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禄六年(1563年)九月,也就是家康改名的两个多月后,三河西部爆发了一场动乱,史称“三河一向一揆”。
“一揆”我们前面解释过了,现在来说说“一向”。一向者,一向宗也,是佛教的一个宗派,也被称之为净土宗。本是很正经的大乘佛法,主要流传的地方是在中国、印度和日本。不过在日本,似乎得到了很特别的发扬光大。他们被一部分人利用起来,将其和当时其他的日本佛教宗派区别开来,甚至将本宗派的教义也进行了一番断章取义:
其他宗派宣扬与人为善、不吃酒肉、不近女色、不干坏事等,但是一向宗却不管这些。他们声称,不管你杀猪也好,砍人也好,吃肉喝酒天天沉迷女色都无所谓,只要你能口称“阿弥陀佛”且心中有佛,那就能修成正果。
其他宗派天天约束自我,克制欲望,修行佛法,他们则如同天上浮云一般自由自在地到处混,还四处敛财,练习兵器,甚至还参与战争,杀人放火,以适应战国潮流,与时俱进。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这样的宗派至少在当时是很受人欢迎的。
就这样,在很短的时间内,一向宗便拥有了大量的门徒以及财物。事实上他们只要是个人都收,以至于出现了门徒连自己宗派名字都不晓得的情况,他们也因此一跃成为了当时日本最大的宗教武装力量,甚至在很多方面胜过不少大名。此外,一向宗的传播范围相当广,北到今天的青森县,南到今天的鹿儿岛,都有他们的信徒。有了这样的人力、财力和物力,不折腾一番实在是对不起佛祖,于是他们频频起事,发动暴乱,也就是一揆。
值得一提的是,普通的农民一揆通常只是一群农民觉得日子不好过,上面太欺负人了,所以才自发地去找领主请愿或者干架,而一向一揆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暴乱行为,哪怕今年领主不收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只要上头来了命令,这些人必定造反。不仅如此,造反之前他们还有宣传:谁去折腾谁成佛,谁不折腾下地狱。他们折腾的方法也比较特别:先到处放火,烧房子烧庄稼,然后传谣言说当地的领主不能保护子民,只要领民们跟着佛祖,就能吃香喝辣。等到将领地内弄得鸡飞狗跳之后,就开始攻打城池。最厉害的一次折腾是在长享二年(1488年),他们居然将加贺(今石川县南部)一国的守护大名富坚亲政给弄死了,并且顺势占了加贺,实行宗教自治。
由此,我们也能得出结论:这些个所谓的佛祖子弟起来闹事,完全不是为了什么贯彻信仰,推翻暴政,而是为了土地、钱财,为了赤裸裸的利益。
面对这群披着宗教外衣的邪教恶徒,家康自然是不打算讲什么仁义道德的,但是他发现,自己还真不能不讲仁义道德。
前面我们已经说了,一向宗的成员非常复杂,上到大名,下到菜贩,都有他们的同志。
所以在三河一向一揆的队伍里,家康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身影,比如本多正信、渡边守纲、夏目吉信,甚至连前不久刚刚立下大功的三河大忽悠石川数正也有嫌疑。他虽然没有直接参加叛乱,但据传也是一向宗的信徒。
即便撇开了这些家臣不说,那些参加动乱的,都是三河的百姓,自己的领民,怎下得了这个杀手?家康很明白,真正在背后操控这场动乱的,是三河本证寺、上宫寺等寺院的一向宗和尚。只有将他们弄走,才能真正地平息这场动乱,不然的话,只是白白牺牲三河的子民而已。
话是这么说,可这帮和尚躲在寺庙里,一时间还真不好找,而现在就在冈崎城外、松平家门口,已经站满了信仰一向宗的家臣和百姓,随时都有可能对他们的主公发起进攻。
面对这群人,家康想了一想,便带着军队出了城,准备亲自迎战。
一出城,两军对垒,正准备开打,家康一个人骑着马跑到了队伍的最前列,指着敌阵中的大将喊道:“半藏,你还有脸来见我!”
