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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丁香空结2

〔73〕

许暖不记得底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昨夜雨一直下得很大。

如果不是因为担心庄毅,这场久别的重逢,大抵不会如此沉闷。许暖始终讷讷,话语极少,看了看孟谨诚,内心觉得无比悲哀。

孟古一直在她身边,无比殷勤。

她在孟谨诚的家中吃过晚饭,提出回家。

孟谨诚放下碗筷,看了看窗外的雨幕,说,雨很大,我已经让刘姐帮你收拾了客房……

她看了看孟谨诚,礼貌地拒绝,说:“不用了。”

孟古提出送她回去。

车上,孟古给了她一瓶水,然后,她礼貌的接过,笑笑,恬静又疏离。

当陌生又熟悉的眩晕感袭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她后悔至极,为什么在孟家没多吃几口。她想起了庄毅那句话:“低血糖你就多带几包糖。”

……

她从医院爬起来的时候,已近中午。

孟谨诚在她的身边,眼睛里充满了温柔的怜悯,那样的的眼神让许暖觉得自己很罪恶。

她轻轻喊了一声:“小叔。”

孟谨诚尴尬地笑了笑。

是了。

昨天,孟古将她拉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阮阮,快喊小叔啊。”

许暖喊完,就仓皇地穿着病号服,说:“小叔,我有急事!我得赶紧回去!我以后再来找您和孟古。”

说完,她就披头散发地离开,像一个被十二点铃声催醒的灰姑娘。

她担心的只是庄毅误解。

许暖跳上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上下打量着她,像打量一个疯子。

许暖一边看表,一边着急,她想,完蛋了!她回去之后一定是死定了。庄毅一定会用世界上最刻毒的话来对待她……虽然,不久之前……他吻过她。

想到那一幕,许暖的脸轻轻红了一下。

上楼的时候,她碰到了徘徊在楼道间的陈寂,吃了一惊。

陈寂穿着黑色香奈儿套装,像个瓷娃娃,虽然不够美,但胜在华丽的衣服,骄傲的家世,让她看起来是如此气质不凡。

陈寂看到许暖,略略打量了她一眼。

许暖问:“你找庄毅?”

陈寂不说话,只是看着许暖,带着一丝审视,让许暖怪不舒服。

许暖说:“你要找他,就和我一起吧。”

陈寂依然面无表情,看了看许暖,转身下楼。

她没用一句话,只用眼神,就划出了她和许暖之间,天差地远的距离。

许暖叹了一口气,转身,上楼。

打开房门那一瞬间,许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她决定闭上眼睛等待来自庄毅的狂风暴雨!她想着自己如何跟他解释这突来的低血糖昏迷……

庄毅却并不在。

许暖愣了一下。

身后,却响起庄毅的声音——“没想到,孟古口味可真特殊啊!”

庄毅看着许暖,冷冷地说。

他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

许暖慌忙辩解,手忙脚乱的模样,她说:“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干吗对我解释?”庄毅冷笑,从她身边走开。

他不想看她!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这个……

他突然转身回来,变得异常愤怒,他说:“许暖!我劝你为了小蝶也留些廉耻!你的女儿生病了!住院了!要死了!你一个做母亲的人却只顾着自己旧情复燃!我都替你女儿不值!”

说出这番话后,庄毅突然后悔死了。

但为时已晚,他的话像晴天霹雳一样,炸在许暖耳边。

她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小蝶——”

〔74〕

孟谨诚看着眼前的报纸,没有对许暖不利的消息,他的眉头突然松了开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缓缓起身,看着窗外,发呆。

秋风渐起,卷入房内,吹起他的白衬衫,他比庄毅更像古代画卷中走出的公子。君子如玉,古人诚不我欺。

昨夜,他被助理的电话吵醒,说:“老板,许暖出事了。”

而孟古也焦急地给他打来电话,说:“怎么办?小叔。我没想到,会招来那么多记者啊。我只是拨打了120……”

