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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上,红衫军与黄衫军正在游行抗议,一方支持总理,另一方反对,但这不会引起武装冲突。目前,普通人民的生活还没受影响,路上,还有阿婆在卖芒果饭、青木瓜沙拉、泰式炒饭,寺庙的香火也还很好,学生们也面露天真的笑容,但是也只是现在。大型户外广告牌上除了国际品牌的巨幅广告外,路边也拉出了越来越多的政治横幅。

Jacob的车徐徐开去了DGG公司,他要会见素帕猜少将。东南亚政府的办公大楼在旧城区,这一带的建筑风格,令他想起小时候TVB港剧里的样子,透露着一股旧殖民时代的气息。

车开到了一个蓝色的“DGG”Logo下,他到了。穿过草坪,进入一座大楼,直达5楼办公室。他见到了少将。

少将四十多岁,穿白色军服,而白色是泰国最崇高的颜色。

“萨瓦迪卡。”Jacob行着合十礼,他的手举在了额头前。

“萨瓦迪卡。”少将回礼,但是手只放在胸前。因为手的高低,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请坐,Jacob。”素帕猜把他带到沙发边,副官给两人上了茶水后,便退了出去。

“很抱歉,但我必须这么做了,明天我要召开记者招待会!”素帕猜微笑着说,“请原谅,但这是形势。”

“我们的片区总裁要到了。希望能够见到DGG董事长汶查中将,想再沟通一下。”

少将哼笑了一下,放下茶杯:“这可没用。”

“我们已经如期完成了工程,现在的问题是DGG不肯做‘最终验收’!”Jacob结尾加重了语气,眼神没有半分犹豫不决,他必须显得强势,要让客户知道他的想法。

“很感谢你,Jacob先生。若非是你,我真不敢相信你们能完成在泰国南北的‘交钥匙’工程。你们在雨季里很辛苦。”

少将是在Jacob到来前五个月被军方委任为董事会成员的。那时,泰国政局已经动荡,他代表着军方力量,以防止政府与反对党的冲突升级、稳定局势的名义,第一批进入到国企董事会。最初的时候,他也戴着有色眼镜,认定华兴一定有问题。明明高科技这一行里欧美日韩企业才是王者,为什么在总理负责下,要给华兴做呢?少将的态度是很严厉的,然而Jacob到来后,用雷厉风行的手腕完成了本不可能完成的进度。少将从心眼里是认可Jacob的,甚至改观认为选了华兴是一笔好买卖,只用了50%的预算就完成了以前欧美企业做的工程。但是少将并不能明着表态,更何况汶查中将要来了。

“但是验收人员一直拖拖拉拉的,为什么拖呢?”

“他们也没有办法,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他们在初验时已经认可了,终验其实只是看系统是否稳定,可是系统没问题——网络管理系统没有故障告警。”Jacob递上一份报告,他一步步增加压力迫使少将讲真话,而不是转弯抹角。

“网络不能商用。”少将说。

“不可能,这不影响商用。”Jacob一面施压,一面又用双手做道歉的姿势。

少将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盒雪茄,用雪茄剪剪出一个烟嘴:“你要一根吗?”

“不,谢谢,”Jacob知道少将总算卸下了架子,可自己有肺炎,少将算是故意刁难,但Jacob不能阻止少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抽雪茄。

少将深吸了一口,就像切•格瓦拉一样的姿势享受雪茄,他站在窗前,眺望草坪:“董事会决定了,DGG要新成立一个关于本项目的督察委员会,替换原来的验收团队,而新的督察委员会下设两个工作组。一个负责技术问题,另一个负责法律问题,以确认你们的罚金。”

言下之意,之前负责验收的专业人员不能做主了,而且罚款已经预先定好了。

“我们还有的谈吗?”Jacob也放下了礼仪的伪装。

“督察委员会成员和工作组组长的任命,都是由董事长汶查中将亲自选定的。”少将没有正面回答。

政局动荡下,财政部的高层三个月前发生了一系列的人事变动,汶查中将一个月前刚被新财政部任命为新的董事长,军方作为维护社会稳定的力量,正式接管DGG。泰国是个多政变的国家,军方作为传统精英势力,有接管政府的传统。而汶查是出了名的铁腕治理者。作为新上任的反派董事长,一定要否定前任的作为,所以,汶查中将会掘地三尺,查个底朝天。

“喀喀喀,能告诉我工作组有谁吗?”Jacob止不住咳嗽起来。

“明天我开好招待会,你就会知道是谁了。”

“有什么建议吗?”