他所说的半藏,指的是被称之为“枪之半藏”的渡边守纲。
渡边守纲一看领导出来,也毫不示弱地冲了出去,大喝道:“我等为佛祖而战,有何不敢来见你?”
家康道:“佛祖?你们的佛祖在哪儿呢?拿出来我看看啊!”
佛祖哪能拿出来看?守纲立刻回道:“你侮辱佛祖,该下地狱!”
反了,真的反了,居然敢这么辱骂领导,这要在我们公司那是马上卷铺盖滚蛋的罪名。
家康哈哈大笑起来:“你们信的佛祖那都是假的!所以拿不出来吧?”
守纲大怒:“你说我等信的佛祖是假的,有何根据?”
此时家康收起笑脸,正色道:“你们现在这样闹事,百姓怎么办?如今已是冬天,冬去春来,马上就要到播种的季节了。照现在这个情况下去,你觉得能播种吗?不能播种,自然也就不能收获,不能收获,百姓吃什么?百姓没饭吃怎么活?真正的佛祖会眼睁睁地看着老百姓饿死吗?我身后是三河百姓,你身后也是三河百姓,同为三河的百姓,互相殴斗互相流血,你敢说这也是佛祖的意思吗?”
面对家康的这番话,渡边守纲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原本举起的长枪也慢慢地放下了。家康趁势一挥军配,身后的军队杀了过去。已经失去斗志的一揆军几乎没有做任何抵抗便四下溃败了,而家康显然不打算去伤害他们,看着对方一散,便收拢了军势。
经过这么一来,一揆军的很多人都再不想打了,毕竟家康说得对,他们本来就是庄稼人,又没有碰上什么暴政,凭啥去瞎折腾?而且这么瞎折腾下去,自己吃啥?老婆孩子吃啥?
民以食为天,这是个真理。
老百姓都是实在人,说跑就跑,绝不多逗留,当夜就走了一大半。
对于这些回来的人,家康一个也没有处理,原来干啥的现在还干啥。不但如此,家康还和他们主动道歉,表示因为自己领导工作做得不好,导致了大家受到了一小撮别有用心之人的蛊惑,这是领导的责任,领导应该谢罪。结果大家非常感动,当即表示从今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了,对于还留在敌人阵营中的同伴们,大伙决定发扬互帮互助的精神,劝说自己的亲朋好友早日回到三河松平大家庭的怀抱中来。
就这样,一揆的队伍仗没打几场,人倒是一天接着一天地少了下去。家康趁势发动了进攻,在马头原一战中,将剩下的顽固分子彻底打败,几乎瓦解了一揆的军事力量,从此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要说这帮和尚还真是会见风使舵,一看大势已去便立刻要求和谈。当然,要求只有一个:参与乱子的说穿了都是你松平家的家臣,我们是佛门人士,关系不大,所以希望你不要动我们的寺庙和田地。
家康答应了,并做下承诺:一切全都恢复原状。
和尚们放心了,所以他们就完蛋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家康首先要做的,是稳定自己领地内子民的人心,对于参加这次动乱的,一律不予追究,甚至对于问候他家人数次的渡边守纲等人,也丝毫不予过问。
很快,大家就安稳了下来,春天也到了,新的生产就开始了,三河又恢复了原来国泰民安的景象。真是可喜可贺。
不,等等,还没结束呢。那帮和尚的事儿还不算完呢。
永禄七年(1564年)春,家康对幕后策划这场动乱的三河本证寺、上宫寺等寺院下达了处理命令:寺庙全部烧毁,和尚全部赶出三河。
熊熊烈火之下,这帮和尚大喊家康不守信用,说好不予追究现在却出尔反尔。对此家康却微微一笑:“不守信用?谁不守信用了?我答应得好好的,恢复原状。要知道,我们三河的土地上,原来可没有这些寺庙啊,烧光了,才是真正恢复原状。”
就此,三河一向一揆正式结束,可喜可贺。
内乱结束之后,家康再接再厉,趁势还将被今川家占着的三河东部给夺了回来,将三河完全地统一了起来。永禄八年(1565年),他得到了朝廷下发的三河守护的任命书,自然,没少花钱。
钱也花了,官也拿了,接下来就该认祖宗了。
