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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和宫下嫁

在这乱世之中,率先活跃起来的是极端尊攘派,特别是水户藩的人,自刺杀井伊直弼之后,他们就几乎成了当时日本恐怖分子的代名词,整天不是除奸就是攘夷,把袭击活动搞得声势浩大。

既然日本最大的日奸井伊直弼已经被杀,那么接下来,就该好好地攘一把夷了。

但具体攘谁,还是让他们想了很久。在文久元年(1861年)的春天才最终确定了目标——位于江户东禅寺的英国领事馆。

既然是攘夷,就得真刀真枪地杀几个外国人。

当年5月29日,在水户藩士有贺半弥的带领下,总共14个人偷偷来到了使馆门外。他们的目标是——没有目标。总之计划就是:冲进去,看到人杀人,看到东西砸东西,临了再放一把火。

半夜时分,在有贺半弥一声令下后,大家伙高喊爱国口号,杀了进去。

驻日的英国领事叫做阿鲁考克,是一名资深的外交人员。他曾经亲自参与了和清朝缔结《南京条约》的大会,并且还担任过福州领事、上海领事以及广州领事。顺便一说,此人还是有记录以来第一个登上富士山的非日本人。

不过要说也算是他运气差,其实他是刚刚到任不久,领事的椅子还没坐热,就被人砍上门来了。

情急之下,阿鲁考克保持了高度的镇定,他一边派人出去找日本的使馆警备部队求救,一边组织起使馆里原有的人员进行自救。大家拿着各式枪械,或趴窗口,或蹲门口进行射击。

尽管如此,水户藩士们还是冲进了领事馆的主建筑,双方展开了白刃战。

虽说白人要比当时的日本人强壮很多,但毕竟对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武士,所以一时间领事馆方面伤亡惨重。

书记官里弗奥多被砍伤,还有一个叫莫里森的人也受了伤。话说此人其实更倒霉,因为他压根就不是江户而是长崎领事馆的,来江户纯粹就是短期出差,结果差事没办完就挨了刀子。

阿鲁考克一看打不过,便趁乱翻墙逃出了领事馆。

眼看着要被全灭的时候,驻扎在附近的日本卫队才姗姗来迟。双方一阵混战,各自死了几个伤了几个之后,水户藩的攘夷小分队才撤退。

立刻,英国人就向幕府提出了强烈抗议和严正交涉。

这不是走走形式的空头抗议,英国人是真的很愤怒。因为这已经不是东禅寺使馆第一次被人打上门来了,早在上一年(1860年),就有攘夷志士跑到领馆,把使馆的翻译官岩吉给捅死了。

岩吉和仙太郎一样,也曾是荣力丸上的船员,之后跑去英国领事馆做翻译。这哥们儿属于心眼比脑洞大的人,案发当时正在使馆门口和小孩子一起玩风筝,结果被人从背后一刀捅杀,身体都被刺透了。

所以英国方面在抗议的同时,还提出了赔偿条件:

首先,幕府得给赔偿金。打伤人的医药费、受到惊吓的精神损失费、东西被砸坏的修理费等等一分钱也不能少,总价是一万美元。

其次,要求日本方面加强使馆区域的安全警戒工作。要做到日夜巡逻,随叫随到。

最后,要求在英国领事馆里驻扎上英国的士兵。自知理亏的幕府为了息事宁人,减少在国际上的负面影响,所以来了个照单全收,连讨价还价都不带的。赔完了钱之后,便开始算账了。参与袭击的那十几个人,除了当场死在使馆的,其余一律处死。然后又加强了对各国公使馆的警备,严防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平心而论,不管怎样你跑到领馆去杀人放火肯定是犯罪,幕府无论是惩处凶手还是尽责赔偿那都是他该做的分内事。可老百姓们却不这么想,大家抱定了洋鬼子都是来搞侵略全都不是好东西的想法,一看幕府为了几个洋人又杀同胞又赔钱的,纷纷觉得这帮欺软怕硬的家伙又在卖国了。

你是不是觉得这世道简直没地儿说理,幕府忒冤?其实一点也不冤。

话说到这里,我们就有必要来探讨一个问题:为什么在上层已经在学习西洋的同时,以中下层武士为主的尊攘派们还在搞攘夷?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国家技不如人打不过西洋列强么?