孟谨诚说:“别说了。”

当夜,孟谨诚让助理打点了所有报刊媒体,买断了那批相片。

夏良在他旁边一直噤声,不敢喘息,他从来没有看过温润如玉的孟谨诚如此暴躁过。

孟谨诚处理完报纸的事情,就赶到了医院。

孟古焦急地等待在病房外。

他一直对着孟谨诚忏悔,说:“她靠在了我的肩上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是低血糖昏迷,我以为……所以我情不自禁……可是当发现她不对,我立刻拨打了120!没想到后面记者也来了”

其实,这一切,不过是误打正着,成全了他做的一场戏,而许暖也是一个好的道具而已。

他就是要让孟谨诚打消对许暖的所有幻想——作为陈寂的未婚夫,他不该对许暖有那么多的幻想。

其实,孟谨诚一直能感觉到来自孟古身上的那种巨大的抗拒。

昨日相遇,孟古对待许暖突然殷勤得出乎他的意料,望向许暖的每一个眼神,对着许暖的每一个表情,都好像在宣布着自己对许暖无限的眷恋。仿佛当日绝情的话,不是出自他的口。

在孟谨诚的公寓里,三个重新聚首的人,各怀心事。

许暖只是隐隐地说起自己这些年的情况,遇到一个不错的人家,被收养,读了大学。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也很没底气,她不想欺骗,却只能欺骗。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维护许暖那微薄的自尊,孟古和孟谨诚都没有问及许暖的详细经历,只是相互感慨了一番各自的种种际遇。

吃饭时,孟古拼命对许暖夸赞,说:“还是咱们小叔的手艺好啊。”

说完,他不禁自觉尴尬,饭菜又不是孟谨诚做的。

不管了。

那天,他说了太多次“咱们小叔”,生生地拉开了许暖和孟谨诚的距离。孟谨诚不说话,眉眼淡然,但是他能感觉到来自孟古身上的那种巨大的抗拒。

此时此刻,在医院里,他再一次感知到了这种抗拒。

孟古看了看一直沉默的孟谨诚,声音有些抖,他说:“对不起,小叔。我以为我忘记了她。我以为她不再重要了。可是,当她真的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还是那么……”

后面“爱她”俩字,不需要说出来。孟谨诚又不是傻子。

孟谨诚看着孟古,目光极冷,说:“不要再对我做戏了!”

行车记录仪记录了他拙劣的摆拍心机,包括如何喊来了记者……幸亏他没真的碰她。否则,孟谨诚真想杀了他。

孟谨诚的话,让孟古直冒冷汗,但是他依然很镇定,月光笼在他年轻英俊的脸上,不见当初模样。

〔75〕

那些日子,许暖一直守在小蝶的身边,她不想哭,却依旧会流泪。

小蝶在半昏迷中,轻轻皱着眉头,努力睁大眼睛,试图望见许暖,她稚嫩的声音喊她,“姐姐”。她用孩子特有的委屈声调幽怨地说,“你终于来看小蝶了。小蝶好……想你……”

许暖的眼泪就流得更急了。

庄毅在她身边,一直沉默不语。他花尽了力气,多方联系,但是依旧没能找到合适的骨髓供体。

许暖不同他说话,在她看来,是他居心叵测,耽误了小蝶的治疗。

于是,冷战再一次不可避免。

庄毅的腿好转了很多,但是,常常会隐隐作痛。

那段日子,昏迷成了小蝶的常态,她常常在昏迷中说胡话,可是,每一句胡话都像刺刀一样,刺在许暖的心里。

她说:“姐姐,我会不会死掉啊?”

她说:“姐姐,死掉会不会好疼啊?我怕……”

她说:“姐姐,我好……好想妈妈……为什么……同学们都有……妈妈……为什么……我……没有……小蝶好……想她……”

她的声音很微弱。许暖的心却跟撕裂了一样,黑夜笼罩在她的背后,像背负着的一个巨大的秘密,让人窒息,她望着手机上吴楠的电话,拨出去的那一刻,却又狠狠地按断!