从理论上来说,真正的武士守护大名(诸侯),只有被称为“武家栋梁”的源、平两家的后裔才能担任。这年头要啥没啥,连活人(将军)和半仙(天皇)都顶不上用了,更别说已经死了好久的源、平两家的祖宗了。这个所谓的“理论上”,也就真正成为了一个传说中的理论,只要有能力能抢地盘的,就是守护大名。
婊子要做,牌坊却不能不立。幸好这个牌坊工程也不算太大,反正都是死人,只要找一个自己看得中且多少有点关系、没关系也能扯得上关系的人当作祖宗就可以了。
于是,家康也开始了牌坊工程,但是对他来说,这个工程是比较艰难困苦的。
首先,三河国原本不是松平家的。松平家只是住在三河国的一个豪族,据点在安祥城,后来慢慢地扩大自己的势力,成为了三河国屈指可数的大家族。进入战国时代之后,小小的三河国各种势力蜂拥而起,最终被家康的爷爷清康给控制了整个局面。
其次,松平家的出身非常低微,说穿了,只是一个农民,慢慢地成了富农,再由富农发展成地主。要跟源、平两家扯上关系,这是天方夜谭。
不过,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嘛。在三河考古集团以及松平家谱研究办公室的同志们不懈努力下,终于有了突破性的成果:他们发现,很久很久以前,松平家有个祖先,叫松平信重。这个信重,曾经招过一个上门女婿,这位女婿原本是个和尚,还俗之后没过多久就倒插门上了松平家,改名叫松平亲氏。亲氏的来头其实不小,他原来的姓氏叫作世良田,乃是清和源氏的一支,只是家族在日本南北朝时代没落了,所以才出家四处游走,混了个小地主的上门女婿。根据文献记载,世良田家还有一个表达方法,叫作“得川”。
当然,凭借这点还是不够的,理由很简单:松平家是三河的一个大家族。在三河,松平的本家分家总共加起来有二十个左右,难道因为一个上门女婿就把这二十多家的祖宗一起给换了吗?你去骗谁啊?
不过办法还是有的,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研究,松平家谱研究办公室的同志们再次取得突破性进展:他们发现,尽管在三河有二十多个松平家族,但是唯独一支血脉是传承了清和源氏的,也就是那位世良田上门女婿的血统,这就是松平清康所在的那支。得了,说明白点吧,就是松平家康。至此认定,新任三河国大名松平三河守家康是清和源氏的后裔,并且应该恢复“祖姓”——得川。
然而,从道义上来说,这么做非常丢人:从来只有上门女婿跟着老婆姓,哪有人把祖上的一个上门女婿给挖出来,还吵着嚷着要跟倒插门姓的?可是你不改个姓也不行啊,前面说过了,三河松平有二十多支,谁知道谁是谁啊?总不见得你每次介绍自己的时候,说了名字还要再加句:“喂,记住,我是清和源氏哟,我祖宗是倒插门得川亲氏!”
于是,三河家臣团又发挥了自己的智慧,并且再次进行了深入调查,结果又有了大发现:这位得川亲氏,也就是世良田亲氏,在他做和尚的时候,出家的地方叫德川德满寺。
德川是地名,也就是亲氏的家乡,具体说来是上野国(群马县)新田郡德川乡。以家乡的名字作为自己的姓在当时的日本非常普遍,这种习俗甚至一直延续到几百年后的明治维新时期。
于是家臣们欣喜万分,多日的研究终于有了结果,自己主公的姓就应该叫“德川”,这样既能表明血统,还能和松平这个大众姓有所区分,甚至也不会让人产生什么不良的误会,可谓一石多鸟。
不过在当时,血统认定是要得到有关部门认可的,这个有关部门就是天皇。毕竟源家也好平家也罢,其实在最初都是天皇的子孙。你现在要加入天皇子孙大家庭,没天皇批准自然不行。好在那年代天皇不但没啥威风还生活落魄,除了帮助别人立牌坊之外再也没啥大用了,所以在家康他们看来,这个血统认可是相当容易到手的。
他们错了。
奏折交上去很久,都没有反应。倒不是天皇不批,而是天皇自己也愣住了:这算怎么一回事儿?不但前所未闻,而且还是一笔糊涂账,这人都死了不知多少年了还被挖出来当祖宗,又是倒插门又是南北朝的,谁知道谁是谁啊?