嗯,不知道。确切地讲,是幕府没让他们知道。

话说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关于这场战争,幕府给出的消息大致是这样的:英国人很厉害,但和我日本同文同种的大清也毫不逊色。在一场战斗中,大清的士兵们抓获了一名英国女将,审问后发现,居然是英女王的妹妹,大不列颠第三公主。于是英夷跪服,约定返还所有占领之地,只求释放公主云云。

当时日本民间一片轻蔑之声:英美鬼畜,岂敢敌我大哥中华?

幕府之所以要这么说,当然有稳定民心之意,可任谁也没想到鸦片战争后十几年,列强就打到自己头上了。

虽说之后有《海国图志》这样的书以及长崎的荷兰窗口来开启民智,但毕竟影响有限,老百姓和下层武士到底还是看正统官媒的居多,坚信儒教、神道培育出来的武士,必然打得过洋鬼子。结果洋鬼子真来了,却发现口口声声宣传抓女将的幕府带头开国了,能不嫌弃么?这就叫自食苦果。

扯远了,说正题。且讲幕府出了一系列保护使馆的方针办法后,水户人一看这情形,知道以后杀外国人的机会估计是不多了。得,咱还是接着回去杀日奸吧!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老中安藤信正。

信正在井伊直弼死后掌握了幕府的实权,他其实也是一个开国派,只不过因为前任老大死得太惨太难看,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和教训,所以,信正走的是曲线开国的道路,就是一边在朝廷上下打点,让公家们以及天皇支持自己搞搞公武合体之类的事,一边再着手开国的工作。

说良心话这其实也没啥不对,可对把人生目标定为“一概鬼子全杀尽”的攘夷派来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文久二年(1862年)1月15日早上,6名水户藩武士袭击了护卫总人数在50上下的老中队伍。行动的方案比较老套,跟上一次一样,先由一个人在前面喊冤,然后跟着在后面打个黑枪,最后大伙一拥而上乱刀砍死老家伙。

不过因为这次对方人实在太多,而且自井伊直弼遇刺身亡之后,幕府对高级官员的安全工作做了充分的预防准备,所以,不但暗杀失败,参与的6个人也全部当场战死。

尽管如此,但因继大老被杀后又出现了老中遇刺未遂,让幕府原本已经就很低的威信再一次被打了折扣。安藤信正也因此被削减了领地,还被要求在家暂时反省一段日子。

这些实际上都是老生常谈了,幕府的威信每天都在下降,并无半点新鲜。唯一有必要多一句嘴的是,水户藩这次其实叫上了长州藩同去,只是长州藩攘夷界的老大左思右想,觉得此次行动忒不靠谱,于是临时反悔放了水户的鸽子,没去。

这个没人品的老大叫桂小五郎。

连续的暗杀事件,让整个日本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之中,不仅是人,连神——半仙,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

孝明天皇虽说为人强硬还攘夷,但他其实并不反对幕府,相反,他还觉得跟幕府合作比较好,也就是推行所谓的公武合体。

说得透彻一点,其实天皇的要求非常简单,他就希望没什么外国人来侵略,自己关起门来大家其乐融融地过小日子。只要能做到这一点,让他一年拿十万石俸禄来研究学问,也能忍。

这是一种非常朴素的理想,但在当时的世界自然是没可能实现的。

可天皇不愿意放弃,他还是打算努力再试上一把。

他决定把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和宫嫁给德川家茂。

其实这个决定不是孝明天皇本人做的,而是广大希望跟幕府搞好关系以求天下太平的佐幕派公家反复请求的结果。而计划早在安政七年(1860年)的时候,就已经在大家伙的脑海里开始酝酿了。

只不过,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计划的成功率小于等于零。主要是因为和宫是有婚约的。不光有婚约,而且还是天皇本人给牵线搭桥做的大媒,对象是有栖川炽仁亲王。