几次三番。

她回头紧紧地握住小蝶的手,眼泪不住地流,她说:“小蝶,你不会死掉的,姐姐不会让你死掉的,小蝶。”

小蝶轻轻地抓着她的手,那么懂事,想要给她擦泪,她说:“姐姐,是不是我死掉了,就能到天堂见到……见到妈妈了……

“如果能见到妈妈……小蝶不怕……”

许暖的心彻底被揉碎了,她几乎哭出了声音。

夜深处,庄毅到来,许暖早已疲惫地趴在小蝶的病床前睡去。她的发丝,萦绕在许蝶枕头边的小飞机上。青丝是牵挂,那架小飞机再也飞不远。

庄毅看了看眼前女子,犹豫了很久,将她轻轻抱起,安置到另一张床上,扯开被子,轻轻给她盖在身上。

他守在小蝶身边,一直沉默着,给小蝶削苹果。

手里的水果刀有些钝,不如以往锋利,苹果被他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搁在凉盐水中泡,这样就不易变色。

他望着它们,就像望着自己被切碎的心脏。

深夜里,醒来的小蝶突然拉住他的手,说:“叔叔,我怕。”

他将苹果放下,拿手帕擦了擦手,坐在小蝶的床边,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她细软的头发缠在他的手指间,像密密麻麻的心事,勒住了他的思维。

头发就这么少了,他一手带大的小孩,看着她牙牙学语,看她长出第一颗牙齿,看着她光光的小脑袋上头发长长,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如今,她那浓密的长头发就这么变少了……

那一夜,他像一个父亲一样,轻声给小蝶讲着童话故事《海的女儿》——这本是他最不擅长的事,可在陪伴小蝶的日子里,变成了他的强项。

是的,这个小孩的存在,让许多他本不擅长的,变成了强项。

小蝶将脑袋靠在他的胸口,末了,她迷迷糊糊地仰起小脑袋,望着他。

其实,她想问他——

“叔叔,是不是所有的父亲都会给自己的小孩讲故事?

“叔叔,你将来有了小孩以后,也会给他讲故事吗?

“叔叔,我喊你爸爸好不好……哦……你要是不开心……我就不这么喊你……啦。”

……

最终,她昏昏睡下,躺在他的怀里,轻轻呓语了一句:“爸爸。”

抖动的喉结,颤抖的手,抚在她日渐薄去的发上。

人前不肯落下的泪,每一颗都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凌晨时分,离开医院,庄毅独自一个人走在午夜的街上。

空气中各种废气混杂在一起,产生了蒙蒙的雾,眯住人的眼睛,庄毅想起了许暖发丝间玫瑰花般的气息,可她夜宿孟古家的事情,就像一把刀,在他的心脏上划开了裂痕。

赵赵这段日子找过他,目送秋波,媚态尽显,态度极为亲密,就像恋爱中的小女人一样。庄毅莫名其妙,却冷漠依然。

赵赵不是感觉不到庄毅的冷漠,只不过,人一旦陷入进去后,就不想让自己清醒。爱情如饮酒,拼的就是醉生梦死。

庄毅走到公寓楼下的时候,意外碰见陈寂。

他愕然得说不出话来。

陈寂看着他,有些紧张的表情,眼神闪烁了半天,只说了四个字,就炸得庄毅的脑袋开了花儿。她说:“带我走吧。”

在她和孟谨诚订婚的前夜。

商业陷阱?

陈寂疯了?

世界疯了?

自己在做梦?

凌晨撞鬼了?

或者她被梁小爽给附身了?

