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联考结束以后,等待学校公布录取名单的日子里,我和我初中的四个朋友决定从台湾的北端到南端进行环半岛骑脚踏车旅游。我的母亲非常赞同我们的想法,并答应为我们提供旅行所需的费用。
我们五个人都有每天上下学用的单速自行车,所以不需要任何特殊的装备。旅行之前,我们准备了所能想到的一切东西。我们每人带了换洗衣服、水壶、洗漱用品和一些基本药物,收拾好之后,就出发了。
第一天的行程是从台北到新竹。我们沿着台湾当时唯一的高速公路骑行,一路玩得很开心,因为当时路上很空旷,没有太多的轿车和卡车。我们的路线中只有一段路比较难走,这段路的坡度很陡,我们不得不下车推行。一旦开始下坡,自行车向下滑的速度就非常快,我们必须集中精力控制自行车的方向和速度。骑行中,张藻的一个水瓶塞松了,掉在路边,我们也无法停下去捡它。八个小时之后,我们到达我表舅黄先生的家,他的家在新竹北郊的竹北村。他招待了我们一顿非常丰盛的晚餐。晚餐后,我们洗了澡就睡了。晚上大家都睡得很香。
第二天的行程是我们这次南征中最长的一段,共骑行了一百多千米。幸好一路平坦。我们还是花了接近十二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台中。我们每个人都筋疲力尽了,大腿因为十二个小时的不断上下运动,沉重得抬不起来,仿佛断了似的。尽管如此,我们都坚持骑完了全程,到了台中郊外的陈文渊他叔叔家里。
第三天,我们都太累了,无法骑车继续南行,因此决定在台中休息一天。我们买了点东西,补充了一些备用物品,还去店里检查了自行车,给自行车上了点油。当然,我们也在台中享受了两顿大餐。
与第一天和第二天的行程相比,第四天的行程很短。我们花了不到四个小时就从台中骑到了嘉义。我们都非常期待嘉义这一站,因为可以去参观台湾最高的山脉——阿里山。当时的嘉义市长是陈文渊父亲的好友,他招待了我们,安排我们住在市政府的招待所里。
第五天是整个旅途中最精彩的一天。为了爬阿里山,我们大清早就搭乘了山地火车。火车开了八个小时后,停在了半山腰。我们原先不知道会有停留,趁这个机会,便去参观山里原住民的村庄。在去村庄的路上,要经过一座悬挂于两座山峰之间的铁索桥。这座桥是由两条大铁索和许多木板组成的。有些木板因为年久失修已经裂开或者脱落了。桥在大风中摇摆不定。我有恐高症,即使在朋友的协助下,还是非常艰难地走过这座桥。接近傍晚,我们到达了村庄。
村庄里到处洋溢着欢腾的气氛,因为正值他们一年一度的丰收庆典。市长和村长互相问候。有人提议,让我们和村里的年轻人打一场篮球赛。因此,我们五个人和两名当地的警察临时组成了一个队伍。村里的年轻人身体都很强壮,但是他们的投篮技术不是太好。我是我们七个人中最高的,因此担任了中锋。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新的挑战。高中的时候,我个子很矮小,一向都是打后卫的。我在高三那一年,突然长了近一英尺 ,长到快一百八十厘米。村里最强壮的小伙子是他们的中锋,个子比我还高。球赛中,比分一直咬得很紧。球赛快结束时,我队领先两分。他们的中锋拿到球,准备扣篮时,我全力跳起来给他“吃了一个火锅”,拿下了这场比赛。不幸的是,我落地的时候,踩在了对面中锋的脚上,扭伤了我的右脚踝。我当时非常痛苦,村民们在我扭伤的地方涂了一些草药来缓解我的痛苦。尽管如此,我还是瘸了好几天。没想到的是,我的不幸后来竟救了我,使我免受重伤,也使我免于在村庄里度过余生。
比赛结束后不久,太阳下山了,村民们点起了一堆篝火,开始了庆典晚会。他们边喝酒边跳舞,极为高兴。市长和村长坐在火堆的一边,我的四个朋友和我坐在市长旁边。我的脚踝很不舒服,因此我尽可能靠火近一些坐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跳舞行列。许多年轻的姑娘站起来,邀请男生跳舞。不时,一些男女会消失在树林里。舞步很简单,村里的小伙子们邀请了我的朋友们一起跳。我的朋友们答应了,还玩得很开心。我的脚踝痛,脚不能着力,不能加入他们,只能坐在一旁为他们加油。
突然,一阵欢呼声响起。村长的女儿,也是全村最漂亮的姑娘站了起来。她没有邀请男生跳舞,而是走过来坐在村长旁边,和她父亲说了几句话。村长看了看我,和市长交谈了几句。市长也看了看我,然后回了村长几句话。村长的女儿听到后,脸上很不高兴的样子,回到她的原座位。村里最强壮的小伙子走过去和她说话,她没理会,只是不停地摇头。后来市长告诉我,村长的女儿想邀请我和她跳舞。如果我当时接受了,就可能会面临一场与村里最强壮的小伙子的战斗。因为在这里,当两个男孩争夺一个女孩时,就必须要以战斗论输赢。这样的话,我很可能会输得很惨,因为村里的小伙子特别强壮。更糟糕的情况是,如果村长的女儿非常喜欢我,把我带到树林里去,我就会被村长留下来当他的女婿,成为下一任村长。还好,当时市长告诉村长,我脚踝受了重伤,路都走不了,不能和他的女儿跳舞。尽管那天晚上我疼得几乎无法入睡,我还是对我扭伤的脚踝感激涕零!