所谓君无戏言,更何况婚姻乃人生大事。如果真的这么儿戏的话,不但毁的是自己亲妹妹的名声,更是往自己脸上抽嘴巴,所以天皇一开始是拒绝的。

当然,就这个主意本身而言,他也觉得不坏。原先的打算是换个人嫁过去,本来选的是女儿富贵宫,可没承想天有不测风云,才有了这个想法,姑娘就得病去世了。

这下有点尴尬,因为把皇宫翻遍了也找不出除了和宫之外第二个未婚妇女了。若是动真格地要嫁,是她也是她,不是她也得是她。

所以支持嫁和宫的人们觉得,为江山社稷着想,这巴掌必须得抽在天皇脸上。

当年4月,京都所司代酒井忠义和关白九条尚志联名上书,要求和宫原先的婚约作废,并将她嫁给将军家茂,其他公家见此也纷纷附议。

所谓京都所司代,其实就是幕府的驻京办。

孝明天皇不想抽自己,也不想被人抽,所以就回绝了大家的要求,理由有三:

第一,和宫是有婚约的人。

第二,和宫虽说是自己的妹妹,可从小娇生惯养极具个性,她要干什么不干什么全凭自己的喜好,基本不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所以即便是作为天皇的我同意了,她不愿意一样没辙。

第三,和宫年龄还太小了,不过14岁。你让她一个人嫁到离京都那么遥远的关东去,这太没人性了,明显是虐待小孩子嘛。

本来孝明天皇以为,这么一回绝,事情也就到此结束了。可不想隔了个把月,幕府亲自派使者求婚来了,更绝的是他们居然还做通了和宫的生母关行院以及伯父桥本实丽的工作,让他们帮着一起来游说。

这下天皇觉得有点头大了,也开始动摇了,思前想后,他找来了一个侍从商量。

日本的侍从跟中国的有些不一样,简单来说,就是今天的宫内厅官员。

这位侍从也是个没啥节操的人,发自内心地认为和宫没有必要守着一份可有可无的婚约,无论是为了满足孝明天皇自己的理想抱负还是从家国天下的角度出发,都应该嫁给德川家茂。

天皇觉得这番言论甚合自己的心意,只是说到底也是自己的亲妹妹,何况还要自抽耳光一般地毁掉婚约,所以不由得感慨道:“这样是不是太便宜关东那帮小子了?”

侍从呵呵一笑:“陛下,这倒是无碍。只要有言在先,如果幕府承诺舍放开国,开始攘夷,那么就把公主给嫁过去。”

孝明天皇一听觉得这主意实在是好,不但通过联姻加强了公武合体,还能了了自己多年来的攘夷心愿,真是一举两得。

这位侍从的名字叫做岩仓具视。记住这个人啊同志们,这绝对是一个在坑界能和井伊直弼一较高下的狠角色。

6月,天皇颁布圣旨,大意是:如果幕府攘夷,就把妹妹嫁给家茂。什么时候攘,什么时候嫁。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双方终于在当年的7月中旬敲定:和宫嫁给家茂,婚礼在三年内举行,但幕府在十年之内必须将国体重新变为锁国。

双方皆大欢喜。不过,他们都忘记了一点。那就是和宫本人的意愿。

其实孝明天皇说得并没错,从小被父亲仁孝天皇当成掌上明珠的和宫,是一个个性极强的女孩,她不愿意的事情,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当她听到要和有栖川亲王解除婚约,然后嫁到遥远的关东时,当下就表示拒绝,谁劝也没用。

这下天皇急了,因为无论是公武合体还是尊王攘夷,自己好歹还是天皇,总不能这么来回抽自己的脸吧?一会儿嫁一会儿不嫁的,别说亲妹妹,亲妈也不行啊!

