍辔做做样子。
襟水城外廓城墙之外有河环绕经过,仿若一道天然的护城河,怪不得起名“襟水”。襟水城城门大开,一行人顺利进城。只见秋日爽朗的天空之下,街道两侧开着些绢布店、瓷器店、布粮铺,隔几步一家酒肆饭馆,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周迈揉了揉鼻子,有些困惑的模样:“这里好像跟我上次来时有些不一样。”
方准准问:“如何不一样?”
周迈环顾四周街景人群,道:“我上次来时,城门口守卫严谨,不但要搜身,进城的人都要被照妖镜照一下,若是妖物,必来回盘问,若是恶妖直接抓走。城中也时时有威风凛凛的修士骑马巡逻,坊间秩序井然,就是管得过严了些,没多少市井烟火气,我颇不喜欢,在这里停了一停就走了。不过现在,街上可比以前热闹多了,也没见那些讨人嫌的枕山阁修士……”
方准准忽然悄悄一指:“是那些人吗?”
周迈回头,只见四名穿着暗青色衣袍的男女从身边路过,马儿是有,却是没骑,只牵在手里。那四人衣袍统一服色,均是暗青底色、云蝠绣纹,面料上好,个个身背长剑,似是仙门人打扮。步履间风姿卓然,颇引人注目。可是,方准准下意识地觉得这几人的气质与以往见过的修仙人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周迈点点头道:“看服色是枕山阁的人,但是……”犹豫一下,不知该如何描述那一分违和感。
方准准想着要不要上前攀个近乎,打听打听百面玉狸的消息。
这时忽然从路边蹿出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却带点痞气,一看就是混迹市井的小混混。少年在这群人面前“扑通”一跪,大声道:“仙长在上,受小人一拜!小人从小立志成为枕山阁的弟子,求仙长成全,收小人为徒!”
这些人竟然真的是枕山阁的修士。
就见其中一名容颜俊美的修士,笑道:“快起来,让我看看资质如何?”
说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又捏了捏他的手臂,道:“不错不错,根骨清奇,筋肉分明,颇有天份!”
少年惊喜道:“真的?师父肯收我吗?”
那修士笑着回头问同伴们:“要不要收?”
另几名修士笑道:“送上门来的好徒弟,怎能不收?”
“好,跟我们走吧!”修士亲热地揽住少年的肩,“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答道:“我叫邹小风。”
修士说:“入我枕山阁就要随师姓,以后你就姓洛,改名洛小风。”
少年连连应着:“是,是!”被修士们簇拥而去。
那些修士们待少年格外热情,有的摸摸他的头,有的拍拍他的背,一群人笑容满面。
阿听忽然有些异样。它打了几个响鼻,马蹄时不时乱跺几下,显得十分烦躁。方准准抚摸着它的脖颈,问:“阿听,怎么了?”
阿听借着周迈和梁虎的遮掩,低声道:“此地妖气好重。”阿听是灵兽,对妖气敏感,此时有些烦躁地甩着尾巴。
方准准心中微凛:“这里有妖物吗?”
阿听犹豫一下:“凡人城中有妖物混居也属常见。只是妖气略重了些。”
凤麟洲原就同时居住着人族和妖族,人居住在城郡山村,妖多数居于它们自己的领地。却也难免有妖族与人呆在一起,比如说方准准身上就揣了个小貂妖。但是,不应有很多,仙门脚下的城里,更不合理。方准准想,阿听可能是累了。秋老虎不得了,今天太热了,阿听又赶了太久的路,才会这么烦躁。
为了让阿听尽快休息,她就未追随那些修士们,先找地方落脚。他们拿银票在附近钱庄兑了点银子,选了一家上好的客栈入住。
情绪不好的阿听对住处格外挑剔,最干净的马厩也不符合它的要求。只是它涵养够好,不喜欢也不直说,只默默站在外面让别人自行领悟。梁虎没脾气地足足打扫了三遍,又用檀香熏了一遍,才把灵兽大爷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