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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是站街女

10年后,我至今还能回忆起我的第一篇稿件当初在这座城市引起的轰动。

那天,登载暗访乞丐的稿件一见报,报社的热线电话就响个不停。市民们纷纷诉说自己居住地附近的乞丐情况,诉说自己被乞丐欺骗的经历。

我也因为这篇稿件而受到了报社领导的器重。现在,我还能记得,在一次报社全体采编人员的会议上,总编不点名地表扬了我,他说这篇稿件是报纸创刊以来最有分量的一篇稿件。老总还在会议上叮咛接听热线电话的几个女孩子说,无论谁打来电话,都不能暴露这篇稿件写作者的身份,很可能会有乞丐组织里的人,冒充市民打电话。

我心中充满了融融的暖意。

暗访乞丐的稿件是我用一个晚上写好的,就在警察们端掉了丐帮窝点的当天晚上,我用圆珠笔在稿纸上写出了初稿,写了将近一万字。写完后,天已大亮,楼下的街道上响起了早班公交车的声音。不久,主任进来了,他每天总是第一个走进办公室,他非常敬业。看到我一晚没有睡觉,他很感动,请我吃了一顿早点。

也是在那次会议上,主任照样没有点名地表扬我说,如果选择了记者这份职业,就要有献身精神。如果所有记者都能像我,何愁报社不能发展?

我知道他们不点名,都是为了保护我。

暗访乞丐群落后,我又暗访了一些人群:酒店里包房赌博的赌鬼,领取假钞换取真钱的少年,酒精里兑水冒充茅台的奸商……这些稿件只要一见报,就能引起轰动。登载着暗访稿件的报纸,当天总能卖得很好。

然而,经过了这么多的暗访后,我的身份也被暴露了,曾有人打进报社电话威胁我,说他们会将我打成残疾;还有人说,会拿出10万元买我一条腿或者一支胳膊。

我感到深深的恐惧。每天晚上,从报社下班后,走在大街上,我就感到惊恐不安,我不断地回头张望,担心会有人在背后向我下毒手。而遇到有人快步走来,或者奔跑过来,我就异常紧张,赶紧背靠墙壁,我担心那是我曾经暗访过的人,是来向我报复的人。

很长时间里,我的包里都装着一把菜刀,那是我在夜晚的地摊上买到的。走路的时候,菜刀硬硬地碰撞在我的胯骨上,我才有一点安全感。还有很多次,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右手放在包里,抓着刀柄,眼睛左右逡巡,看着旁边每一个人的神情。而等到没有人注意我的时候,我就快步奔进出租屋里。

那时候,因为报社扩大经营,我们的宿舍做了办公室,我不得不在城中村找了一间房屋居住。

那年,我又暗访了妓女群落。

这次暗访源于一起刑事案件。

不久前,省城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一名妓女被嫖客残杀在出租屋里,从现场的种种线索分析,系嫖客所为。然而,想要在偌大的城市里找到嫖客,却如大海捞针。

几乎在同一时间,很多城市里都发生了妓女被杀害的案件,为什么凶手都盯上了妓女?妓女真的像外界想象的那么有钱吗?他们的工作是不是充满了危险性?这些问题成为了人们关注的焦点。

那时候的妓女还是很神秘的。

为了了解妓女的生活现状,我开始打入了妓女群落。

现代妓女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很多人都会认为是改革开放后,人们观念更新,才出现了妓女,卖淫行业才死灰复燃。其实错了。几年后,我曾经采访过南方一座城市的前高官,他说早在文革时期,这座城市的某一个地方,有一片树林,每到晚上,就有很多名妓女聚集在一起,等待着嫖客挑选。后来,这片树林被高楼大厦所取代。