所以孝明天皇跑去找和宫说:“妹啊,皇兄这两天被抽脸抽得心都累了。要是连你也不放过我的话,那我就只能退位了。”

和宫一惊。

紧接着天皇又说:“只不过苦了你了,因为不管接我班的新天皇是谁,他都会把你嫁给德川家茂的。”

和宫想说话,但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孝明天皇一见这情形,连忙宽慰道:“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真不想嫁也不是办不到。你出家做尼姑不就行了?回头我就给你联系个姑子庵吧。”

此时和宫的内心已经是崩溃的了。一个星期后,姑娘终于屈服了。但是她提出了三点要求:

第一,自己要在父亲仁孝天皇的忌日过后才能嫁人,并且此后每年的忌日,幕府都要放行自己去京都拜祭。

第二,自己进了幕府之后,在大奥的一切生活礼节全都按照宫里的标准,将军家原有的礼节可以无视。

第三,自己身边的侍女、女官都要如数带去。

孝明天皇全部答应了。

至于幕府方面,他们除了希望和宫快点嫁过来之外,别无他求。

文久元年(1861年)10月,磨了一年多的和宫,终于动身去江户了。

江户幕府历经14代将军,娶公主做老婆的,还是头一个,所以大家对这场婚礼的重视程度是空前的。沿途的大名们也纷纷被动员起来,保护和宫的安全以及行程的畅通。整个护卫行列总人数超过了3万。

而和宫所经过的地方,基本上都事先被人变成了无人区——不许做生意,不许逛街。当地的居民要么选择去旅游,要么选择待在家里,不能开窗,不能开门,也不许站在高处眺望和宫一行的行列,违者直接法办。发展到后来,连庙里每天敲钟都不让了,说是生怕这钟声太大惊扰了和宫。

还有更过分的。一些大名甚至规定,在和宫经过的区域内,连猫狗都不能出现,因为这些动物的叫声会惊扰到和宫,所以一旦见到,要么就地扑杀,要么关起来。

还有的大名规定,在和宫晚上睡觉的地方周围,百姓不许点灯,因为生怕有人拿着油灯点了火把搞恐怖袭击。

总而言之一句话,天皇嫁个妹妹,老百姓要被折腾个半死。于是大家又恨上了幕府。

但不管怎么说,和宫一行总算是在一个月后的11月15日平安到达了江户城。

11月21日,陪同一起的侍从岩仓具视在江户城上会见了当时的老中安藤信正。

两人就和宫下嫁的相关事宜进行了诸多讨论,并且针对近期来发生在日本的各种事件展开了深入探讨,气氛非常良好。

就在这良好的氛围中,岩仓具视突然发问道:“最近,我听说了很多不太好的流言,不知道老中大人可有所耳闻?”

信正表示自己尽管身为高官,但是一向喜欢深入基层,听到的流言多了去了。上到天皇要出家,下到江户的青菜涨价,几乎天天都有类似的事儿传到自己身边,所以还请侍从大人明示,到底是什么流言。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妨明说。这民间传闻,幕府之所以要让和宫下嫁,纯粹是为了找一个人质来压制朝廷,请问此事是否当真?”

信正一听连称绝无此事,还表示说,幕府是真心诚意要响应天皇的公武合体的号召,所以才请求和宫下嫁的。为的是增进幕府和朝廷之间的友好交流以及亲情互动,绝对不是要什么人质。

说的时候态度极其诚恳,但安藤正信已经不拿正眼瞧岩仓具视了。

他觉得这人忒傻,哪有这么问问题的?就算真的要把和宫当人质,你这么问几下,就能不当了?

正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这公家脑残多,看来还真不是流言啊。

可岩仓具视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有多脑残,相反还反复地,一个劲儿地追问:“是不是把和宫当人质?真的不是?真的不是?”

安藤老中也不好当场发作,只能跟着对方一遍又一遍地回答:“不是,真的不是。我确定以及肯定地告诉你,不是。”

岩仓具视笑了,笑得很开心。

安藤信正也笑了,笑得同样很开心。他觉得对方总算是相信幕府的诚意了,也不枉费自己这番口舌。唯独感到有点奇怪的是,这家伙咋笑得那么别致呢?总觉得有点阴险的味道。

还没等他细细品味那笑声,岩仓具视再度发话:“既然老中大人如此肯定,那么就请幕府方面出具一张誓纸吧!”

