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枫岭千百年来风调雨顺,水源充沛,层层山岭上草木繁茂,从来没有过干旱的年头,老人们都说是神树佑护着这一方富饶水土,村里的一口甜水井的水总满盈盈的。
这口井却一夜之间枯得见底,井口泥沙上,有个淡黄色小环。
族长躬腰往井底看,指着那东西问:“那是什么?”
有人跳下去把东西拿上来,周围人认出来了:“这是半夏的藤镯子,我见她戴过。怎么会在井里头?”
族长看看枯涸的井底,再看看藤镯,脸色越来越难看。
人们脸上神情十分忐忑。人群中有人发出战战兢兢的话音:“难道……神树怨我们昨日那般对半夏,因此降罚…… ”
族长脸色一沉,厉声斥道:“放屁!就算是神树降罚,也是因为半夏盗取神树叶子!”他领头做的事,决不能容人质疑。若是认了错,岂不威信扫地,今后族里谁还听他的?
旁边人不敢吱声了。人们岂能看不出族长的嘴硬是面子上过不去,也不敢揭穿他。半晌才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那,如何处置半夏?她还给关在议事堂那儿呢。”
族长铁青着脸道,烦躁道:“昨日咱们已教训过她,想来也应知道错了。放了吧。”
人群一时安静,居然没人敢动。族长朝着陈麻踹了一脚:“你惹的事,你去!”
陈麻赶紧去放人。不一会儿,屁滚尿流地回来了。
“半夏…… 死了!”
半夏死了,死在议事草堂小小的侧屋里。她身上还被捆着,侧倒在地上,脸色发青,嘴唇干枯,早已没了气息,身体都僵硬了。
昨日被折腾了一天,晚上关在这里又没人管,也不知是被殴打时受了内伤,还是饥渴过度,就这么静悄悄死去了。到最后也没有人记得给她口水喝。
陈麻哆嗦着声音问:“族长,您拿个主意啊!我们把半夏弄死了,这可如何跟神树交待?”
“住口!”族长一掌抽在他脸上。
族长从半夏的尸身上移开目光,环视一圈围着的人群,道:“半夏盗摘神叶,被神树降罚死了!听明白了吗?”
人群的一张张脸一样的惊恐表情,有人迟疑出声:“可是,咱们的井……”
族长斥道:“一口井枯了而已,有什么了不起?下场雨不就有水了!再说了,村前没有河吗?山里没有泉眼吗?多走几步挑个水能累死你们了?”
人们紧张的神气略松了些,彼此安慰着“族长说得对”,一群游魂似地散去。
族长揪住了也想开溜的陈麻的领子:“是你惹出的事,负责把她埋了。”
陈麻苦着脸:“我是为了带大家一起发财……”话说一半,就被族长瞪了回去,不情不愿道,“我去就是了。”
他找了张草席把半夏裹了裹,悄悄扛出村,找了个僻静野地埋了。
不过是百十户的村子,消息瞒不了多久,半夏的表姑很快知道了。她哭喊着到处找半夏,最后逮住了陈麻,撕得他满头血,硬逼着他带她去找半夏。
村民们抱着手围观着两人撕扯,看戏看得兴致盎然,没有人上来劝阻,更没有护着陈麻的。毕竟有个人背锅,再好不过。
陈麻无奈,只好带她去了掩埋半夏的地方,那里有片新土痕迹。表姑一边哭一边用手挖,挖得手指鲜血淋漓。
陈麻站在边上,抹着脸上的血,委屈兮兮道:“半夏她姑,你怨我可怨错人了。半夏又不是我弄死的,我怕你伤心,帮你把人埋了,你不谢我,还把我打出血了,你说你……”
表姑撕心裂肺的哭声打断他的喋喋不休:“人呢?半夏在哪呢?没有啊!根本就没有啊!你把她埋到哪去了?”
陈麻抬头看去,也愣住了。表姑已挖下去深深一截,可是土坑中并没有露出包裹尸身的草席。他很是诧异。埋人的时候,他心里慌得厉害,只浅浅挖了坑就埋了,顶多盖了两寸厚的薄土就草草了事。现在,半夏表姑都挖下去一尺深了,怎么还没看到尸体?
他不可思议地抓抓头:“不可能啊,我明明埋在这里的,是不是你挖偏了?”他找了个铁锹来,把旁边又挖开好大一片,也没找到那具草席裹着尸身。
就仿佛,半夏被大地吞噬了。
挖到精疲力尽时,大地突然微微颤抖,他摔倒在坑中,惊慌地抬头看看四周。
当时正值春季,万物复苏之时,山野到处翠芽浅绿,生机勃勃。就在他这一抬头的当空,视野中的草木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黄。生命力仿佛在一眨眼的功夫,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抽走了,整个春季只留下庞大无边的干枯尸身。
“卡啦啦”一阵响,陈麻眼睁睁看着地面干裂出长长的缝隙。
从那一刻起,旱灾真正降临,整个逐枫岭草木皆死,河枯泉竭。而试图逃难的逐枫村人,发现他们无法走出逐枫岭。重重山岭,变成一个循环往复、与世隔绝之地。
逐枫岭上,枫宸木下,树妖站在方准准和梁虎面前讲述这一切,树上猩红的叶子唰唰轻响,仿佛低吟叹息。
它嗓音残破似地低哑:“是我把半夏带走的。我的根系深扎在这片土地之中,能感知埋入土中的一切。直到那个恶人把半夏掩埋,我才知道她死了。”它微微哽咽,“是我太无能,没能救得了她。或许——或许一开始我就不该赠她叶子。主上曾命我不要接近凡人,是我不听话,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半夏……”
一个弱女子,因为受神树眷顾,得了几片叶子换了点钱,就遭遇同村人嫉恨,落得这种下场。半夏何其无辜,逐枫村的那些人,又何其令人作呕。
沉默一阵,方准准道:“那不是你的错——咳咳咳!”一张口就发现自己嗓子疼得厉害,声音嘶哑,忍不住一阵咳嗽。乔燕一直在为她灌注灵力也没起作用,此时已力竭,只能收回手,紧紧皱着眉看着她。
梁虎沉浸在愤怒之中,未发觉她的异样,声如洪钟接道:“没错!是那帮村民不成东西!如此你才令他们以活人祭祀,为半夏复仇么?”
枫宸树妖缓缓摇头:“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原不想杀人。主上的在天之灵若知道我杀人,必会厌弃于我。可是——我太恨了。半夏是活活渴死的。我设下迷障把他们困在逐枫岭,以根系吸干这片山岭所有水源,让他们略微感受半夏受过的干渴之苦。”
梁虎奇道:“那,活人祭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