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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帮夫人

有时候,月明星稀,树影婆娑,帮主会带着大家钻出窨井,来到地面上。那个傻子女人是不能带出来的,帮主担心她会到处乱跑。

我们躺在积年的枯叶上,一句话也不说,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和在窨井里一样,气氛照样很压抑。我偷眼望着帮主,看到他面容沉静,双眼眯缝,一副很沉醉的神情。既然如此喜欢外面的世界,他为什么要守在窨井里不愿出来呢?

风轻轻地吹过树林,树叶窸窣作响,远处闹煎煎的市声,经过树林的层层过滤,已经听不见了。清朗的月光照在树林上空,把斑驳的树影投射在地上,也投射在地面上这几个躺着的人身上,他们的身体都变得斑驳陆离,一种极大的恐惧突然攫住了我:他们是人吗?为什么他们如此诡异?也许他们都是鬼,他们已经死去多年,而这些天里,我是和一群鬼魅生活在一起。

身边突然有了响声,帮主跃身而起,身手异常敏捷,像一只猿猴,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帮主已经奔出了十几米远,像一只雕一样扑身下去。再起身时,手上提溜着一条一尺多长的蛇。他的手捏在蛇的七寸之处,蛇努力地扭摆着身体,发出嘶嘶的叫声,却又无可奈何。帮主用长指甲划开蛇的身体,把蛇胆掏出来,一口吞了下去。蛇的身体落在地上,还在努力而徒劳无益地摆动着。

帮主以前是秦岭山中的药农,采药捕蛇是他的拿手好戏。很多天以后,和我关系最好的一位老大告诉我说。

在这里,我整天像一条沉默的狗,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说一句话。老实说,从走进窨井的第一天起,我就想着赶快逃离这里,这里杀机四伏,恐怖笼罩在窨井的每一寸空间里。

可是,我没有机会离开。我的身边每时每刻都有人,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人。白天乞讨的时候,我看着脚边的蚂蚁,都感到很羡慕,他们可以自由往来,没有监督,他们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是我不行。

窨井是乞丐群落里重要头领的家,也是我的家,可是这个家却让我心存恐惧。

后来做记者,走南闯北,也曾经见到过一个拾荒群落的家,也是在窨井里。我一走进那个窨井里,就禁不住浑身哆嗦,刚开始做记者时暗访乞丐群落的情景一幕幕闪现出来,一种阴冷从每个毛孔里渗入,让我颤抖不已。如果让我再做一次乞丐,再走进一次窨井中,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种勇气。当时完全是一种顽强的求生欲望支撑着我。后来,我感到了后怕,深深的后怕。

窨井里冬暖夏凉,外界的炎热和寒冷无法穿透厚厚的地表,确实是一个天然上佳的居住地。然而,只有我们完全陌生的一群人,才会选择这里居住。他们的生活,我们一无所知。

睡在窨井里的时候,我照样很知趣地睡在最外面。最里面是帮主和那个女人。有一天夜晚,我突然被那个疯女人的叫声惊醒了,不,应该是呻吟声。在窨井的这些天里,我每天夜晚都处于半睡眠中,我担心会在睡梦中遭逢不测。那个女人的呻吟声夹杂这帮主狗一样的喘息声,像波浪一样阵阵涌来,可是我没有任何反应,恐惧已经让我的欲望荡然无存。我侧耳听到那些老大们都睡得很香,有的还拉着鼾声。他们大约早就习惯了疯女人夜晚的喘息。

我还看到老大们对这个疯女人好像都很害怕,他们看她的眼神躲躲闪闪。疯女人是窨井里唯一的一道风景,可是他们不敢欣赏。

这个疯女人怎么会来到这里?

虽然我身处红尘滚滚的城市里,却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我不知道在乞丐群落的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相信报社肯定也一直在找我,可是他们找不到我,他们不知道我就在地下,在窨井里,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在谁也不知道的隐秘的角落里。

我想起了几个月前美国轰炸我驻南使馆,我在饭馆里听到这个消息后,看到有的人把饭碗摔碎了,还有人把热水瓶从楼上扔下来,群情激奋。现在,几个月过去了,情况有什么变化,美国是怎么解释的?我在进入丐帮前一天的中午,还在看中国女子足球赛,她们以5:0的强大比分战胜了挪威队,现在,比赛早就应该结束了,中国队得了第一吗?