无奈之下,天皇只好找来身边的公卿们商量。所谓的公卿,也就是日本历史中所指的“公家”。从镰仓时代开始,他们和武士所属的“武家”相对:武家是侍奉幕府,也就是将军的家臣;而公家则是侍奉朝廷,也就是天皇的贵族臣子。公卿们对于松平家认祖的事情看法还是比较一致的:他们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因为根据他们的调查,松平家本身就是清和源氏的一族。
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天皇也觉得再深究下去费脑子,便认可了。
公卿之所以会这么帮着家康说话,原因很简单:他们收钱了。
其实这种行为也是正常的,因为在战国时代,公家的日子是很苦的。
对于他们这种苦日子,我只有两个字评价:活该。
如果诸位看过《源氏物语》的话,应该对日本古代贵族的生活有一定了解。你会发现这些个贵族(公卿)除了吃吃喝喝,搞点男女关系,然后附庸风雅地吟诗作对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会。你可以叫他们废人,也可以叫他们废柴。偏偏他们还不觉得,还一直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包括偷情在内都是高雅的、唯美的,而武家的那一套行事作风甚至吃饭礼节都是粗鲁的、下贱的。
在和平年代,特别是日本的平安时代,公卿们确实可以恣意妄为,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自己过着自己那糜烂的生活还能挺乐呵。可是到了战国时代,讲究的是实力,流行的是以下克上,连自己家族代代侍奉了几百年的主公都能背叛,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所以,公卿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开始进入了一个惨无天日的时代。原来武士掌管地方,每年都会有相应的贡品税金之类的交给幕府和朝廷。现在战乱了,大米、金钱都留着打仗用,谁还有这余钱啊?公卿们一不会种地(生产),二不会打仗(抢别人),于是只能干等着饿肚子了,甚至发生了正三位大纳言将自己女儿卖给有力大名做老婆,以换取每月一定的生活费的故事。
不过好在他们的主子是万年不垮的“半仙”——天皇,武士也好面子,必定要立个牌坊,所以时不时地就会给在京城御所的大小人等一点钱财,作为牌坊的工程预算。而像这次家康要求改姓,也是家臣们上下打点好了之后才上奏天皇的。说得难听点,只要给钱给得够,家康就算说自己是足利幕府的私生子,估计也能被承认。
永禄九年(1566年),家康正式得到了朝廷的认可,受任从五位三河守,并改名为德川家康。
德川家康碰到的第一件大事,是一封来自甲斐(山梨县)的结盟邀请函。
发出这封邀请函的人,叫作武田信玄。
武田信玄,甲斐、信浓(长野县)地方的大名,日本中世纪著名军事家,不论从谋略、军事天赋还是内政治国能力来说,都是当时日本首屈一指的超级大腕。他将孙子兵法中的精髓“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这句话写在了自己的军旗上,也就是传诵至今的“风林火山”四字真言。
说实话,作为一个将领,如果真正做到了“风林火山”这四个字,那么他就能达到无敌的境界,而信玄确实做到了,所以他无敌了。
信玄不但有着卓越的个人能力,同时也拥有着非凡的人格魅力,不但在当时,就是在今天,也有很多对他崇拜簇拥的粉丝,这其中就有德川家康。
面对自己偶像的主动来信,家康非常激动。当他展开来信,看完之后,便不仅仅是激动了。
信中表示:信玄对于这位新邻居兼粉丝非常感兴趣也非常中意,中意之余,希望可以和家康一起手牵手共同扩大领地。当然,领地不是梦想,再努力也不能凭空弄出来,是要靠抢的。被抢的那个预定对象,叫作今川氏真。
如果你的记忆力不错的话,应该还能记得,在我们介绍今川家军师太原雪斋的时候,提到过一个词,叫作“关东铁三角”。
所谓的关东铁三角,指的是天文二十三年(1554年)缔结的甲(斐)骏(河)相(模)三国同盟,也就是武田、今川、北条的三家同盟。这是一个以实力为基础缔结的强强联盟,所以一时间牢固无比,在当时有“天下第一盟”的说法。