森严的文革时代,居然也有妓女。

我想,那时候妓女的经营方式类似于今天的“站街女”。

据说,这种职业非常古老,自从有了人类,就有了这种职业。

按照我10年来多次对妓女的暗访,我觉得妓女可以分成这么几类:第一类的营业场所在酒店,环境幽雅,收入丰厚,他们不会出台,只在酒店里做生意。这些年里,很多酒店里有了外国妓女,以俄罗斯妓女居多。第二类妓女在桑拿房里,环境较好,收入比第一类少很多,也不会出台。第三类在发廊里,环境较差,收入略少于第二类,一般不会出台。最后一类就是俗称的“站街女”,风险最大,收入又最少,而凶手盯上的也是这类妓女。

我的暗访对象也只放在第四类妓女身上。

此前,我看过很多描写妓女的书籍,都把妓女写成生活所迫,有的甚至是大学生,为了支付学费才来卖淫。我经过多次暗访后发现,这些书籍都是扯淡,是一些无聊文人坐在家中拍着屁股想出来的。支付学费的方式有很多种,可以去做家教,可以去兼职,为什么非要选择卖淫的方式?生活所迫可以去打工,可以去做小生意,又为什么非要卖淫呢?

还有的书籍把妓女写成了古代小说中的杜十娘和国外小说中的玛格丽特,什么看淡金钱,义字当先,为了爱情,水深火热也敢闯,这更是扯淡。当代绝大多数妓女早就丧失了做人的标准,还谈什么忠义?妓女阅人无数,那颗心早就不会对某个男人动情,只会对钱动情。曾经沧海难为水,和无数男人有过肌肤之亲的妓女,又怎么会对某一个男人动真情?

将尊严和人格彻底摔在地上碾为齑粉的人,你还希望她会有人的感情吗?因为她没有了尊严和人格,她就没有道德底线,她就什么事情都会干出来。这些都是我多次暗访妓女后的感悟。

近几年,很多城市的不法医院出现了“处女膜修复”手术,听说生意都很不错,而顾客绝大多数都是妓女。妓女修复了处女膜后,又开始冒充纯洁无暇的处女,害羞地恋爱,腼腆地结婚。妓女们都是表演高手,她们一定会欺骗很多青春期的对爱情充满了憧憬向往的男子,可是,这样的婚姻以后会幸福吗?答案不言而喻。

在这座城市里,有一条街道,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大街上就出现了无数袒胸露背的身影,她们或者长发披散,妩媚动人;或者短发拂肩,风情万种。他们站在街边,站在叫卖糖炒栗子的灯影里,站在商店饭店光线暗淡的台阶上,看到有男人走过来就问:“要不要XX?”

她们中,有的人一个晚上会有好几单生意,有的人夜夜都在空跑。她们可以跟着男人去很远的地方,去男人的家中,或者在就近的小旅社开房;她们又可以把男人带进自己租住的小房间里,或者是和别人合租的房间里。她们的背后,有的有黑恶势力在暗中撑腰,也有的是自己单打独斗。

她们的生活千篇一律,她们每天却都在接触不同的男人。她们很快就忘记了男人的面容,却不会忘记男人送到手中的钞票。她们有的干这行已经很久了,眼光练得非常毒辣,一眼就能看出男人是否有钱,性格是否残暴;她们有的性格扭曲,暴躁易怒,破罐破摔,完全不能用常人的标准来理解;她们中还有的刚刚入行,胆小怕事,懦弱畏缩,男人不给钱也不敢吭一声。

这条街道的妓女数以百计,她们都住在街道附近城中村的出租屋里。

这座城中村里有一幢异常气派的楼房,共五层,房屋足有上百间,租客大多都是妓女。为了暗访妓女生活状况,我也在这幢楼房里租了一间房屋。

这幢楼房因为鹤立鸡群,所以价格比周围的房屋租金都贵。

那幢楼房一到夜晚就成了妓院。尽管天气炎热,但家家房门紧闭,窗帘严实,从门缝窗缝里传来丝丝缕缕女人或雄伟或细小的呻吟声。站在天井中央,像在欣赏一曲宏大的交响乐。绵绵不断的声浪,冲击着我的耳膜,折磨着我的忍耐力。

