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沙弥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父亲的工作岗位频繁调动，所以我们经常搬家。我没有在任何一所学校念完整个学期，因为常当插班生，我学习也跟不上，所以很多课程我都会不及格。有些时候，我甚至都不能去上学。在那种情况下，我母亲便会请一位私塾先生来家里教我中国古典文学，如“四书五经”等。虽然我没有把“四书五经”念通，但是这些教师给我灌输了中国古典哲学和儒家思想。这些哲学思想包括以和为贵、持之以恒、审时度势、保持内心的平静和安宁、绝不自傲、为人谦和，还有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等。这对我的一生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我是宜兴任氏家族第二十九代的长男，因此对我祖母来说，我特别重要。我祖母在年轻的时候就失去了丈夫。虽然她有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但她仍然在宜兴掌管了任氏家族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抗日战争时，日本飞机轰炸中国沿海城市，她才不得不离开家乡，和我们一起居住。

我祖母和她那个时代的大多数女性一样，是一位虔诚的佛教信徒。她常去寺庙烧香拜佛，也喜欢和僧侣们交谈，请他们指点迷津，进而帮助我的父亲和其他家人寻找人生的方向。由于她信佛，所以我也常被僧侣们传授一些佛教的理论。这对我的后半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佛教主张安乐祥和、冷静耐心、宠辱不惊、待人以宽、慈悲随缘。佛教认为，一个人生命中每一次与他人的相遇都是“命运”安排的“缘分”。

我们在杭州住过一阵。杭州是一个佛教文化充盈的城市，那里有许多著名的寺庙。其中，最负盛名的是上天竺寺。寺庙的方丈德高望重，受到信徒们和其他寺庙僧侣们的尊敬。不知是什么原因，尽管方丈年岁已高，但他还没有一个可以继承衣钵的弟子。按照传统，这个接任的弟子需要追随他修行多年，才能继承方丈之位。

接下来我所讲的这件事情发生在一九四八年，那个时候我才九岁。有一天，我陪祖母一起去上天竺寺进香，拜访寺庙的方丈。当我和几个堂兄妹在寺庙周围互相追逐，玩得正开心的时候，方丈突然喊我过去站在他身边。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并把他的右手放在我的头上，喃喃自语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对我祖母说：“你的这个孩子有慧根。”显然，我祖母听懂了方丈话中的意思，她哭着对方丈说：“你可以要我的任何一个孙子，但这个孩子不行，他是我们任氏家族这一代的长男。”方丈笑了笑，念了句“阿弥陀佛”，就示意我去和我的堂兄妹们玩。我当时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我母亲告诉我，那个方丈非常希望我出家当和尚，成为他的弟子。对大多数佛教信徒来说，这是巨大的荣幸，没有人会拒绝的。如果我不是任氏第二十九代长男，或是我祖母把她的佛教信仰放在任氏传统之上，我那天就成为一个小沙弥，在上天竺寺度过我的余生。当时，方丈还叹息着和我祖母说：“很遗憾，我和这位小兄弟没有‘缘分’。”缘分在某种程度上，它是“命运、机遇、关系和时机”等的综合体。

这件事让我明白了，当我没有权利做决定的时候，我的命运就掌握在别人的手中。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尽力提高自己决定命运的能力，可是现实往往限制了我的选择。

时隔五十九年后的二○○七年，我作为加州农业领导计划的成员，去了蒙古国访问以了解不同国家的文化。我们拜访了一位当地的佛教领袖。他像当年杭州的老方丈一样，把他的右手放在我的额头上，喃喃地说了几句话，然后把右手拇指放进他的嘴里，接着在我的额头点一点，叹了口气，示意我离开。负责接待我们的僧侣跟着我走出房间，告诉我喇嘛说我有“慧根”，并给了我终身的祝福。我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我的脊背上冒出来，难道这位喇嘛就是杭州那位方丈转世而来的？

这个故事的寓意是，中国人认为做人要诚实，做一个真诚善良的人。我们在生活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因为一定的“缘分”，我们要珍惜这些“缘分”。通过了解中国文化的精髓，许多好事都发生在我身上。我希望这本书的读者也可以在生活中遇到许多这样的好“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