我与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在这里,我只能寻求自救。

每天晚上挨着我睡觉的那个老大,是刚刚提拔的。他也只是比我早两个月才有资格睡在窨井中。他年龄已经很大了,额头和脸颊上的皱纹密密麻麻,像被刷子刷过一样,腰身佝偻,像个虾米。后来我知道,他已经沿街乞讨五六年了。

以前的财务怎么死的,帮主的身世,也全是他告诉我的。他还偷偷地告诉我说:“帮主是个大混球,手里有命案。”那时候我一直以为这位老大说的命案是残害财务的案子,不知道他说的是另外一桩事情。

现在已经忘记了当初是怎么和这位老大走到一起的,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反正人和人之间有一种叫做感应的东西,你看到某一个人,就感到亲切,就想和他交往,这就是感应;你见到另外一个人,就有一种排斥,甚至连他说话的声音都不想听到,这也是感应。当初看到那些老大时,我就认定了这个人是好人,他的嘴角有两撇愁苦的纹路,就像一对小括号。他不像他们那么凶恶霸道,他就像一个刚刚从田间地头回来,摔打摔打裤脚上的尘土,再点燃旱烟袋的农夫。事实上他就是一个农夫,被人欺负(他一直没有告诉我欺负的情形,受了什么样的欺负)后,就跑到城里做了乞丐。这些也是他以后告诉我的,他说他想走,可是拿不出放在帮主手中的“提成”。

他姓吴,我那时候一直称他吴哥。

吴哥的手下有六个乞丐,大部门都是假扮残疾人的少年,帮主给少年们规定的任务是每人每天要乞讨到100元。别的老大手下如果有人没有完成任务,就会遭到毒打、饿饭等惩罚,第二天还要照样去干活,可是吴哥从来不打这些少年,完不成任务的时候,他也会假扮成瞎子上街乞讨,拿着个破碗,拄着根竹竿,靠在公交站台上一遍又一遍地说:“大爷大哥行行好,给我一元不嫌少,回去你捡金元宝……”

有一次,吴哥和我说起了他以后出去的情景。他说他有一对儿女,等到我们都出去后,让他儿子跟着我学写字算账,“女儿就算了,女儿总归是人家的人,花那闲钱干啥?”

我含含糊糊地答应了。

突然,我想起了那次帮主给一个老大说“你以后再不要来了”,那位老大吓得浑身筛糠,我问为什么会这样?吴哥说:“那就是说,要把他做了。”

原来帮主如此阴险恐怖。

我又问起了那两个和我隔街乞讨的残疾儿童,吴哥的神情突然变得非常悲戚,他偷偷地告诉了我帮中的秘密。

吴哥说,帮中还有几个打手,平时就在城乡结合部游荡,看到那些没有人照管的孩子,或者跑出家门的孩子,就偷出来,在一个连吴哥也不知道的地点,这些可怜的孩子被弄断腿脚或者手臂。再过一段时间,这些孩子就被带出来乞讨。

我听得大汗淋漓。

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真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打手弄残孩子的现场,但愿这些只是传说。

一场大雨过后,天气变得凉快。大街上的人都穿上了长衣长裤,可能已经到了立秋时节,可是我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乞丐的生活每天都是一样的,乞丐的时间都是静止的。

有时候,坐在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从面前走过,看着他们鄙夷不屑的眼神,听着他们呵斥我的声音,我感觉不到丝毫委屈,我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乞丐,乞丐是这个世界上脸皮最厚的人,心灵最麻木的人。他们为了钱而什么嘲弄都不在乎,所谓的自尊自强在他们的心中荡然无存。