很多时间里,我会坐在门房的屋檐下。北方的房屋建筑有个规律,不管院子里是华堂大厦,还是低矮茅屋,都喜欢在院子出口处盖个门房。我在屋檐下看到小姐们走进走出,一个个风姿绰约,摇曳生辉,她们的衣服短得不能再短,薄得不能再薄,走路的姿势也极尽夸张,浑身散发着一股妖气,让我想起了聊斋。

如果妓女走在大街上,你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为什么?就是因为她们的身上有一股妖气。这股妖气只能感受出来,只能揣摩出来,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夜晚的这家大院,就像走马灯一样,各种角色在粉墨登场。如果小姐独自走进来,后面几十米处一定跟着一个探头探脑的男子;如果有男子从这个院子里走出来,隔几分钟后就一定有刚刚和他“工作”完的小姐走出来。那些男子就像上公共厕所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这样风雨兼程。”

夜半过后,妓女们陆续回来了,有的赚钱了,兴高采烈,隔着老远就对着楼上喊:“老公,下来吃宵夜。”有的垂头丧气,回到出租房里,很快就熄灯睡觉。

出租房里除了妓女,还有各种各样的人。有的是妓女的丈夫,有的是妓女临时姘居的男友,有的是背后保护妓女的人,还有的是依靠妓女生活的人。

刚刚搬进这间出租屋的时候,有三个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个是小兰,来自于这个省某山区僻远县的一个村庄。我以后见过她的身份证,那个地方就在山中,想来她的家境应该不好。小兰长得不错,身材又细又高,大概在170厘米左右,身上“三突出”,脸上有几颗小黑痣,脚上穿着很厚很厚的凉鞋。那时候很流行这种像老戏中的靴子一样的凉鞋,那个夏季时髦的女孩子几乎一人一双这样的鞋子。小兰的眼睛细长,眼角上翘,看起来总好像在笑。

有一天,小兰带进来一个瘸子,那个瘸子应该有30多岁,穿着西装,没有扣纽扣,他一走动,西装的下摆就像翅膀一样扇动。他一进房门就将小兰扑到在床上,小兰挣扎着,但是徒劳无益。那天夜晚小兰的窗户没有关,她可能是还没有来得及关窗户,就被瘸子压在了身上。隔着窗户,我看到瘸子揭开小兰的裙子,小兰发出了哭声。

我当时一直在做思想斗争,我要不要冲过去,要不要报警,要不要救小兰。如果是别的纯洁的女孩子,如果不是妓女,我一定会冲过去,然而,那个房间里此刻媾合的是妓女和嫖客,我该不该管?直到现在我还在想着,那天我该不该管?

几分钟后,那个男子起身了,系好了裤子,他粗暴地对小兰说:“哭什么?以后有我罩着你,就没人敢欺负你了。”然后瘸着腿走了出去,没有给钱。

小兰一直在哭,哭了十几分钟后,她擦干眼泪,也出去了,继续接客。

后来我知道了,那个瘸子是这个城中村的老街痞,他专做这种皮肉生意,有时候也拉皮条,妓女们每做一单,不管是不是他拉的生意,他都是要抽份子钱。他的手下有好几个妓女。

第二个女子名叫小雯。不知道来自四川还是重庆,她说话的时候喜欢说“格老子,格老子。”一笑就有两个小酒窝。小雯个子不高,眼睛很大,浑身就像吹涨的气球,每一处都圆滚滚的。

小雯不是一个人租房住,和他住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男人,也是四川和重庆的口音,喜欢说:“龟儿子,龟儿子的。”这个小个子男人夏天总喜欢耷拉着一双拖鞋,穿着极大极大的短裤,短裤里足以塞进一头大肥猪。他经常光着上身,身上条条肋骨像键盘一样凸起。这个男人没有工作,也什么都不干,他白天昏睡,夜晚吃完小雯做的晚饭后,就嘴角挑着牙签出去打麻将了,而小雯也去找男人了。