誓纸就是保证书。保证的内容是:幕府发誓,让和宫下嫁纯粹是为了加强和朝廷的关系,而绝非是把和宫当人质。

安藤信正不干,换你你也不干。

假设你讨个老婆,临结婚了要你写个保证书,保证是真心相爱而不是为了女方家里的钱,你愿意么?伤自尊不说,不知道的看了还以为你做贼心虚呢。

当时在场的,除了陪坐的大小官员之外,还有幕府的另一个老中久世周广和朝廷的千种有文。众目睽睽之下安藤信正拍着胸脯口头保证,结果却连个书面证据也不敢留下,这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诚意,或者说是幕府的诚意。

而岩仓具视却不紧不慢面带微笑地表示,因为这流言实在是传得太厉害,所以朝廷方面也不能不当一回事儿。如果幕府觉得写保证书实在过于为难,那也不急,我今天先把和宫给带回京都,等这流言过了,或者彻底查清造谣者的时候,再结婚也不迟。

说着,他起身就准备走。

信正连忙挽留,表示不急,容自己想一想,考虑考虑。

岩仓具视则表示自己相当地急,出差在外家里老婆要忙里忙外忙不过来,孩子还要上学读书没人接送,所以希望幕府赶紧地给个答案,成与不成都给一句话。

12月中旬,幕府向朝廷代表岩仓具视递交了保证书,发誓家茂跟和宫的婚姻中,除了公武合体还是公武合体,绝对没有第二个动机。

就这样,带着保证书,岩仓具视悠然回京。

但这事儿还没完。

文久二年(1862年)刚过完新年,孝明天皇突然就收到了妹妹和宫的来信。

信中的主要内容是哭诉。哭诉自己在江户城遭到的虐待。要点有以下几个:

第一,原本说好按宫里的生活习惯过日子,可到了大奥之后,里面管事儿的当场就反悔了,硬逼着自己按照将军家的家规待人接物。

第二,本来幕府答应让自己每年回京都祭奠自己的父亲仁孝天皇,可现在也反悔,说是时间紧迫要求延期。

第三,天璋院对自己的态度非常蛮横无礼,动不动就仗着自己混的时间长、资格老、辈分大来欺负自己。

第四,自己住的屋子阴暗潮湿还狭小,简直就不是给人住的,像牢房一样。

最后一条是随和宫一起来的侍女提供的举报信息。她们称,自从来到了江户,和宫的脸上就常挂着泪珠子,可见是被人欺负过很多次了。

对此,孝明天皇进行了冷处理。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叫上了京都所司代问了问情况,听了听解释,就算完事儿了,同时还写信给自己的妹妹,要求她好好过日子,不要折腾。

当年2月11日,和宫和德川家茂正式举行了婚礼。

这一年,两人都正好16岁,和宫只比家茂小14天。

她觉得这简直是上天在坑害自己,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居然会嫁到这么一个四周充满了无数敌意的地方。根本就是人质,好吗?

婚礼结束后,照例是洞房花烛夜。

德川家茂盯着和宫看了很久很久,然后笑了:“你真漂亮。”

和宫礼貌性地也笑了一下。

“对了,你爱吃甜的么?”不知什么时候,家茂拿出了一个漆盒,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小点心,“这是羊羹,这是丸子,这是金平糖。啊,对了,这是长崎的荷兰蛋糕,你肯定没吃过吧?也是,你哥那么恨外国人,怎么可能让你吃蛋糕。来,拿一块过去尝尝吧,超好吃的。”

和宫接过蛋糕,咬了一小口。

“怎么样,好吃吧?”

“将军……平时喜欢吃这些?”

“那可不,德川将军家代代都喜欢吃甜的。”

和宫笑了。

“真甜。”

她开始觉得,纵使出身深宫,纵使是一场政治婚姻,可自己未必不能拥有幸福。

当然,小夫妻的幸福归小夫妻的幸福,既然是政治婚姻,政治话题总是要提一提的。

大婚后,朝廷方面第一时间派出使者和幕府约定,拟明年让将军亲自去京都,和天皇一起探讨十年内完成攘夷的问题。在当时的日本,大名、将军去京都,被称之为上洛。对此,家茂一口答应。