有时候,看到那些给我的破碗里丢了一元钱的人,我想,如果这不是钱,而是一本书该有多好,随便什么书籍都行,哪怕是一张有字的纸片也行,我的眼睛和心灵太饥渴了,太需要文字来滋润了,那些字正腔圆、正大光明的方块字。我想起了茨威格的小说《象棋的故事》,如果能够给我一本棋谱,我现在也能炼成一个象棋高手。如果给我一本卦书,我就会炼成一个算命高手。现在,再难看懂的书籍,我也愿意看,我也完全能看懂。我相信。

有一天,我看到马路对面的商场门口突然出现了两张乞讨的新面孔,他们是一男一女,肤色黝黑,看起来好像很健壮。男子穿着绿色的冲锋衣,女子穿着红色的冲锋衣,男子穿一条迷彩裤,女子穿一条牛仔裤,他们的衣服应该很值钱,因为看起来很结实。他们的脚边还放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那两个登山包也价值不菲。他们跪在地上,向人乞讨。

这样两个看起来很有钱的人,居然也乞讨,很快就引来了路人里三层外三层地观看,还有人不断地向他们的脚边丢钱。那天,因为他们的到来,我的生意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午后,趁人不注意,我悄悄地收拾好破碗,夹在衣服里,穿过马路,走向他们。我想知道,这两个“有钱人”,为什么要和我抢生意?

我挤进人群中,看到这一对男女跪在地上,低着头,像忏悔一样。他们膝盖前放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几行字,那种语调相当幽默和煽情:“你们看看我们这种丢人的样子,是不是觉得我们是骗子?事实上我们不是骗子,我们是驴友。我们来到了你们这座城市,丢失了钱包,我们只想要点回家的钱。当你下班的时候,你为什么急急忙忙往回赶?是因为有家在等待着你。现在,也有家在等待着我们,可是我们没有钱回家。请好心人伸出援助之手,并留下你们的电话,我们回家后一定会把钱还给你们。”这张纸很新,看起来应该是刚刚写上的,那么,他们也就应该是刚刚丢失了钱包。纸张上还留有他们的电话号码,有围观者拨打了这个号码,居然能够打通。

于是,就有人满怀悲凉地看着这一对男女,从口袋里掏出钱来,放在那张纸上。没有人愿意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不图回报一贯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再说,给人一点钱,解决燃眉之急,又怎么好意思要求人家还钱呢?

那对男女那天很丰收,他们足足收入了几百元。黄昏的时候,他们离开了。

他们是真的驴友,还是假装驴友的骗子,我想不明白。

但是,我看到他们收拾行装的时候,那种眼神有着强力按捺的兴奋,而且,他们在走出一段路程后,看到没有人注意他们,就打的离开了。

这两个一定是假驴友。

这对男女只在我乞讨的那条街道上出现了一天,第二天他们就消失了。此后,再也没有见到过。

他们乞讨的时候,老大为什么不驱赶呢?为什么不像当初刀疤对待我那样对待他们呢?我还是想不明白。

驴友走了,过了几天,又来了两个和尚。

两个和尚都是光头,但是光头上方没有戒疤。他们来到这条大街上,见到面目慈善的中老年妇女,就口念阿弥陀佛,拿出一张纸片化缘。我看到果真有人掏出钱给了他们。

又有人和我抢生意,我有点不服气,就决定去探个究竟。

我把破碗放在墙角,整理好衣服,至少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我走到了他们面前,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他们很诧异,对望一眼,也赶紧阿弥陀佛。

我问:“两位师兄打哪里来?”

他们说:“五台山。”

我继续问:“两位师兄为何事来?”

他们说:“重修五台山寺庙,没有钱,来要点钱。”然后,一个高个的和尚问:“你是干啥的?怎么也念阿弥陀佛?”

我说:“弟子乃俗家弟子。弟子近日读书,读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不知如何解释,请两位师兄明示。”

他们面面相觑,神情尴尬,矮个和尚说:“不晓得你说些什么。”然后拉着高个和尚落荒而逃。

我说的是佛经里最浅显通俗的一个偈子,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那就肯定是假和尚。

两个假和尚从这条街道消失后,照样再没有回来。

对这两个假驴友和假和尚,我一直感到很疑惑,他们为什么就能够在这里乞讨?不是说每个乞丐群落都有自己的地盘吗?帮主和老大为什么就能够纵容他们?