我之所以在院子里上百户人家中注意到他们,是源于一次打架。

有一天黄昏,我听到院子里响起一个女人的哭声,声音异常尖利,还有什么东西抽打在身上的声音。我循声望去,就看到了小雯和那个男人。很多人都出来了,但没有人去管,大家都兴高采烈地看着,希望会有更好看的事情发生。从别人的交谈中,我隐约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这个男人是小雯的老公,也可能是男朋友,他每天夜晚去村子里的麻将馆去赌钱,没有钱就向小雯要。小雯钱赚得很不容易,竞争又激烈,昨天晚上没有一个男人来,没有赚到钱。男人要不到钱,就打小雯。

村子里的几家麻将馆昼夜不息,灯火通明,里面的常客除了小雯丈夫这种老赌徒,再就是妓女们。赌徒们先用钱从麻将馆老板处买到筹码(一种圆圆的像瓶盖一样的东西),然后才能打麻将。最后,赢到筹码的赌徒就从老板那里领钱。这样做,是为了逃避警察抓赌。

小雯丈夫赌博水平极差,每次都被杀得大败而归,却屡败屡战,乐此不疲。结果,小雯辛辛苦苦赚到的皮肉钱都被丈夫送进了麻将馆,养肥了麻将馆老板和那些赌徒。

第三个女子名叫唐姐,我这是跟着别人叫的。唐姐大概30多岁,不好看,大门牙,扁平脸,一脸苦相。真想不到,像这种容貌怎们能够做这份“工作”?但是唐姐自称自己服务态度好,“那些小姑娘不会做的,我都会做。我结婚好多年了,经验是她们不能比的。”有一次,唐姐向我这样炫耀说。

唐姐说话不考虑,什么话都敢说。她说她发明了一种新的方法取悦嫖客。北方缺水,尤其这种城中村,经常会停水,堂姐说她把牙膏涂在男人那个东西上,“吃起来就是牙膏味。”这句话让我恶心了很久,牙膏居然还有这样的用途!直到现在还是这样,一见到牙膏,就会想到唐姐说的这句话。

唐姐好像不是北方这个省份的人,她说话是用舌根发音的。她衣服也穿得很普通,看到人家穿吊带装,她也在路边地摊上买了一件,结果她穿上去后,看不到美感,只看到肥肉块块饱绽,惨不忍睹。

这些妓女中,唐姐很爽快,问她什么就说什么,毫无顾忌。

唐姐的房间里还有一个老头,老头足有70岁,走路都颤巍巍的,浑身干巴响。以前我以为老头是唐姐的父亲,唐姐说:“这房子是老头租的,我在他这里住,不付房租。有男人一来,老头就出去了。”

城中村里有好几家发廊。从那个时候开始,发廊已经不理发了,改成了按摩松骨。所谓的按摩松骨,就是媾合的代名词。

发廊里的妓女经常坐在玻璃门的后面,袒胸露乳,每个发廊都有专门的工作服,这种服装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但是绝对是针对妓女设计的,领口极低,开叉极高,却又把最重要的部位遮挡住,留给心怀鬼胎的人无限的想象空间。穿着工作服的妓女坐在门后,看到有男人走过来,就喊:“来呀,来呀。”也有的妓女看到男人来了,故意走出发廊,挺着颤巍巍的奶子,看到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又装着若无其事地走回来。

因为有了站街女,发廊的生意大受影响。因为站街女便宜,三十元五十元都可以,而发廊开价就是一百元。来来往往城中村的人都是农民工,他们当然会贪图便宜。于是,发廊女对站街女痛心疾首,她们看着站街女,当面就叫“婊子”、“破鞋”。站街女比人家低一个档次,经常是听见了装着没有听见,落荒而逃。 gE6eKg+lh0BW8E1ce/1xDJyIDXh83f33g312Uy2Ve/uCCuMul+efbPKRVchqJsd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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