“我建议你尽快换一个工作职位,离开泰国吧。”

“谢谢,但这不可能。”

“呵呵,”少将又抽了一口,搁下雪茄,从窗台回到了沙发边,“作为朋友,那我劝你马上去做一个泰式按摩,接下来你要伤筋动骨了。DGG的案子可大可小,你们站错队伍,我们能把你们在泰国彻底抹掉。”

这是有可能的,Jacob将手放在嘴角处,陷入了沉思:DGG的前身是泰国国家电信部。虽然泰国大型移动运营商都是私人公司,却都要向“政企合一”的DGG公司购买“特许经营权”来做,甚至必须租用DGG的主干传输线路,或公私合资来确保私营电信的“合法性”。如果DGG说“不”,其他私营电信公司必然忌惮。

他告别素帕猜少将后回到了公司。公司里人心惶惶,因为谣言已经在泰国业内传开了,泰国员工感到人人自危,重担又一次落到了他的肩头。

当天晚上,刘总来到泰国,东南亚地区部总裁和张舒去机场接他,刘总一看,Jacob没有来,心里更是窝火。

那时Jacob正在素坤逸地区的一家不起眼的小餐厅里,和一些华商以及几个有威望的当地泰国华裔商人吃饭。泰国商业大多掌握在泰国华裔手中,而这些人祖籍多为潮汕。这家店专门提供潮汕打边炉。

酒已过三巡,话就说开了,一个地产界的港商说:“我们的投资要暂停了。政局不稳的地方,投资就很危险。外企人少了,想要买房的人或是给外派员工的租住用房都会减少。”

“是啊,我们马上就要撤走了。”一个车企负责人说道,“你们呢?”

“我不撤。”Jacob说。

“为啥?”众人看着他,他总跟别人的论调相反。

“房子可以住小的,车也可以改坐地铁,但通信像水电煤一样,不能撤。”

众人一通哄笑:“又不是你一家,你不在时,人家西方公司不也提供了网络吗?西方公司回来再搞就是啦。”

“但不会在偏远地区!”Jacob反驳着,“他们才不做这些不赚钱的地方。”

“你以为你是做雷锋吗?人家可不领情啊!你就偏偏栽在了这些不赚钱的地方。”

在场的一个华裔大佬补充说:“Jacob,我早就跟你讲了,泰国社会力量分为商人、政府、军队三股。三股权力要相互平衡,社会才能稳定。”

这不是第一次听这些论调了,但是这次他听出了浓浓的担忧:“但原来的板块变化了,旺达总理做得太强势了,另一方就不得不反制了。这一回与以前的冲突烈度完全不同,我都想不到,这几天已经出现暴力和流血事件了。大局危乱,而你们合作错了人,没有人会考虑你的小细节,该清算的就会被清算!”

就在Jacob回国的几天里,一些不幸的事发生了,红衫军内部的温和派失去了领导权,年轻鲁莽的强硬派出了头,相应地,另一方温和派的领导权也无法维系,成了强硬派VS强硬派。部分地区数千人集会,打弹弓,扔石块,点爆竹,还焚烧汽车,把轮胎列成一排点火,黑烟笼罩半个曼谷,伤及无辜人员。一些势力浑水摸鱼,事态正往极端化发展。

“老板,再来一份吊龙筋。”

“好的。”这家潮汕餐厅在十字路边的转角,老板拿肉时在玻璃窗边看见黄衫军与红衫军恰巧沿着90°两条路,在转角不期而遇,双方瞬间变得尴尬,紧接着开始吵吵嚷嚷,这在以微笑著称的泰国本不多见。争吵逐渐凶狠起来,也许会发生一场打斗。餐厅的年轻店员想去劝,可又很害怕,而老板开门做生意,也不想惹事。他们几位闻声从二楼玻璃窗向下望去,这时,一位身披黄色佛袍的僧侣忽然出现在街对面,一步步向人群中央走去,一瞬间,所有人自动分开,本能地向僧人行合十礼,一场争执就此化解。