……

他从来没有想过陈寂这种女孩子会做这样的事,说出这样的话,或者说,他以为陈寂这种自闭的女孩子压根就不会有七情六欲。

陈寂抬头,仰望着他,目光里的期待一点儿一点儿地碎裂。她不是梁小爽,可以纠缠不清、天生乐观,她也不是赵赵,可以放低姿态、曲意迎合。

最后,她无比矜持地笑了笑,她知道,庄毅的错愕和沉默,大抵就是最好的拒绝。他辜负了她最终鼓起的勇气。

不过,两个几乎不熟的人,何来辜负呢?

陈寂转身离去的时候,庄毅失声喊了一句:“陈小姐。”

可是他的脚步却停在原地。

陈寂回头,没说话,接着转身离开了。她还没有强大到在这里等着他缓慢拒绝,那种自取其辱,骄傲如她,是不能接受的。

〔76〕

庄毅是在小蝶的病房里接到孟古的电话的,那时那刻,许暖抱着病情反复的小蝶,哭得眼泪直流。

医生护士纷纷赶来,许蝶被送往ICU。

顺子看着庄毅却不敢问,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小蝶死掉吗?

因为没有人能接受,自己喜欢的女人和另外的男人再生一个孩子这种现实——

两个月前——

许蝶在幼儿园流鼻血不止,被送到医院……

庄毅被喊到医院,血液科里,徐医生神情凝重,他简短地告诉了他关于许蝶的病情:临床诊断为慢性粒细胞白血病,骨髓移植目前没找到合适的配型供体,现在能做的就是使用抗生素,尽人事听天命……说到这里,徐医生似乎犹豫了一下。

几乎是晴天霹雳,庄毅愣了。

但冷静如他,还是迅速捕捉到徐医生最后语言中的那丝犹豫,问道:“徐医生,除了骨髓移植,难道就没有其他方式?”

徐医生叹了口气,说:“还有脐带血移植。但不知道,孩子能不能等那么久。”

庄毅愣了:“脐带血?”

徐医生点点头:“就是孩子的父母亲再生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将有25%的希望和病人配型成功,这个孩子的脐带血可能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但,她是你收养的孩子……”

庄毅彻底愣了。

那一刻,他一向坚硬的心突然变得迷茫,让他不知身处何地——唯一的救命方式,居然是这样!

怎么可以呢?

他不是许蝶的父亲!

那个浑蛋才是!

……

冷静之后,庄毅说:“我希望找到脊髓移植造血干细胞的供体,无论多大代价!”说完,他让顺子递给徐医生一张名片。

徐医生看了看名片,愣了愣,说:“庄先生,我们会全力以赴的!但是如果能找到孩子的父母,希望你考虑一下脐带血。因为我担心找不到合适的骨髓供体。”

……

回忆如杀。

庄毅没有预料到孟古会突然出现在医院,所以,ICU病房前,庄毅冷笑,说:“可真是稀客。”

孟古笑得很得意,他反复把玩着手里的请帖,孟谨诚和陈寂订婚,派送给庄毅的那张请帖。

他说:“我是来送请帖的。我小叔的婚礼,和陈小姐。”

庄毅冷笑,说;“那可真稀奇。我以为你是来看孩子的。而且,送也应该是孟谨诚给我送吧,轮不到你。”

孟古笑,说:“生这么大气干吗?我不过好心跟你说说,从今天起,你就别妄想可以用许暖破坏小叔和陈寂了。只要我爱许暖,他是不会和我抢的。”

庄毅笑了笑,:“哦?那我是不是要恭喜你旧情复燃啊?”

孟古说:“你知道就好。”

庄毅有些不爽,说:“你可真是自信!”

孟古说:“怎么?难道你觉得一个女人肯为一个男人生两个孩子,还不代表她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一辈子吗?”

庄毅愣了愣,很显然,他没想到孟古会突然蹦出这样的话,他说:“你什么意思?”

孟古就笑,低声在他耳边,挑衅一般,说:“庄毅,你不要妄图阻止许暖为许蝶治病的决心!我了解她!”

