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元康结婚之后,便萌生了这样一个念头,那就是回三河看一看。
但这只是一个梦想而已,一个看得到摸不着的梦想。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是在今川家的人质,哪有让人质回家探亲的道理?今川义元是断然不会允许的。
所以,元康只是怀着这个梦想,继续自己的人质生活,直到有一天。
这天,他照常去义元那里问安,一套礼节过后,正准备离开,却被叫住了。
义元慢悠悠地说道:“元康,你也很想回三河看看吧?”
元康抬头看了看义元,又把头低了下去,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很想回去,那就回去一次吧。”义元说完,便示意元康可以离开了。
一出门,元康对着自己的脸狠狠地捏了一把,在确认了自己没在做梦后,他兴奋了起来。
今川义元当然没这么好心让元康平白无故地回去。只不过,有人在背后拼命地说好话,好话说到义元心软,这个人就是濑名。
其实濑名是个不错的女人,虽然以后夫妻两人之间发生了各种各样一堆糟的事情,这个我们以后会说。此时的她,是一个无微不至的好妻子,甚至还是一个保护弟弟的好姐姐。说实话,找一个比自己大个几岁的御姐做老婆,好处还是蛮多的。
元康怀着激动的心情上路了。
当他踏入三河境内后,很快就激动不起来了。
他惊讶地发现,这里每个人都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在贫瘠的土地上辛勤地耕种着。而他们辛苦一年,到头来种出的粮食绝大部分要上交给在骏河的今川家。那些正在劳作的农民看到元康后,都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打招呼——他们都是饿成这样的。
元康怔住了。他早已经知道因为义元控制了三河,将大量的粮食送往自己的领国,却从没想到过三河居然是这幅凄惨的景象:不但百姓要种地,连武士都在地里辛勤地耕劳着。今川家在三河驻守了一部分部队,这些部队不时还要出去欺男霸女,鱼肉三河百姓,着实比较人渣。
元康没说什么,他脸色一丝未变地去见了今川家在三河的城代。
城代很客气地表示:元康在三河期间,可以住在他住的地方,也就是主城,这都是看在元康是义元公侄女婿分上的特别待遇。
面对这种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垃圾行为,元康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您长期以来看守三河辛苦了,这次不得已前来打扰,实在不敢再给您添乱,我住在家臣家里就行了。”
城代同志非常感动,他认定元康是一个好人,一个大好人。
于是,元康便住进了家臣鸟居伊贺守忠吉的家中。鸟居一家乃是三河谱代家臣,此时负责三河的财政税收,其子元忠正是骏河少年人质集团中的一员。
夜晚,两人都没有睡觉,而是坐在屋中彻夜长谈。
忠吉:“殿下长大了,成人了,老夫着实感到高兴啊!”
元康:“忠吉老了啊,自己要小心身体呢。”
忠吉:“老夫还能再干好几年呢。殿下,三河人的生活,您算是看到了吧?”
元康默不作声了。他知道,这次自己回来,很多三河的家臣都希望他能借此机会留下,彻底和义元决裂。
趁着沉默的当儿,忠吉的声音再次响起:“今川家把三河当做自己的仓库,想拿什么招呼都不打。那些今川家的驻兵时不时地还要闹事,甚至糟蹋百姓……连武士都要和农民一样在地里工作。即便这样,大家却还是吃不饱啊。殿下在骏河,过得也很不顺心吧?”
元康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忠吉站了起来,说道:“殿下请随我来。”
疑惑的元康跟着忠吉穿越了一条又一条走廊,一个又一个庭院,终于来到了一栋房子的跟前。
忠吉拿出钥匙,打开了大门,穿过黑黑的房间,又来到了另一扇门前,就这样一直连开了三四扇门,元康进入了最里面的房间。
这是一个堆满着粮食、金钱和武器的仓库。
“这些年来,三河人连饭都吃不饱,每年绝大多数的收入都要送往骏河。而我,便是负责税收和财政的担当。”忠吉缓缓地说道。
“这钱……”元康顿时明白了。
“没错,这些钱、这些粮食都是我平时从税收中克扣下来的。”忠吉说着,一把拉住元康的手,“殿下,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总有一天,你会回到三河重新继承父辈的事业,到时候,这些东西就会派上大用场。所以,请殿下再忍耐一下吧,不仅是你,我们全三河的百姓家臣,都会陪着你一起忍耐的!”
元康明白了:为何骏河的杂兵当众抢劫,欺男霸女,三河武士却一声不吭?为何每年要给骏河送去绝大部分收入,三河却连一次抗议都没有?在经历了太多太多事情之后,三河人学会了忍耐,而这种低三下四的忍耐,都是为了自己的主公。
之所以为了主公,是因为他们相信主公。
总有一天,我们的主公会带领我们建立起强大的国度。在此之前,我们就是你骏河人的狗,你们打也好,骂也好,我们都不会反抗,但是你们记住了:属于我们的反抗虽然会迟到,但是绝对不会旷课,绝对!
