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日本轰炸机

对中国而言，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从一九三七年到一九四五年，持续了八年时间。在那些年代里，日本的轰炸机无数次从中国大大小小的城市飞过，并投下了无数的炸弹。成千上万无辜的中国人民死于日本的侵略。我出生于一九三九年，正值日本全面侵略中国的时期。因此，日本轰炸机对我早期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当时，我父亲正在政府担任公职。他不是军人，却拥有相当于中将级别的职位。为了逃避日本轰炸机的炸弹，我们辗转迁移了许多地方，但还是逃不过日本轰炸机的投弹。

根据我母亲的说法，她是在贵阳怀上我的。当我快要出生的时候，我们已经迁移到了重庆。日本轰炸机每天都会对重庆投下无数的炸弹。为了顺利分娩，也为了躲避日本轰炸机，我母亲搬到了重庆郊区一个叫“璧山”的农村。我就是出生在这个农村。我是农历一九三九年五月八日出生的。为了纪念我出生的地方，我的乳名就叫“小璧山”。

我的家族来自江苏宜兴——以“紫砂”闻名全国的陶艺之乡。任氏家族是宜兴最大、最富有的家族之一。我们有自己的家族寺庙“清川堂”和上千亩种植庄稼的土地。我是宜兴任氏家族第二十九代最年长的男性。按照传统，我应该在适当的时候在宜兴接任族长的职位。我有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姐姐，她叫任景文。在我们全家去重庆的途中，她生病了，被送回上海市治疗。她和我外婆住在一起。一直到一九四五年，中国赢得了抗日战争的胜利，我们全家搬回到上海的时候，我才第一次见到我的姐姐。

当我外婆得知我的乳名叫“小璧山”时，她大为生气。因为在上海话中“小璧山”听起来与“小乞丐”同音。她说如果别人听到我的名字“小璧山”，会取笑我和我的家人的。她要我父母在入学之前把我的名字改掉。我母亲想起她当年怀我的时候，在贵阳的家中，她常坐在窗前，看对面一座叫“筑山”的小丘陵。因此，她决定把我的名字改为“筑山”，这也成了我一生所用的名字。在我读大学的时候，我母亲成了天主教徒。我们兄弟姐妹四人也都接受了洗礼，并成为天主教徒。我的教名是约瑟夫。一九六二年，我离开中国台湾到美国就学的时候，我的英文全名是Joseph Jwu-Shan Jen。在美国，大多数人都叫我Joe Jen。Joe是约瑟夫的简称。

我对自己的少年时代记忆不多。我记得我有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弟弟，叫“小沅陵”。不幸的是，他在一岁多一点的时候死于细菌感染。在战争期间，没有好的医疗条件，也没有抗生素治疗他。当年我认为，日本人应该对我弟弟的死负责。如果没有日本轰炸机，我们就可以在上海用抗生素治疗他，那么他就不会死掉的。

第二个与日本轰炸机相关的故事，发生在我四岁大的时候。那时我们住在湖南的沅陵县。日本轰炸机每天晚上都会飞过沅陵县，投下许多炸弹。每天晚上警笛声一响，我们就赶紧收拾东西，躲进我家附近的防空洞里。防空洞其实是附近小山上的一个“马蹄”形洞穴。我们通常都从左侧的入口进入洞穴，因为它比右侧的入口近些。

一天晚上，当警笛声又响起的时候，照看我的年轻佣人把我从床上抱起，走出房门，向防空洞跑去。我记得当时我抬头看了看天空，看到两架日本轰炸机从右边向左边飞去。我被吓哭了，要求佣人不要从左边入口进入防空洞，从右边入口进入防空洞。我母亲很不高兴，叫我不要小题大做。不知什么原因，我坚持哭着一定要从右边入口进入防空洞。我的祖母当年和我们住在一起，她让母亲答应我，从右边入口进入防空洞。

我们刚进入防空洞不久，就听到一声巨响，原来是一颗炸弹击中了洞穴左侧的入口，导致防空洞左侧入口坍塌。所有躲在洞穴左侧的人都被炸死了。我们是躲过当晚日本轰炸机的少数幸运者。我的祖母就跟我妈妈说：“小璧山今晚救了我们全家。你要好好照顾他，他将来必成大器。”

我当时认为我的母亲没听我祖母的话，因为她对我一直都很严厉。每当我犯错的时候，她都会惩罚我，打我手心或让我跪在墙角面壁思过。现在想想，我的母亲是遵照祖母的话用心培养我。她不但从小就教我明辨是非，还灌输给了我许多中国传统的美德和哲学思想，让我一生享用不尽。

日本轰炸机改变了我的幼年生活。从那次防空洞的事件中，我第一次发现我可能有一种“天赋的直觉”。回顾我的一生，我发现在我需要做决定的时候，我的“直觉”通常都是对的。有名人说过：“领袖是天生的，而不能被教导的。”我不完全同意这一观点，因为我认为许多领导技能都是可以学习的，但“直觉”可能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教不了，也学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