庄毅低下了声音,说:“你不要告诉我,你一直知道小蝶生病了。”

孟古不说话,似乎是默认。知道自己的骨肉生病,却从不探望,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孟古沉默的那一刻,庄毅的脑子突然相通了很多事情,他冷冷地笑,说:“你知道的好像很多。”

孟古笑,说:“是啊,别忘了,小叔一直让我找阮阮。所以,她在你那里,我一直是知道。不过,我以为你是喜欢她,直到你带着她出现在孟谨诚的面前,我才知道,你是有预谋的。”

庄毅冷笑:“一个男人居然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和女儿被别的男人养着,我是不是该称赞你好涵养呢?”

孟古就笑,说:“你想刺激我吗?”

庄毅极其不屑地冷哼:“我可没这本事!”

一个可以试图用车撞死自己女人的男人!一个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女儿生病却不探望的男人,自己可没有什么自信能刺激到他!

孟古依然笑,语气里有些恨恨,说:“你不要妄图刺激我了。你没有过辛苦的日子,你永远不知道往上爬有多么累……不对。你知道的,你当初失去了家业,不是也费尽心思地想再得到,所以,你更不愿意失去,对吧?我和你一样,不愿意失去。”

庄毅很不屑地说:“土鸡飞得再高也不会变凤凰的!”

孟古有些恼,他很介意“土鸡”一类的词,因为这会勾起他原有的自卑,他做不到如同孟谨诚那样云淡风轻、无欲无求。

不过,瞬间,他又笑了,对庄毅说:“你也不要忘记,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庄毅,我就等着你这只凤凰落地!等你不如鸡!”

孟古说这些话,是有底气的。要知道,只要陈寂和孟谨诚在一起,庄绅或者说上康,势必会吞掉盛世和风的。

这是多年积怨,必然你死我活。

所以,那天凌晨,庄毅没有应允陈寂,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庄毅看着他,良久,突然问孟古,说:“那天,你是不是打探到许暖要去医院的日子,才有了那场医院的不期而遇?”

孟古大笑,他说:“庄总真是聪明。”

是的。

那场相遇,甚至那个拥抱,都是孟古演给孟谨诚看的。

庄毅再也不想多言,从他身边走开。

他觉得孟古是个比叔叔庄绅更阴狠的小人。许暖,你真是瞎了眼。

他到了医生诊室,却见许暖在和医生讨论脐带血的事情,她居然答应了!孟古果然没有猜错,她回答的是,无论怎样的代价,她都愿意救活许蝶!

原本就一肚子火气的庄毅顿时怒火升腾,他一把握住许暖的手腕,说:“为了25%的机会,你愿意和那个男人重修旧好?”

许暖推开他,说:“是!”她看着庄毅,突然哭了起来,“都是你,都是你!你让小蝶的病情拖延到现在,都是你啊!”

庄毅眼睛赤红,他握紧许暖的手腕,说:“对!都是我!都是我!不能让你那么容易和孟古复合,不能让你为他珠胎暗结,你满意了吧?”

许暖就恸哭不止,她绝望地看着庄毅,说:“你知不知道我也好痛苦啊,你让我怎么办啊?”

其实,她说的是,虽然她的心已经不在孟古那里,可除了和孟古重新生一个孩子,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虽然她也万分不理解,为什么救治许蝶,需要她和孟古生一个孩子!?

可是,在庄毅那里,却硬被曲解成,她为了在孟谨诚和孟古之间最后的选择而痛苦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庄毅冷笑了一下,说:“你既然这么难以选择,那我就帮帮你,孟谨诚和孟古,只要死掉一个,你不是就不用选择了吗?!”

许暖看着庄毅,恨恨地说:“你冷血!”