元康在三河期间还去拜祭了自己的祖父和父亲的坟墓,之后逗留了数日,便回去了。
总有一天,我还会回来,作为这里的主人回来。
此时的今川家,已经开始悄悄地发生了一些变化。
弘治元年(1555年),太原雪斋去世,享年六十。这个慈祥精明的老头用尽一生精力培养出了两个学生:一个是今川义元,一个是松平元康,现在,终于是该休息的时候了。
失去了家中最强军师的今川家,在不久之后,又迎来了大将朝比奈泰能的病逝。
当然,义元并不介意。人老了总归免不了一死,自己该干啥还是干啥。
他要上洛。
所谓上洛,就是上京;所谓上京,就是带兵去京城(京都)。
虽然现在是战国乱世,可是名义上天下武士还是归室町幕府将军管的。虽然幕府将军的统治风雨飘摇,可用某人的话来说就是:“我挂着一屁股帘儿那也是一面旗。”将军虽然天天怕遭人暗算而四处搬家,连个固定住址都没有,可人家现在终究还是公认的“武家栋梁”:你黑吃黑也好,白吃黑也罢,占了地方做了婊子,可没他或者朝廷的一张守护职任命书,你还真立不起那个牌坊。
当然,任命书其实也是很容易到手的,给钱就是。除此之外,幕府的将军在赚钱方面可说是招数颇多,前面说了卖任命书其实还不算啥,他居然还卖起了名字!
简单地说,就是将自己名字中的一个字卖给各大名,比如说十三代将军足利义辉名字里的那个“义”字,知道能卖多少钱吗?
怎么看也要一百两银子吧?
一百两银子?你去买土岐赖次的“次”字吧!告诉你,五十两黄金,还不打折!
这种变着法赚取诸位大名血汗钱的方法,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老子拼死拼活抢了那么点儿地方,你不给这张破证明,老子这地方就不算合法,就算师出无名,这都是什么道理啊?
行,你不给,老子亲自来找你要!
以上,就是上洛的最初理由。而当这些大名气势汹汹地来到京城后却发现,原来上洛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因为将军除了那几个拿破长矛的卫兵之外,几乎连丁点军队都没有;而且上洛之后,还能办很多自己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当然,都是利用将军或者天皇的名义来办的。
比如说,看谁不爽便收回对他的任命;比如说,以前跟谁有仇的,给他一顶公敌的帽子,天下人见者便能砍,砍死不犯法,用力砍,不费电。
将军之类的变成了木偶,上洛成了香饽饽。
此外,上洛还有提高名声、获得官职等附带效果。
基于这些,今川义元也决定上洛。但是他不想操控将军,而是想自己做将军。
理由很简单也很眼熟:作为将军家的旁支(今川氏和足利氏是一系),眼看幕府腐败无能受人欺凌,我很心痛,为了重振幕府威风,这才决定带兵上洛,取代现在的将军,号令天下。
上洛不是请客吃饭,义元所在的骏河离京城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当中也隔着四五个其他大名的领地。所以,作战计划和相应的军队是一定要准备的:
军队准备了两万五千人,一路经由三河、尾张、美浓、近江到京城;
作战计划为四个字:谁挡灭谁。
上洛的第一战,便是尾张的织田家。对于这个孽缘已久的老冤家,义元同志是不抱有任何幻想的。他知道,信长是宁死也不会屈服于他的。
不过他也并不担心,因为信长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傻瓜,即便最后宁死不屈,也只是个勇敢的傻瓜而已。
不过,要完全将这个傻瓜给灭了也不容易,估计要耗费不少兵力。作为一个腹黑的完美主义者,义元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经过考虑,他决定让元康率领三河人作为自己的先锋。
三河人打仗拼命闻名遐迩,用他们来当炮灰最合适不过了。这样的话,又能上洛又能减少损失,实在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永禄三年(1560年)五月,义元点起两万五千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始了上洛之旅。
与此同时,元康也已经回到三河,率领着自己的家臣向着大高城开拔。
此时的信长,也知道了今川出兵的消息,连忙召开了军议。
会上,所有的家臣大致分为以下两派。
第一派:死守派
代表:柴田胜家
主要说法:织田方还有四千足轻,拉点壮丁,搞不好能变成八千,再去周边通通路子,讨点援军,据城一守尚有希望也说不定。
领导(织田信长)评价:没有评价
第二派:求和派
代表:林秀贞
主要说法:四千打两万五,能打赢的话除非对方是二百五。不如暂时投降,送点人质、送点花姑娘什么的,之后再做图谋。
领导评价:没有评价
见领导不做明确批示,两派之间倒开始争论起来:主战派骂求和派是软骨头,求和派骂主战派是莽夫。一时间人声鼎沸,赛过菜场,甚是热闹。
在这一片热烈热闹的氛围中,信长站起了身子。大家一看领导站起身来,立马闭嘴,等待指示。
“我去睡一会儿,你们也可以回家休息休息了。”
指示完毕,领导退场。
完了,火星人复活了,尾张这次算是走到头了。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次恐怕是船撞桥头自然沉了。
大家面面相觑了一阵子,也不吵也不闹了,互相记住了对方的脸,又看了看自己多年同事的最后一眼,并做好了手牵手一起下地狱的准备后,纷纷站起身来,准备回家向家人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