随着今川义元的死去,联盟的一角开始崩溃。软弱的氏真显然无法成为和武田信玄以及有着“相模雄狮”之称的北条家老大北条氏康平起平坐的盟友,于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信玄便想到了撕毁同盟。但是氏康不同意,这倒不是因为北条家忠厚本分,而是因为氏康的女儿早川嫁给了氏真,而自己的老婆,也就是北条家现任家督(氏康属于隐居身,管事)氏政的母亲,还是今川氏真的姑姑。虽然武田信玄和今川义元也是亲戚,但这位仁兄连老爹都敢流放,还能指望那不靠谱的亲戚关系?
本想把北条家一起拉下水的信玄一看氏康不干,便把眼光对准了和今川家有着血海深仇的德川家。之所以要将今川的远江、骏河两国领地跟人平分,其实也是信玄的无奈之举,因为他的背后,存在着一个比他自己更加可怕,也是他一辈子的敌人——上杉谦信,这让他不得不分出很大一部分力量来抵抗来自越后(新潟县)的势力。
信中还承诺:一旦事成(今川被灭),远江一国归家康,骏河一国归信玄,一人一国,保证公平。
家康同意了。他没理由不同意,不仅是因为他和今川家的那段过节,就看在远江一国土地肥沃的分上,他也应该出兵;就算无视那肥沃的土地,只要看在软弱的今川氏真的分上,那也该出兵。
永禄十一年(1568年),武田信玄率一万两千大军杀入骏河。对此,今川家重臣庵原忠胤带了一万五千人迎敌。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武田信玄一挥采配示意进攻时,今川军却不战而退,转身就走。信玄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以为这只是诱敌,可是转念一想,哪有让一万五千人来诱敌的?于是便再一挥采配,大军追杀过去,果不其然,今川军溃败。此后数战,尽皆如此,往往是武田军才一迈脚,今川军便往后逃去,而且今川的指挥官不但不阻止,还一马当先率先逃跑。
信玄彻底纳闷了,便派人去打探,一打探还真打探出了名堂:原来,今川家的家臣对自己的主君,也就是氏真,彻底失去了信心,失去信心的时间是今川义元死后不久。
我们前面也说过,义元死后,氏真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这种行为,引起了骏河家臣的严重不满,也引发了他们内心强烈的不安——你爹死了你都没反应,那我们死了你是不是更不当一回事了?你不把我们当一回事,我们凭啥把你当一回事?
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信玄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他适时地在骏河进行了一系列的策反行动,结果成果很大,共有骏河豪族二十一人先后投靠了过来。军事上,今川军依旧不战而逃,仅一个星期,氏真便将骏府城交到了信玄的手上,自己则被迫躲进了挂川城。
而与此同时,家康也率军入侵了远江国,碰到的情况基本和信玄一样,所以仅仅用了一个星期左右便占领了整个远江。
迫不得已,氏真只能向北条家求援。北条家还是比较仗义的,浩浩荡荡点起了四万五千大军来到了自己领国和今川领地的交界处——伊豆,然后……
然后,开始观望。
北条家是属于典型的自己吃饱不管别人的小农主义。好在几代当主都比较彪悍,比如和斋藤道三齐名的战国三枭雄之一的北条家开山老祖北条早云,比如现任实权掌管者“相模雄狮”北条氏康。更难能可贵的是,北条氏康虽然擅长生儿子,而且这些儿子从材质上来说都属于平庸之辈,但是却出人意料地团结,所以多年来一直是关东第一。但你要他们去帮别人拼命,那实在有些不靠谱。
不过,不打仗不代表不行动。北条氏康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用自己出兵,也能解决今川家的危机,那就是找一个信玄的敌人结盟,让这个敌人出兵打信玄,这样信玄疲于应付,便只能退兵了。
这个办法听起来是相当不靠谱,因为他找的这个盟友要具备以下条件:
1. 实力和武田家旗鼓相当,不然的话料理不了信玄;
2. 跟信玄有仇,不然谁愿意去摸老虎屁股?
