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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节奏律动感

春夏秋冬,四季轮转,呈现出宇宙的生命节奏。这种中国式的宇宙观,其实是来自中国人早期的关联性思想,认定天地万物与人都是息息相关的,“这种关联性宇宙观影响了日常活动,如准备食物与药物,对未来的占卜,婚姻的契约,敬神、鬼和祖先,还有凭吊” [1] 。中国古人极其敏感地在其中发现了律动感,这就是中国文化生命的美丽精神。

于是乎,“四时的运行,生育万物,对我们展示着天地创造性的旋律的秘密。一切在此中生长流动,具有节奏与和谐。古人拿音乐里的五声配合四时五行,拿十二律分配于十二月(《汉书·律历志》),使我们一岁中的生活融化在音乐的节奏中,从容不迫而感到内部有意义有价值,充实而美……中国古代哲人是‘本能地找到了宇宙旋律的秘密’。而把这获得的至宝,渗透进我们的现实生活” ,这就形成了中国人独有的生活美化的千载智慧。

中国美学家宗白华先生早就曾追问——中国文化的“美丽精神”往哪里去?

宗先生认为,中华民族很早就发现了宇宙旋律、生命节奏的秘密,以“和平的音乐的心境”去爱护现实与美化现实,相对而言,那就轻视了科学工艺征服自然的权力。这也从美学角度一定程度上回应了所谓“李约瑟难题”:为什么近代科学没有产生在中国而是在17世纪特别是文艺复兴之后的欧洲?中国古代经验科学曾领先世界千年,却未能产生近代实验科学,也是因审美—经验精神的强大,也使得科学—实验精神相对被忽视了。

中国化的审美,皆要显现生命的盎然生机、生活的灿然活力。无论是审美创造还是审美欣赏,须先与生命的普遍流行浩然同流,据以展露相同的创造机趣。那就要找到宇宙间生生不息的节奏,此乃中国美学形而上道之大问题也,这种浸渍在形下之器当中的道,就是生命的旋律。实际上,复兴生活美学,也就是在重寻中国天地间的这种美丽精神吧。

当代新儒家方东美先生对天地之美的解析最深妙:“天地之美即在普遍生命之流行变化,创造不息。圣人原天地之美,也就在协和宇宙,使人天合一,相与浃而俱化,以显露同样的创造。换句话说,宇宙之美寄于生命,生命之美形于创造。老子最见得这个道理,所以他把牲畜的长育、亭毒、养覆当作妙道与玄德。妙道之行,周遍天地,玄德之门,通达众妙。其在天地之间,虚而不屈,动而愈出,不断地表现出创造性。”

这种天地的生命节律,在中国古代文化与艺术当中蔚为大观。譬如作画,从经营位置的外部而论,“凡经营下笔,必合天地。何谓天地?谓如一尺半幅之上,上留天之位,下留地之位,中间方立意定景”(郭熙《林泉高致·画诀》);从与天地通气的内部而言,“点墨落纸,大非细事,必须胸中廓然无一物,然后烟云秀色,与天地生生之气自然凑泊,笔下幻出奇诡”(李日华《竹·论画》)。

图1-9 清院本十二月月令图·三月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中画的是三月初三“上巳修禊”的故事,人们坐在小河边,童子们把斟满酒的羽觞放入水中,供人们随意取用。汉朝时,人们就有到水边祓除不祥的风俗

图1-10 清院本十二月月令图·六月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中画着人们顺应天时,在六月休养歇夏的场景。图中人们或在高楼、或在池塘、或在船上,闲散游戏,以避酷暑

天所呈现的乃统一性,地则呈现出了多样性。如此一来,天(地)—气(韵)—艺(道)便融为一体了,美与生、艺与活向来不是截分两橛的,而是一而二、二而一之事,中国生活美学智慧由此而彰显。

从时间的生生之妙观之,一方面,中国传统审美生活重在变与易的生生不息,亦即生命的变化无穷。阴阳互动,就形成这样一种变化的基本模式,中国古典美学的时空观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所以,《易经·革卦》观四时之变,“治历明时”;《易经·鼎卦》有观空间鼎象,“正位凝命”。这两卦分别象征时境一空境,并阴与阳相推而变“生生之谓易”,共同构起宗白华所谓的“时空合体境”。

另一方面,中国传统生活审美的“变”还重在“变化于无为”,并在“虚”的层面直接与道、气和空的宇宙本体贯通。钱钟书先生曾论:“老子贵道,虚无因应,变化于无为。按‘因应’者,因物而应之也。” 虚无因应(时)意指道家虚无也是因时为业,顺应自然无为而行的。确实,老子贵因时,庄子更以顺邃时宜为美,这就为空间的随时而化、须臾变幻因素之倾注提供了空场,而儒家动而健的生生创化正是其中的另一种内驱力。

于是乎,中国古典生活美学,特别体贴于传统审美的生生之妙,其实就是在谱写一篇天地大作,我们可以将之命名为《生活与时间》。然而,本章所言说的天,乃是“自然之天”,本书末章所言说的天,则为“天命之天”,这两种天在中国人的宇宙观当中乃是合一的。

这就形成了两种“合天人”。在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当中,中国人侧重审美性享受,在对天命的顺应应对之中,中国人侧重宗教般的信仰,但二者又是彼此交织的,都指向了境界性的自由与自由性的境界。这才是所谓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为大德的“天地境界”也。

人美化天,天美化人,生生美意,美美与共!

[1] John B. Henderson, The Development and Decline of Chinese Cosmology ,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84, p. 53. qEcc4AyqyQJ9M2BIyNRZBZH2IHg/QMjU9mL03caGf9zninZsvBD0tFRZkaRWqr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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