Jacob在二楼凝视,曼谷的僧人只会在清晨和白天出现在街头乞食,晚上还真破天荒了,这说明事态真的是在恶化。身边的人喝了一口酒:“可惜这里的佛教并不在三股力量之中,也完全不在高层博弈中。”

“Jacob,我一直建议你别卷进去,不然你万劫不复,斗不过的。”有人劝他。

“是啊,我们的‘特许经营权’还有几年就到期了,如果临时军政府指示DGG找理由不批准,我们也就断了生计……”一位泰国私营电信的家族成员说道。

桌上的人都怕了,他们其中不少是泰国华裔富翁的家族第三代成员或管理者。

“你今天在机场的事情,太冒失了,”华商总会会长四十多岁,抽着烟,“你来泰国一年不到,根本不理解这几年泰国的变化——警察、军队本来传统上是一致的,这几年啊,因为高层人事上的插手,立场已有分化。你不知道那位警上校是哪一派的,万一你站错了,华兴泰国CEO的身份能让华兴在泰国直接Game over。”

Jacob不动声色,内心却已充满了不安。他不知道职责使命能不能完成,也开始担心对佩妮许下的承诺能否兑现。

“上周,反政府的示威者占领了会议中心。现在是特殊时刻,机场、交通枢纽、电视台都可能要受保护,还可能有宵禁。听说即便是旅游区,也要做管制措施。警上校有权力认定你是捣乱分子,这标签一贴在你身上,你说华兴在泰国还有希望吗?”

大家沉默了。有人试图打破尴尬:“人算不如天算,想那么多浪费精神,还不如去找找开心!”

众人决定去KTV,谁都想自我麻痹一下。

“你们去吧,我咳嗽着呢,不去了。”Jacob找了个理由,“老板,买单。”

其他人走了,他一个人买完单,独自离开,他不想回宿舍,此刻更需要一包烟来减压。对面是7-11,还有一个深夜在摆摊的阿婆,阿婆应该是从农村过来的穷人。

他走向了阿婆。阿婆双手合十,面带微笑,感谢Jacob生意上的惠顾。Jacob也合十回应。

一缕香烟,他咳嗽得更严重,阿婆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泰语,并且伸手要把钱还给他。他不太明白,阿婆拿回了香烟,指了指外包装上——一个烂肺的照片。

Jacob笑了笑,这是他喜欢泰国的一个原因。但Jacob更需要减压,他反而摸出了一大笔钱给阿婆,让她早点收摊回家。

一辆嘟嘟车停在了他身边,司机刚刚看到他有很多钱,于是按了下喇叭,问:“您要去哪儿吗?”司机手上拿着一份照片:人妖秀和红灯区。

Jacob摇了摇头。

司机不愿意放弃——Shopping Mall、苏拉旺夜市、四面佛等,个个都是热闹的好去处。

“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可以啊,我知道……”司机还没说完,Jacob说,“去湄南河边。”

夜色下的湄南河很安静,白天热闹的郑王庙只有几盏灯。他坐在河边安静地抽烟,旁边插着两根鱼竿。

当年,在中东北非时,在科威特的波斯湾,在约旦的红海边,在埃及的尼罗河,他都插着鱼竿钓鱼。在伊斯兰的生活格外枯燥,没有家庭的人很难打发时间,在沙特都没有电影院,他在那里跟着当地人学会了夜钓作为娱乐。自从到了泰国,他保留了这个习惯——去年洪灾,他一边在湄南河边祈祷水患停止,一边观察水势和鱼儿的动向判断上游雨季的情况,以此推算工期。

这附近的小棚里,常年放着他买的渔具,他用钓鱼来打磨自己的性子。回来才第一天,他就觉得快撑不住了。

水流缓缓,佩妮打来了电话:“我看到新闻,泰国最近很不安全,你还是回来好吗?”

他坐在河边,看着鱼竿鱼饵好像在动,说:“再等等。”

佩妮听着,一股说不出的感觉,钦佩而又失望、崇拜而又同情。

要么鱼儿不咬钩,要么他出手慢。凌晨两点半,他知道自己的性子出问题了,今天肯定钓不到了。 3+EnbB2Wb3XnU0umbFqlWuFNJNVicm9HuyuMkiXvTn2w99+aL7QiKpwfdFCq3L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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