3. 要爱管闲事,这点比较困难,但也是必须的。
说困难,是因为这是战国乱世,大家自己都顾不了自己了,即便顾得了自己,巴不得别人垮台,自己好乘机踩着尸体上位,就算不能踩,少一个竞争对手也是好事情。
说必须,是因为只有拥有一颗爱管闲事之心的人,才会插手干涉信玄的这次乘人之危兼吞并亲戚的肮脏举动。
说实话,这样的人现在这个年代都不见得能找得到,可在当年,还真有这么一位,他的名字前面我们也提过——“越后之龙”上杉谦信。
这位猛人,的确是很猛的。他一生作战七十余次,基本没有一败,而且更牛叉的是,据他自己说,他打的这些仗,没有一场是“不义之战”。这话虽然玄乎,但也基本属实,因为他早年绝大多数的军事行为,目的只有一个——平叛。
越后这个地方,人比较多,也比较杂,经济情况也各自不同:有靠着金山当财主的,也有靠着大海吃海鲜的,还有什么都靠不到只能种大米的。经济情况的不同造就了心态的不同,偏偏那里人的性格还比较偏激,偏偏又碰上了乱世,偏偏上杉谦信又不太擅长控制家臣心理,偏偏碰上了一个喜欢策反的武田信玄做对手,所以造反在越后,也就成了家常便饭,即便是上杉谦信的重臣北条高广、本庄繁长等人也凑过这个热闹。
在被叛和平叛的过程中,谦信领悟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标,那就是用“义”字来号令这个天下。只要这个天下人人心怀他所谓的“义”,那么就能再次恢复到原来其乐融融的平安时代万年春,大家也能安居乐业,黑社会也能漂白了。为此,他特地自称是“毗沙门天”(佛教中的战神)的化身,以此来让家臣信服,好跟着他一起“义”统江湖。
在他高举“义”字大旗之后,很快便遇上了自己终生的宿敌——武田信玄。信玄的举动诸如流放父亲,吞并别人,用阴谋诡计扩大领土,在谦信眼里不是不义,而是大大的不义。所以,他屡次帮助被信玄侵攻的信浓、越后等豪族迎战武田家,光是在川中岛一地,便进行了五次大战,其中以永禄四年(1561年)的第四次川中岛会战名气最大。
在这场大战里,武田家丧失了军师山本勘助,信玄的弟弟信繁也在此战中丧命,还流传下了谦信和信玄两人一骑讨(单挑)的故事。
当谦信知道了自己的老对手信玄又在干那种不仁不义的勾当时,当场拍板表示一定出兵,并且还和北条家缔结了同盟,史称“越相同盟”。
听到消息的信玄很快作出了一个英明的决定——撤退。
他除了留下穴山梅雪防守江尻(静冈县内)之外,果断地放弃了原本已经占领了的包括骏府城在内的大部分骏河国土,撤回了甲斐。
正在远江的家康见此情况,二话不说,立刻出兵挺进了骏河,将信玄丢下的土地一一“捡”了起来。对于这种抬头望天、低头耍奸的捡皮夹子行为,信玄什么也没说,也说不了什么,毕竟前有上杉,后有北条,当中还有几个骑墙的信浓派,再拖上一个德川家康,莫非真要来个四面楚歌不成?打落牙齿也只能往肚子里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