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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的人眼睁睁看着国家灭亡

亲临崖山之前,我曾多次想象,那片庇护过二十万南宋军民和几千条船只的水面,应该惊涛拍岸,横无际涯。然而,当我登高远眺,才发现现实与想象相去甚远:目力所及的远方,是一条几百米宽的大河,河面平缓,静水流深,几十条大大小小的船只在忙碌。至于大海,它还在山那边的远方。

七百多年的时光太过久远,不仅意味着将近四十代人的新陈代谢,也意味着山河面貌的强烈改变。比如我看到的这片水面,在文天祥时代,他的确能在高处望见与江相接的蔚蓝色大海。

那时候,珠江八大入海口之一的潭江,就在崖山附近汇入南海。入海前,丰沛的江水形成了一汪湖泊,名为银洲湖。银洲湖外,崖山和汤瓶山东西相峙,峭立于江尾海头,如同半掩半开的门,因而,人们将两山之间的海湾称为崖门——那时候,写作厓门;后来,改为崖门。

文天祥出生于1236年。他出生前两年,崛起于北方草原的蒙古联合南宋,共同灭掉金国。在蒙古强大而金、宋弱小的情况下,三国鼎立或许还能对蒙古有所制衡;金国既灭,虚弱的南宋不得不独自面对虎视眈眈的蒙古。随着忽必烈灭大理,南宋从此陷入了蒙古的南北夹击中,国势愈发艰危。

1274年,也就是文天祥三十九岁那年,宋度宗去世,已于三年前建立元朝的忽必烈乘南宋国丧之机出兵,一路势如破竹。一年多后,元军兵临南宋首都临安(今浙江杭州)。在太皇太后谢道清主持下,后来被元朝廷封为瀛国公的小皇帝宋恭宗投降。三个月多后,另一个小皇帝宋端宗在福州即位。过了两年,疲于奔命的宋端宗病死于广东湛江硇洲岛。随即,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小皇帝赵昺继位。这时候,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南宋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二十万不甘亡国的南宋军民在陆秀夫和张世杰的率领下辗转来到崖山。与硇洲岛不同,崖山更具地理上的优势。这一点,明代《崖山志》说:“崖山在大海中,两山对峙,势颇宽广,中有一港,其口如门,可藏舟,殆天险也,可扼以自固。”

在崖山,南宋军民伐木建屋,并为小皇帝和杨太后修建了一座名为慈元殿的行宫。一时间,小小的崖山一带,三千余座房屋连绵起伏,形成集市,史家把这时的宋朝称为行朝——相当于惨淡经营的流亡政府。

但是,志在消灭南宋的元军不会听任行朝继续存在。

文天祥被俘后,元军主将张弘范下令把他押送到自己驻扎的潮阳。其时,张弘范正在为进攻崖山做最后准备。当张弘范从潮阳赶往崖山时,特意把文天祥也带上了。

文天祥既是南宋丞相,又是状元出身;既是南宋最具人望的知名人士,也是抵抗运动的主要领袖。如果能让文天祥投降并说服张世杰等人放弃抵抗,必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船队还航行于海上时,张弘范令手下逼文天祥写信劝降。文天祥的回答却是一首诗,那就是我们从小就耳熟能详的《过零丁洋》。

零丁洋地处珠江口外,包括从深圳到珠海的广阔海域,因内、外零丁两岛遥遥相对而得名。行驶在G94珠三角环线高速上时,不远处风平浪静的水面,就是心仪已久的零丁洋。那一刻,很自然地,我想起了文天祥,想起了他的敌人张弘范。他在读到文天祥那首诗时,也深为感动,连声说:好人,好诗。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感动归感动,张弘范却不可能因感动而对文天祥网开一面。恰恰相反,他要从精神上摧毁文天祥,以便文天祥为元朝廷所用。

1279年,农历二月初六,元军向宋军发动总攻。其时,为了备战,宋军已在张世杰的指挥下,烧毁了才居住几个月的房屋——包括小皇帝和太后的行宫,全体军民搬到几千条船上。这些船在江阔水深并受潮汐影响的潭江口,形成了一座雄伟的水上城市。

张弘范要让文天祥亲眼看到南宋的毁灭。他把文天祥押到他乘坐的大船上,从远处观看这场声势浩大的海战。涨潮时,元军战船随着海潮向崖门进攻,张世杰令人意外地没有坚守崖门,而是让战船排成一字长蛇对敌。

战况无比惨烈,元军船上的文天祥痛不欲生。他眼睁睁地看到宋军如何溃败,如何被元军杀死或是被逼跳海。其时,陆秀夫护驾于帝舟中,帝舟比一般战船更大,紧急间难以突围。陆秀夫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先把自己的老婆孩子一一推下水,再从容对小皇帝说:“国事至此,陛下当为国死。”尔后,他背负年仅八岁的赵昺跳进大海。张世杰突围后遭遇台风,溺水而死。这样,“宋末三杰”就只剩身为俘虏的文天祥了。几天后,崖山海面浮出十万余具尸体,绝大多数是南宋军民。杨太后在听说小皇帝遇难的噩耗后,大哭说:“我忍死艰关至此者,正为赵氏一块肉尔,今无望矣。”随即蹈海自尽。

我来到崖山附近的宋元崖门海战文化旅游区时,发现此处人迹罕至,满坡龙眼挂着累累果实,在炎热的夏季风里等待成熟。翻过面向崖门的那面山坡,我找到了慈元庙。慈元庙,那是明朝时为纪念杨太后奉节尽忠,也是为纪念南宋军民这场惨痛遭遇而修建的。从“慈元殿”到“慈元庙”,尽管只有一字之差,却饱含着无数身逢国难者悲苦绝望的命运和后人滔滔无尽的兴亡之叹。

对这场发生在眼皮底下的亡国之战,文天祥悲痛难以自抑,他先后有多篇诗文记录此事。他自陈:“崖山之败,亲所目击,痛苦酷罚,无以胜堪。”当是时,他也想跳海,但被元军所阻。崖山战后,胜利者张弘范大摆宴席,再次劝降。他对文天祥说,你效忠的大宋已经灭亡了,作为臣子问心无愧了。你一心求死,可即便死了,又有谁记得你呢?如果你能像事大宋那样事大元,大元的丞相,非公莫属。

文天祥流着眼泪回答说,国家灭亡却不能施救,做臣子的简直死有余辜,哪还能为了偷生而事二主呢?商朝灭亡了,但伯夷、叔齐不食周粟,是为了尽到自己的忠义,绝不会因国家的存亡而改变。

张弘范听了,深为动容。他对这个敌对阵营的高级官员,竟生出强烈的同情与理解。之后,他不仅在生活上优待文天祥,还把文天祥失散的奴仆想方设法找回来,送到文天祥身边。更重要的是,他向忽必烈上书,详细说明不能杀文天祥的诸种理由。

得知文天祥的事迹后,忽必烈感慨说:谁家无忠臣。于是下令把文天祥押往大都。

由此,便有了文天祥从南海到大都的漫漫征途;孤忠者,踽踽行走于他最后的大地…… 4Q7nGSYQmDVsOZm7vDfqHHF1SuHJZQma1mMQSvaq2ZxrV/iyzEj0FO48Vw7JWEq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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