这边皆大欢喜,那边却又有人不高兴了。

广大的尊攘激进派非常偏执地认定,幕府肯定是在施加了种种压力之后,逼迫朝廷把和宫嫁过去的。对于这种过分的行为,是绝对不能饶恕的。

其实一个政权就跟一个人一样,一旦没了公信力,做啥都是错的。

一场恐怖袭击的计划,又在酝酿之中了。

自从上一次在江户刺杀安藤老中失败之后,水户的尊攘派地位一落千丈。原本是全国尊攘的领头羊,现在却渐渐地被另外两个藩所取代,它们分别是长州和萨摩。

而这一次的计划制定者以及之后的实行者,都是萨摩人。

他们打算干一票大的,把支持和宫下嫁的那一伙公家全部杀光,而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冲进关白九条尚志以及京都所司代酒井忠义的家里,把这两家给灭门了。

萨摩人的武勇拼命我们之前都有过介绍,这里就没必要多说了。其实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当这群亡命之徒真的高举着手里的刀子砍向那些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公家,对方是断然没有一丁点儿的反抗能力的。

但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萨摩藩的老大岛津久光不同意。

久光具体说来是藩主岛津忠义的爹,萨摩大小事务的实际掌权人。这哥们儿在他爹和兄弟争权夺位互相踩踏的时候,尽当老实人,谁也不帮,谁也不打,特别安分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可眼瞅着父兄双亡之后,他立刻就活泛了起来,先是以国父自居,然后再狠抓藩内大权,先后重用了大久保利通等中下级藩士,并且让他们组建精忠组来帮助自己处理藩务。同时,他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公武合体派,力求促成朝廷和幕府合作,并且深得孝明天皇的信任。天皇不仅经常召见他,还特地允许他从萨摩藩带兵驻扎京都,以保证首都的治安。

岛津久光的政治立场是显而易见的公武合体。因此这样的一个人,你要让他放任自己的手下去杀公家、灭幕府官员,那是绝对没可能的。

当然,其实他不同意也没关系啊,手下偷偷地干不就行了?

偏偏就巧了,正准备偷着干呢,也不知道谁当了叛徒,行动计划提前让人给捅到久光那里去了。为了能摆平这档子事儿,还不伤了自己藩的人,岛津久光特地派了自己的亲近家臣前去调解,其实也就是去把那群人给劝回来,别再闹事儿了,好好过安生日子。

这位前去调解的哥们儿名字叫大久保一藏,后来他也改了个名字,叫大久保利通。

一藏在接到命令的同时,就问自家老大,要是那几个执迷不悟的打算一条儿道走到黑咋办?

久光寻思了半天,沉吟道:“那你就挑选家中的剑术高手前去,实在不行,就……”

大久保一藏秒懂。

其实他的担心不无道理。自从和宫下嫁给了家茂之后,幕府和朝廷的关系一度得到了改善,一些原本持倒幕观点的武士纷纷转向公武合体。可是还有一些极端分子,他们坚持认为幕府是靠着坑蒙拐骗、威胁利诱的手段才把和宫给劫持到江户的,所以幕还是要接着倒,而那些在和宫下嫁中出力不少的公家也绝对不能放过。

就这么着,原本的尊攘派分裂成了公武合体派和尊王攘夷倒幕派(简称尊攘派),两派如同水火,纷纷试图置对方于死地。

大久保一藏在家中挑选了9名剑术高超的家臣上路,目标是位于京都的旅馆寺田屋。

要说这寺田屋,也不是一般的旅馆,它是萨摩藩在京都的唯一指定住宿旅馆,但凡来京都出差的萨摩藩士,不是住在萨摩的驻京宅邸,就是住在寺田屋,所以,久而久之寺田屋也就成了萨摩人的在京聚集点。

该次的袭击计划,也是在这里商讨酝酿成的。

就在大家对整套计划做着最后的修缮补充工作时,大久保一藏带着人,来到了寺田屋。

走在最前头的,是萨摩藩剑豪大山纲良。

纲良是萨摩示现流的门徒,门派内对他的评价是“高手中的高手”,据说他能够如同飞鸟一般跳起身子,然后同时挥刀斩下敌人的首级;而且,这人不管是剑道切磋还是外出打架,基本不用防具,永远是穿着一身便服拿着一把刀就冲入人群大砍特砍,一时间被誉为萨摩剑道的第一猛人。

与此相对的,寺田屋内打算搞恐怖袭击的最终策划人,叫做有马新七。

这人属于老牌恐怖分子了,早在当年樱田门外刺杀井伊直弼的那次,就有他参与策划的身影。那个唯一加入刺客团的萨摩藩士有村次左卫门,就是他举荐给水户人的。

新七看到一下子来了那么多高手,就知道情况不太对劲儿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问大山纲良:“你们是来干吗的?”