直到有一天我问过吴哥后,我才明白了。

吴哥说,假驴友和假和尚的乞讨方式在乞丐中叫“挂单”,因为他们不可能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上班”,如果第二天,他们还在原地乞讨,就会露馅。所以,他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在第一个地方骗到一笔钱后,就赶紧扯呼,到第二个地方故伎重演,继续行骗。

挂单原来是指云游和尚暂住某地,后来还成为了一个股票词语,没有想到,“挂单”又用在了乞丐身上,想来发明这个词语并用在乞丐群落的人,一定是乞丐中的“高级知识分子”。

“挂单”乞丐乞讨的时候,就有老大去找他们,他们懂得行规,就会主动上缴保护费,如果不懂行规,就会遭到驱逐,而且在每个地方都不能乞讨。

乞丐群落里,学问很多。

假和尚离开后,我在没有见到过稀奇古怪的事情。

日子平静地过去了,流水一般,我每天干活,像没有思维的机器一样。

有一天回到窨井里,没有见到那个被帮主吓得浑身筛糠的人,我问吴哥,吴哥摇摇头。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不知道他是被暗杀了,还是逃跑了。

我盼望着他是逃出去了,然后可以穿着干净的衣服,轻松而惬意地走在这座城市温煦的阳光下,想吃什么就到摊点买点什么,拉面扯面,夹馍面皮,还有大盘鸡,尽情地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超市商场,街边店铺,卖衣服的卖玩具的,想进哪家就进哪家,如果有老婆孩子,那就都带上。做一个能够仰起头来走在阳光下的正常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一直没有入睡,我想着怎么能够逃出去。身边的老大们都睡着了,烛光也慢慢暗淡下去,此刻,就在地面之上,车水马龙,人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而地下却是一片死寂。疯女人爬起来了,一丝不挂,她的身体在烛光中看起来异常单薄,像皮影一样飘忽而不真实。她轻悄悄地,没有任何声音,她的身影投射在洞壁上,很大很大,像一朵乌云。她的头发很长很长,随着身体的晃动,一张异常惨白的脸就从头发中露出来,没有血色,还有长长的尖尖的牙齿。我突然想起了以前看过的那些旧小说,女鬼只有在有半夜时分才会醒来。难道这个疯女人是鬼?她一直藏在地下,不敢走出去。这些男人以前也可能是人,后来被这个女鬼吸食了精血,也慢慢变成了鬼。

走进窨井的这些天,我从来没有见到疯女人说过一句话,鬼是不说话的,鬼也不会说话。原来,身边真的是一群鬼。我这些天是一直和一群鬼生活在一起。

烛光更加黯淡了,然后奋力一跳,便彻底熄灭了。我感觉到女鬼在慢慢接近我,跪在了我的身边,长长的头发耷拉到了我的肚皮上,我想爬起身,可是浑身没有力气,像泥巴一样酥软。女鬼在黑暗中狞笑着,我看到她的两排牙齿在黑暗中闪烁着瘆人的光芒,然后慢慢地伏在我的脖子上。我想大喊,可是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我的脖子一阵钻心的疼痛。女鬼抬起头来,嘴巴上沾满了血迹……

“啊……”我终于喊出了声音,也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原来是一场梦。烛光还在摇曳,身边睡的还是几个老大。

刀疤站起身来,他的身影在窨井里看起来异常高大,他用脚踩着我,一脚又一脚,嘴里狠狠地骂着。我不敢反抗,只把身体蜷缩成一个虾米,双手抱着头颅。刀疤踏了几脚,还不解恨,又把脚尖伸进我的手臂之间,踢我的头,我发出了痛苦的叫声。吴哥也起来了,他匍匐到帮主的面前,向帮主说:“也是个恓惶娃,就饶了娃这一回。”他一遍又一遍地说,并伏下身体一遍遍地叩头,帮主终于发话了,他说:“停下子,再打就出人命了。”刀疤这才住手。

刀疤愤愤不平地说:“老子刚刚梦见找到老婆了,你就把老婆给吓走了。”