第六天,我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村庄。当我们再次到达铁索桥时,我犹豫了。村里最强壮的小伙子和村长的女儿走到我面前,一左一右毫不费力地把我抬着过了桥。当我们到达桥的另一端时,村长的女儿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很快地跑回了桥的对面。她和小伙子手牵着手,向我们挥手告别。虽然这故事听起来像是拍电影或者童话里的情节,但它确实是我的亲身经历!
出了村庄,我们再次坐上火车。四个小时的车程后,我们终于登上了阿里山顶。我们住进了唯一的木屋,五个人挤一间。
第七天,天还没亮,我们就被一个警察叫醒了,他送给我们一些冬衣,让我们穿上,我们一起去山顶看日出。当时天很黑,地上全是石头,我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目的地。我们坐下不久,天空与山的连接处就出现了一抹细细的橙红色光线。慢慢地,光线越来越粗,橙色的太阳露了出来。当太阳从地球的尽头完全升起时,一件我们没有想到的事发生了。天上的云都沉入了山谷,变成了云海,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那么多云。有的云像钱币,有的云像鲨鱼,有的云像狮子,凡是你能想到的东西,云都能变幻出来。在回程的路上,我们还看到了可能是全台湾最大的生物——一棵巨树。七个人手拉手才能把这棵树围起来。我问这棵树龄多大了,没人知道。我猜它一定有几百甚至上千岁了。一九七○年,我回台湾的时候,他们告诉我那棵树被雷劈了两次,已经死了。当时我就想,所有有生命的东西,都不可能永生。
第八天,我们乘火车回到了嘉义市区。这三天在阿里山的旅行非常精彩且有意义,我们离开后还回味无穷地聊了几个小时,后来也和很多朋友分享了这段经历。
第九天,我们继续骑车南行,历经四个小时,到达了台南。我的朋友孙福华接待我们。他带我们入住了台湾糖业公司的会所。安顿好之后,他又带我们去了当地著名的永乐市场吃晚餐。永乐市场是台南最热闹的夜市,有许多当地特色小吃。那儿的空气中弥漫着当归的味道,因为当归鸭是当地最有名的一道菜。我们尝了一下当归鸭,味道确实不错。我的几个朋友喜欢吃炸牡蛎,但是我不敢尝试。我们还吃了一道很奇怪的菜,叫“棺材板”,就是在面包中间掏一个洞,把各种鱼、肉、蔬菜放进去,然后再炸至金黄色。“棺材板”味道还行,就是太油腻了些。
第十天,我们决定先不去高雄,留在台南,骑车参观附近著名的“安平古堡”。据历史记载,一位台湾将军在这个要塞击退了三次入侵的西班牙海军。这座堡垒是用黏土建造的,历经多年的风吹日晒,它已经破旧不堪了。但是,当年击退侵略者的古老大炮依然面对着大海,镇守着一方安宁。那天晚上我们吃了一顿有生以来最美味的海鲜大餐。
第十一天,我们骑车四个多小时到达了仅次于台北的台湾第二大城市——高雄。高雄是一个海港城市,到处都是货船,没什么值得游览的地方。因此,我们没有到处去逛,整理行李后就提早睡觉了,期待着第二天搭火车返回台北。
第十二天,我们带着自行车一起上了火车,经过十一个小时的车程,回到了台北,结束了我们的台湾骑行之旅。下车后,我们互相道别,然后就骑着自行车各自返家了。
对我来说,这趟旅行非常有趣并且意义非凡,它增进了我们五个人之间的友情。后来,这种友情持续了一生。大学和兵役结束后,我们中的三个,陈文渊、谢国成和我去了美国读研究生。张藻和王连欣则留在了台湾。张藻成了一位中学教师。王连欣则步他父亲后尘成了一名邮政局职员。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我们一直想找机会重新聚一聚,但是那次旅行之后,我们五个人就再也没机会聚一起了。
后来我在台湾大学念书的时候,以这次骑行之旅为主题,用中文写了一篇两万字的关于这次旅行的故事,分成六个章节发表在我协助一位天主教神父主编的《慈音》期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