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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鸟观禽别有恋

说完赏花,再说玩鸟。汉儒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说:“质于爱民,以下至于鸟兽昆虫莫不爱。不爱,奚足谓仁?”人之爱,如果不推及鸟兽昆虫身上去,假若没有这种对生物之爱的话,那根本就谈不上作为人会有仁心,那就只会对万物“麻木不仁”了吧。

按照儒家观点,仁者“爱人”,也是“及物”的,各种生物也要被纳入关爱的范围之内,否则便不足以谈孔学儒门之“仁”了。宋儒朱熹也强调:“天地间非特人为至灵,自家心便是鸟兽草木之心,但人受天地之中而生耳。”(《朱子语类》)这就把人心与“鸟兽草木之心”,视为同一之“心”,即“仁心”也。

中国古人对于动物的审美,也不同于西方所欣赏的那种“野兽之美”。西方这种美更接近壮美,而性情温和的中国人则更喜优美,对待小动物也是要求一种可以控制的美感。自古中国人就用“美”来形容动物,如“角之美”(《逸周书》)、“羽翼美”(《淮南子》)之类来描绘鸟兽,说明这种本土的动物美意识很早就形成了。

这还是要从养鸟开始谈起。畜养家畜是为了生计,养鸟恐怕主要是为了赏玩之乐趣。表面上看,猪、牛、羊、马之类的家畜是用其能食、能劳的实用功能,而养鸟除了信鸽送信、雄鹰捕猎、鹈鹕捉鱼之外,基本上都没什么实用性。

事实上,从“羊大为美”的古说法开始,到后来的各种动物皆有可能被审美化,只要古人的审美眼光“观照”到它们。红山文化的“玉猪龙”不就是中国动物审美的源头之一吗?我认识一位考古界资深人士突破成见,认为那其实是“玉鹿龙”。但中国美学的创造力就在于这种虚实相生:想象中的龙与现实中的猪如此完美地在巫器当中结合了起来。

古人眼中的“审美之鸟”,当然也有两类,在天地之间自由飞翔的,还有被人们所豢养成宠的,面对它们就有不同的审美诉求。

晋人张华有篇《鹪鹩赋》,写的就是一种小雀,俗称蒙鸠、巧妇、桃虫或山蝈蝈儿。在作者心目中,这种小鸟“不为人用”(“毛弗施于器用兮,肉不登乎俎味”),却足具“生生之理”:“鹪鹩,小鸟也,生于蒿莱之间,长于藩篱之下,翔集寻常之内,而生生之理足矣。色浅体陋,不为人用,形微处卑,物莫之害,繁滋族类,乘居匹游,翩翩然有以自得。”尽管无用,却有大用,这就好似庄子所推重的“法天贵真”一样,没有了鹫、鹗、鹍、鸿、孔雀、翡翠那种“羽毛入贡”的小用,还不能当作美味食用,却“以小见大”地显现造化之端。

所谓“何造化之多端兮,播群形于万类。惟鹪鹩之微禽兮,亦摄生而受气。育翩翾之陋体兮,无玄黄以自贵”(张华《鹪鹩赋》)。就这单单六句话,古人就从一只小鸟身上见得宇宙气象。“何造化之多端兮,播群形于万类”,唐李善所作《〈鹪鹩赋〉注》中提到,《易》曰:“天地造生,万物咸成”,又曰:“造化,道也” ,由此可见,古人是把这小生灵置于宇宙大化之中来观照的,进而得见“惟鹪鹩之微禽兮,亦摄生而受气”。

这里鹪鹩所受之“气”,究竟是什么“气”呢?可以参证的是,《庄子》里面北海若说:吾“受气于阴阳”,可见这里的气乃阴阳二气。“阴阳陶烝,万品一区。巨细舛错,种繁类殊”(张华《鹪鹩赋》),世上的鸟儿的确多种多样,但它们皆“静守约而不矜,动因循以简易”,此乃“守道顺理”之原则。

此类观鸟的方式,实在是太高妙了,显现出古人的民胞物与之大智慧!