纲良倒也实在,直接就说:“主公已经知道你们的计划了,还请你们都回去吧,别在这里再给萨摩添麻烦了。”

新七一看计划暴露,也不含糊,直接就一挥手,招呼大家准备战斗。

纲良连连摆手,表示萨摩人不打萨摩人,有什么话大家回了萨摩宅邸慢慢说。

但是对方已经开始拔刀了。

尽管大家伙是本着一颗尽量维护和平的心态前来调解,但也不想平白无故地就这么人间蒸发,眼看着对方挥着明晃晃的刀子就冲了过来,大山纲良等人也不得已拔刀迎战。

这场群架的人数对比是10对8。调解队伍中,大久保一藏不太会打架,仅仅是远距离观望,所以其实是9对8。虽然数量上差距不大,但质量上的差距,几乎就是天壤之别了。

其中,调解队中的道岛五郎兵卫高舞着手里的长刀,大声喊道:“奉上讨贼!”然后一刀狠狠地朝着有马新七劈了过去。

但是运气太差,这刀因为他举得太高所以砍在了门框上,又因为用力过度,刀身断裂。

正当五郎兵卫拿着只剩半截的刀子继续冲向新七的时候,恐怖分子中的桥口吉之丞从天而降,一刀捅入了他的腰部。此时被刚才五郎兵卫那勇猛的气势吓得瘫坐在地的新七也总算是回过神来了,操起地上的刀子高喊一声:“放着我来!”亦将手里的刀插入了对方的肚子。

连挨了两家伙,照理儿说这哥们儿算是玩儿完了,可五郎兵卫居然直挺挺地站着、愣是不倒,还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里的半截刀刺入了新七的胸膛中。

两人同时毙命。

一看主犯被放倒,调解队气势大增,而恐怖分子们则纷纷露了怯。一场激战下来,8名恐怖分子被当场砍死6人,重伤2人,而调解队里除了运气不佳的五郎兵卫之外,连个轻伤的都没有。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但是事情还没完,因为在他们楼上,还有几个跟新七一伙的,估计一听到下面混战,早已经磨刀霍霍准备战斗了吧。

大久保一藏见状,正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冲上楼去杀他个干干净净,但是被大山纲良给拦住了。

“战斗到此为止就该结束了,接下来的人,还是劝说他们跟着我们回去吧!”

一藏觉得很搞笑,能调解早就调解了,刚刚你们干吗拔刀子啊?再说了,人家在楼上早已经做好准备来跟我们拼个鱼死网破了,谁还敢上去跟一群亡命之徒讲道理?

纲良说:“我去,我一个人去。”

然后宽衣解带,将身上的佩刀卸下,披着衣服,露着胸肌,踏上了前往二楼的楼梯。

楼上总共有5个人,带头的两个叫做大山岩和西乡从道。

事实上他们一听楼下的动静就做好了决死的准备。此刻的五人,都是刀出鞘且人半蹲着,随时准备跳起来给敌人一刀。

就在他们瞪着血红双眼的时候,纲良上来了。

正要砍,对方连忙摆手说:“你们几个,难道想对没有带任何武器的人下手么?这样也算是武士?”

大家仔细一看,确实如此,但还是没有放松警惕,依然举刀的举刀,半蹲的半蹲。

纲良倒是显得异常放松。他微笑着盘腿坐下,环顾5人之后说道:“上来的就我一个人,什么也没带,只是想跟你们谈谈而已。你们几个,能不能先把家伙给收起来?”

沉默了半晌,楼上响起了一阵刀入鞘的声音。

“你们是不是能告诉我,为何要这么做?”

“幕府对圣上大人施以压力,强行让和宫下嫁江户,实为人质。这种行为,难道不可恨么?”大山岩率先反问道。

“可恨!”

“那么我们让那些助纣为虐的小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有什么不对?”