我的脸上有血流出来,摸在手掌黏糊糊的,全身火辣辣地疼痛,还不知道什么地方被打伤了。窨井里慢慢安静下来,刀疤躺下了,吴哥也躺下了。我扭头看到帮主面朝里面睡着,而那个疯女人一直睡得很香甜,一动也不动。

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呆在这里早晚会送命的。

第二天,我把自己要出去的想法偷偷告诉了吴哥,自从看到吴哥替我求情的那一幕,我感觉到他是一个绝对能够靠得住的人。吴哥说,他也早有这个想法,只是考虑到钱还在帮主手中,他不愿意就这样空着手跑出去,家中一儿一女还等着他养活。

我说,钱不要也行,赶快出去,出去后什么都好了。

吴哥说,他不甘心,他不甘心这些年乞讨的钱都送给帮主这个大混球。

吴哥还说,他只要自己的那一份钱,拿到钱后,他就回家,在村中盖一座两层高的小洋楼。夜晚吃过饭后,就搬张藤椅坐在楼顶上,吸着旱烟叶子,不,那时候就不吸旱烟了,改吸过滤嘴的红塔山,看到飞机从头顶上飞过了,就给飞行员说:“伙计,也来一根吧。”

我说,人家飞行员才不要你的烟,飞机上不让吸烟。

吴哥认真地说,那就让他带回家吸嘛!怕啥?老哥有钱嘛!

我想起了那个疯女人,我问吴哥窨井里怎么会有一个女人。

吴哥说,这个女人以前也是草花头(乞丐),是别的男草花头发现她夜晚睡在公园里,就把她绑架了,带进窨井里,进献给了帮主。以后,她成了帮主的女人,也是帮主才能碰的女人。

没有人知道疯女人家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的经历,她来自哪里。

我想起了以前在小县城的生活,那时候,大街上常常会有疯子出现,他们浑身散发着恶臭,衣不蔽体,喜气洋洋地走着,还有些人载歌载舞,逶迤而来,飘然而去。饿了,他们就在垃圾堆里寻找吃的;渴了,就拧开水龙头喝自来水。曾经有一个女疯子,高大丰满,长发披散,肌肤白皙。神经没有错乱之前,她一定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可惜成了疯子,据说,这些漂亮女孩都是因为感情的问题才会成为这样。

那个女疯子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她经常不穿上衣,裸露着两个乳房,有些好心的老太太给她披上家中不穿的衣服,她马上就会脱下来。那时候,很多少年都是从这个女疯子的身上学习了生理卫生知识,而少女们见到她就会羞红了脸。后来,这个女疯子渐渐消瘦下去,接着,她的肚子又慢慢鼓了起来。再以后,她就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县城的疯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消失,然后隔段时间又会增多。知情的人说,当上面来人检查工作的时候,有关人士就会满大街搜索疯子,将他们赶上大卡车,趁着夜半,赶往邻县,然后倾倒在邻县的大街上,疯子们就消失了。而邻县有上级来人检查,又会把这些疯子一股脑儿扔回来,疯子们又增多了。

我想帮主窨井中的这个女人,可能也是被人从外地扔进了省城里,然后被乞丐们绑架后送进来的。直到现在都能看出她是很漂亮的,她有过丈夫吗?她的父母会不会一直在寻找她?她难道要在窨井中生活一辈子?一辈子都做帮主的泄欲工具?

后来来到南方的一座城市,我深深感到了什么叫人性化管理,什么叫以人为本。有一次,我去救助站采访,那天刚好也有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在采访,我看到一幢高大整洁的大楼里,里面住的全是智障人,从50多岁的老人到几岁的孩子,救助站先送这些智障人去康复中心治疗,有的能够减轻病情,有的则无能为力。病情减轻的,了解他们的家庭情况,然后让家人来接;家人经济困难,无钱来领的,救助站则会坐上几天几夜的火车,将智障人送到家中。而那些病情没有丝毫减轻的,就会一直生活在救助站里。

同一片蓝天下,同一方土地上,用范伟大哥的话来说就是:“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捏?” QcNdF+Hz9ULESw7UTp0euhi99FdZ6iaeRY9Bndy8ehvxacRJkYjiPWvpiV+YJyX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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