南朝鲍照的《舞鹤赋》一面继承了这种天地万物智慧,说什么“精含丹而星曜,顶凝紫而烟华”“朝戏于芝田,夕饮乎瑶池”之类,但另一面,又开始鉴赏到舞鹤之美:“态有遗妍,貌无停趣。奔机逗节,角睐分形。长扬缓骛,并翼连声。轻迹凌乱,浮影交横。众变繁姿,参差洊密。”(鲍照《舞鹤赋》)这说明,对“仙禽”的审美,既有观天地造化的一面,也有赏貌态姿影的另一面,但愈到后世,纯粹形式化的审美一面却愈加被重视起来。

明人李渔在《闲情偶寄》当中的“看花听鸟”,最具代表性,因为花鸟对他而言,可谓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花鸟二物,造物生之以媚人者也。既产娇花嫩蕊以代美人,又……病其不能解语,复生群鸟以佐之。……是我之一生,可谓不负花鸟;而花鸟得予,亦所称“一人知己,死可无恨”者乎?

这段描摹得极尽妙道!李渔在这里大致是说,花鸟就是造物生之以取悦于人的,造出娇花之美以取替美人后,又恐其不能发声,于是再造出群鸟来辅佐百花。当然,李渔的时代还是绝对的男权中心主义的,他甚至认为,于花鸟而言,造物用心之周到,就好似美女学习歌舞,给她们吃又让之取悦于人的。这当然有违男女平等之义,但作者真正担忧的却是,人们缺乏了审美的心:见到悦目的奇花而视而不见,听到悦耳的鸟鸣却充耳不闻,那无疑就是“美盲”“美聋”了。

这位“闲情大师”进而反转了立场,认为人们喜爱女人的花容声舞,却不及花的万分之一,仅是鸟鸣的绪余而已,因为姬妾们“貌似花”而“声似鸟”罢了。于是乎,女人们只是“似”,而花鸟才是“真”,如果贵“似”贱“真”,那岂不是叶公好龙吗?足见在此,李渔成了一位明朝崇美的自然主义者,认定自然本身才是完美的,人为的则是对自然的拟造而已。

关键在于,这位极尽生活情趣的李笠翁,如何赏玩鸟趣的呢?迥异于那些视而不见与听而不闻者,李渔偏偏不那么做,而每逢红花翠柳斗妍竞奇时节、啼鸣飞鸟争宠献巧之时,定要感谢上苍,归功于造物,每次饮酒必祭奠,每次吃饭必奉天,就好似善男信女奉佛一般。晚上就等到花眠之后才去睡,清晨在鸟儿出巢前就起身,唯恐漏掉一声鸟鸣、一色花姿。等到鸟衰花谢之际,内心怏怏不快而怅然若失。李笠翁最后自诩:我的一生,可以说未有对不起花鸟之处;而花鸟得到我这个朋友,不也可说是“人生得知己,死而无憾”也?

后世对于鸟的审美,变得更加精细,也更加全面了。清人金文锦撰有《画眉谱》,分为头、鼻、颈、尾加以分部位论述,还有白青、黄毛、青红毛、品漆毛的品类之分论。鸟鸣,历来是赏鸟的关键项,《画眉赞》第一部就赞曰:“画眉儿,娇音叫出最稀奇。较他鹦鹉偏堪爱,以他鸹鹆更堪思。千声万声叫不停,养来窗外白相宜。音苑转,韵高低。早晨当起后,久雨乍晴时。其声百画眉谷出叫画眉,人须爱惜画眉儿。”听鸟之感也变得更加敏感了。

清人张万钟更有《鸽经》,对鸽子的审美主要分为“花色”“放飞”和“翻跳”三类:“花色论致,飞放论骨。有若柳絮随风,流萤点翠,蹁跹时匝芳树,窈窕忽上回栏。犹如孤鹜横空,落霞飘彩,或来如奔马,去若流星。至翻跳之宜,则均斯二者。”花色欣赏要论“致”,而放飞鸽子讲究“骨”,看翻掉表演则二者都要,而这雅致之“致”与骨肉之“骨”,皆为中国古典美学的典范范畴了。

今人王世襄被称为“大玩家”,笔者曾听闻不少忘年交谈他玩物成家的趣闻逸事。晚年王先生就醉心于研究鸽子,不信你翻开他的《明代鸽经清宫鸽谱》和《北京鸽哨》那些书看看呗…… cFd+0C34vF51MsJvFINGWrzEzTPUCM+HkZhVgGYKL8CHzeF1D6z2Z1/SzA3REi3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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