“很对。”

“难道像九条、酒井这种人,不该杀么?”

“该杀!”

说着说着,大山岩觉得不对头了。怎么这哥们儿都顺着自己的意思往下说呢?他到底是哪头的?

看着有些摸不着北的大山岩,纲良慢慢地开了口:“既然大山殿下似乎已经没什么话说了,那么就容在下来说上几句。”

“你说吧!”

“大山殿下觉得,我们的主公为何会不远万里地来到这京城?”

“那是奉了圣上的命令。”

“你也知道是奉了圣上的命令啊?那我再问你,你知不知道主公来京城干吗的?”

“……”

“大山殿下其实心里很清楚吧?主公率兵上洛,就是为了促进公武合体,维护治安,可你们却打算在主公管辖的地方杀人放火,这不是给萨摩抹黑,给主公丢脸么?”

看着大山岩不说话,纲良又说道:

“公武合体,不仅仅是主公的志向,也同样是当今圣上的意思。和宫的下嫁,同样也是圣上的旨意,绝非是他人施加压力的后果,难道不是么?”

恐怖小组彻底沉默。

“如果大家还是武士,就不要再做这种既违背天子旨意,又给自家主公抹黑的事儿了。还请你们跟我回一次藩邸,当面接受主公的处理吧。”

5个人默默地站起了身子,跟着纲良下了楼。

接着,在纲良的求情下,岛津久光宣布:参与斗殴的那两个人,勒令切腹,而在楼上的那5个人一律免于处罚。

就这样,大山岩、西乡从道他们算是留了一条命下来。

大山岩,就是之后的日本陆军元帅。

西乡从道,就是之后的日本海军元帅,顺便一说,他还有个兄弟叫西乡隆盛。

对这次被称作“寺田屋骚动”的事件的圆满解决,朝廷和幕府上下都觉得非常满意,满意之余,大家对于岛津久光为人处事的能力也赞不绝口,纷纷认为此人堪为大用。眼看着幕府的威信一天天降低,还不如让萨摩藩帮着幕府一起管理日本。

趁着自己的支持率直线上升的当儿,岛津久光趁机向朝廷提出了自己关于幕府政治改革的三条想法:

第一,敦促将军家茂尽快上洛。

第二,设置五大老,分别由沿海五大藩的大名来担任,目的是共同帮助将军处理国家政务。这五个藩国分别是萨摩、长州、土佐(今高知县)、加贺(石川县和富山县)以及仙台(宫城县)。

第三,让一桥庆喜担任将军的监护人,让松平庆永担任大老。

如果你已经忘了这俩哥们儿是谁的话,建议重新去看看前边儿,关于一桥派的那张名单。

正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当年被井伊直弼弄得鸡飞狗跳,又是关禁闭又是在家反省的一桥派,终于又要重出江湖了。

孝明天皇看过之后觉得非常满意,在长州藩以及岩仓具视的大力推动下,当下就全部准奏了,然后派敕使去江户照会将军。

所谓的敕使,其实类似中国的钦差大臣。

天皇还命令,让岛津久光作为陪同与钦差一起去一趟江户,一路上的警卫工作也交给萨摩兵队了。

就这样,久光于文久二年(1862年)春夏之际到达了江户,顺利见到了德川家茂,而将军对他的这三条建议也照单全收,并且当下就任命了一桥庆喜为监护人,松平庆永为幕府政务总裁。所谓政务总裁,其实就是大老换个名字而已。

不仅如此,幕府也趁此机会搞起了一系列的改革。比如修改服饰、派遣留学生之类的。其中,改动最大的,就是两百年来死死约束各地大名的参勤交代制度。

原本规定大名每隔一年就要来一次江户并且住上个大半年的,现在变成了每三年来一次就行。原本大名的妻小都是人质,留在江户,没有幕府特批不准离开,现在变成了大家伙随时随地都能回去自己的领地。

作为维护国家统治基础的根本大法,参勤交代制度的修改意味着一件事——德川幕府,真的不太行了。 qJcX/A0ip4WOOk+DPSizvFZ/ayYlKoNihXAN/AOepkVvvRiHdAEqdrD0kL++X10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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