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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死里逃生

我感到极大的恐惧。

窨井里只有帮主和那个疯女人。帮主看到我回来了,很不高兴,他完全不了解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恨恨地说:“大白天的,不去干活,跑回来干什么?”

我好像站在空中楼阁的阳台上,正惶恐不安时,突然看到脚下伸出了一架云梯,心中狂喜。我说:“脚上扎了一根刺,走路难受,有没有一苗针让我挑挑。”

“没有。”帮主生硬地说。

我慢慢地走出窨井,心中打定了主意,赶快跑。如果晚跑一步,等到刀疤们回来,我可能就再也走不了了。我可能就会和吴哥一样,在这座城市里神秘消失。

走出公园,我故意先向相反的方向走走,然后猛然扭头往回走,看有没有人跟踪。还好,没有发现可疑的人。我又扭过头来,向前走几步,突然就看到了刀疤,他穿戴整齐,衬衣西裤,衬衣的下摆塞进西裤里,像一个办公室上班的白领。大概因为今天不能乞讨,他也准备回到窨井中。

刀疤也看到了我,他大概没有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脸上带着疑惑惊讶的神情。我没有多想,连忙转过身去,一路狂奔。

我觉得自己跑得很快很快,路边的人群像河水一样向身后流去,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跑到街角,一回头,刀疤竟然就在距离我十几米的远处。几十天的乞丐生活,让我本来就不强壮的身体更加瘦弱,让我体内仅有的营养消耗殆尽。而刀疤就不一样,他天天都能穿着干净的衣服,堂而皇之地坐在饭店里,想吃什么就来点什么。我跑得气喘吁吁,而刀疤在身后紧追不舍。

又跑了几十米,我的头脑在飞快地转动着,如果我和他在大街上打起来,会不会引来警察?会不会有人来帮我?不会的,肯定不会的,一个穿着体面的人殴打一个乞丐,没有人会帮助乞丐的,甚至连保安也可能不会管的,乞丐的命贱若蝼蚁。我注定又会被他们抓进窨井里。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我身上没有装一分钱,我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我向出租车司机招招手,出租车司机看到了我,又漠然回过头去,出租车后面冒出一股轻烟,开走了。

我只能继续拼命向前跑。

后来我跑到了一个公交车站,一辆公交车刚刚启动,就在车门即将关上的那一霎那,我跳上了公交车。公交车轻快地开走了,隔着玻璃窗,我看到站台上刀疤被气歪的嘴巴和那道闪闪发光的刀疤。

我靠在铁栏杆上,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公交司机坚硬而冷漠的声音:“钱!”

我的身上没有一分钱,今天的“生意”还没有开张,我没有钱。我看着这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青年说:“大哥大哥,我没有钱,以后一定给你补上。”

公交司机冷冰冰地说:“没有钱就在下一站下车。”

我想,无所谓了,下一站距离这站少说也有几百米,刀疤再怎么跑,也跑不过公交车。到了下一站,我再上一辆公交车,如果只让我坐一站,我再转车。几十天的乞丐生活让我有了极强的生存能力,也将我的脸皮锤炼得厚若城墙。

我向车后走去,车上的人都用鄙夷不屑的目光看着我。车上有两个空座位,可是空座位的旁边坐的都是两个漂亮女孩子,她们目视前方,没有看我,但她们分明却又看着我,她们故意把身体向空座位的这边挪了挪,抗拒我过来。我知趣地站着,也装着没有看到她们。

站在车厢上,我听着老式公交车轰隆隆的引擎声,看着窗外飞驰的风景,一种幸福的感觉涌上心头,眼泪模糊了双眼。

自由,真好!

几分钟过后,公交车停止了,我被司机赶下车。然而,这里已经不再是帮主的地盘,这里距离那块罪恶之地已经很远很远,我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心灵像花朵在开放。我看着街边的房屋,街边的店铺,还有街边一个个行走的人,他们一张张脸各怀心思,有人在暗自微笑,有人在故作深沉,有人在搔首弄姿,有人在想着心思……这一切太美好了,美好得像电影中的镜头。

10年过去了,我还能记得那天的情景。那天空气中有一股甜丝丝的气味,那天大街上的每个人都喜气洋洋,那天的阳光是橘红色的,那天的天空是湛蓝色的。

然后,我打听报社的位置,走向通往报社的方向。

那天,我走到报社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我站在报社门口,突然泪流满面。

我想起了第一天报道的情景,想起了第一次吃饭的情景,还想到了第一天夜晚走在报社这条道路上的情景,我像巴尔扎克笔下的那些外省青年一样对着宽阔的大街喊:“巴黎,我来了!”

短短的几十天,已经恍若隔世。

那时候,正是报社最忙碌的时候,记者们刚刚采访回来,忙忙碌碌地坐在办公室写稿,10年前北方报社的记者们还没有用电脑,他们每月从总编办公室领取几叠方格稿纸,几杆圆珠笔,他们的稿件都写在这些方格稿纸上。每家报社都有好几个录入员,这些录入员通常都是女孩子,她们把记者写好的稿子输入电脑中,她们经常要在记者潦草的字迹前揣摩半天,绞尽脑汁;她们都用五笔输入法,一双小手像翅膀一样在键盘上飞翔,那种姿势常常让不会电脑的来自农村的记者羡慕不已。这时候也是编辑们正忙碌的时候,他们要打开各种门户网站,搜寻当天的热点新闻。

我登上楼梯,走过一间间办公室,看到的都是埋头忙碌的身影,我一直走到了楼层最里面的主任办公室。

主任也在忙碌着,突然一抬头看到了我,他哎呀呀叫一声,扑过来将我抱在怀中。我浑身散发着酸臭味,可他不管不顾。等到松开了手,我们的眼中都充溢着泪花。

这一抱,让我们以后成为了生死之交。几个月后的一天,当他说自己要去南方闯荡,问我去不去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说:“走。”

主任的叫声惊动了整层楼梯上班的人,很多人跑过来,问候我。他们中有的刚刚认识,有的面容陌生。老总也来了,他握着我的手说:“一直在找你,一直找不到,后来我们只好给警察报案了。”

我说:“我正好想找警察,那些乞丐是黑社会。”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香很香,我一倒下去,就感觉自己在黑暗中滑行,就像在溜冰场上一样,最后,我滑入了黑暗深处,我全身放松了,任黑暗托扶着我。我像一根羽毛,飘荡在风中,随“风”而安。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我被推醒了,睁开眼睛,看到刺眼的阳光照射在窗户上。主任说:“快起来,警察在等你。”

身边站立着一名警察,身材魁梧得像一块钢板,我跟着他走出了报社的宿舍,钻进了一辆警车里。警车驶入公园,公园里站着几十个穿制服和没穿制服的警察,个个面色凝重。公园已经戒严了。

我带着警察来到了那个窨井盖的旁边,窨井盖还在完好地盖着,此刻,帮主和老大们都还没有起床。他们的早晨从中午开始。

一个小时后,窨井盖被从下面顶开了。守候在窨井边的警察扑上去,出来一个,抓住一个。几个老大全被束手就擒。

老大们被带往公园外的面包车里,刀疤突然看到了我,他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恨恨地说:“原来你是警察,老子看走眼了。出来后老子剥了你的皮。”我的背脊掠过一层寒意。

一名警察一巴掌把刀疤的话打回嘴巴里,刀疤不再言语。

几名警察钻进窨井里。一会儿,帮主被带出来了,他看到我,低下了头。疯女人也被带出来了,一名警察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披在他的身上,疯女人挣扎着喊:“不去!不去!”声音含混不清,她也被带进了警车。

这个黑社会性质的乞丐群落至此全部落网。这个案件曾经轰动一时。

一个月后,警察告诉我说,帮主是一名杀人潜逃犯。三年前,他因为庄基地的事情与邻居发生了纠纷,一锄头将邻居打死了。家乡不敢呆,他就跑到了省城里,又担心遇到熟人,此后就选择窨井作为自己的居住地。

帮主后来被枪毙了。

刀疤和几个老大都被判处程度不等的有期徒刑。现在,不知道他们出来了没有。即使出来了,我来到南方,远隔千山万水,刀疤也不会找到我。

吴哥没有死,他那天走出窨井,准备监管残疾少年乞讨,没有想到当天限制乞讨。由于伤情过重,他昏倒在马路上,被好心人送到了医院里。警察侦破这起黑社会性质的丐帮时,吴哥提供了大量的证据。

疯女人没有消息。

10年过去了,吴哥不知道还好不好,他回家了吗?孩子也都长大了吧?他们那个黄河岸边的学校,是否来了新的老师? hxauYWZ4fjCT0EnfuUUGOjKcbpKVSTmxqrIYP/ZtuUZT0ejKTDowV0WywJ2aU4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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