庄毅冷冷地盯着她。

那一刻,红尘中,一对暗自折磨的男女。

〔77〕

孟谨诚和陈寂的订婚仪式。孟古热情地邀请许暖参加。

许暖拒绝了,那不是她该出现的场合。

孟古也并不在乎。

此刻,许暖是不是他宴会的女伴,也改变不了,孟谨诚和陈寂要订婚的现实。他很为自己的聪明自得,他成功地保护了孟谨诚和陈寂的联姻。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刚刚到仪式现场,刚从侍者手里接过一杯香槟,就听见孟谨诚当着众人宣布:他很感谢陈家的厚爱,但是,他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四座哗然。

庄绅当场差点儿抽风。

陈子庚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唯独陈寂,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是她未婚夫的男子,嘴角弯起了一丝笑。那一刻,她突然发现,他不是一个刻板的男子,而是如此与众不同。

手中的香槟刚入口,孟古吃惊得回不过神,他走上台去,脸色苍白,说:“小叔,你疯了?!”

孟谨诚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算是回应。

当然,一向沉默冷静的孟谨诚,之所以能做出这番举动,完全是因为他刚刚收到了庄毅的一份厚礼——一支录音笔。

孟古与庄毅上次的对话。

孟古说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不落地进入了孟谨诚的耳朵。

孟谨诚走的时候,孟古一直追在后面,他说:“小叔,小叔,你不能不为上康想啊,你怎么能这样?”

孟谨诚一把推开他,说:“你为什么不为许暖想一想?这么多年!到底是什么,把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从孟古手里拿过车钥匙。

那一刻,他只想去医院,看看病中的小蝶,看看漂泊无依的许暖。如果她愿意,他会珍藏她,珍视她,一辈子。

他不要这声势浩大的商业帝国,不要这声色犬马的江山欲望,他只想要她。

《菜根谭》里有段话,从少年时代便影响了他——

人生只为欲字所累,便如马如牛,听人羁络;为鹰为犬,任物鞭笞。

若果一念清明,淡然无欲,天地也不能转动我,鬼神也不能役使我,况一切区区事物乎!

所以,这样的我,才能有抛却一切的心。只屈从与侍奉自己的心,来爱你。

孟古愣愣地看着孟谨诚上了自己的车,疾驰而去。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疯狂地冲了出去,他发疯似的追着孟谨诚的车,大喊了一声——“小叔——”

〔78〕

第二天,孟谨诚车祸坠崖,掉落海中的消息,出现在各大报纸、网站。

悬崖下,只找到孟谨诚那天的座驾,却不见孟谨诚。悬崖下多次寻找,都不见其踪影。

有人说,可能是尸骨被野狗给吃了。也有人说,可能是落入了大海。

各大集团纷纷向庄绅和陈子庚表达了哀悼之情,许暖见到报纸那一瞬间,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这是她入职财经新报的第一天。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记者生涯要写的第一篇报道,是孟谨诚的死讯。

孟谨诚车祸坠崖的消息传到孟家之后,孟老太太经受不住这巨大的刺激,撒手西去。

一时之间,孟家地覆天翻。

孟古在许暖的面前,痛苦地闭上眼睛,脸色苍白,神情坚决,他说:“小叔不会死掉的,不会死掉的!”

许暖的眼里突然闪动着泪光,她想起了庄毅曾经说过的话,他说过的——孟古和孟谨诚,只要死掉一个,你不是就不用选择了吗?

所以,他终于这样做了。

这么多年,她见过了他的残忍,见过了他的冷血。见过他为达目的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她一直天真地以为,他会对她保留一份仁慈。

她真傻啊。

许暖的眼泪汹涌而至,这一刻,她肝胆欲裂。最后,她惊醒一般喃喃着,说:“我知道是谁害死了小叔!”

孟古问: “谁?”

许暖号啕着哭出了声音,说:“是庄毅啊!”

孟古像是获得了希望一样,抓住许暖的手,说:“如果我告发他,你愿意帮我,帮死去的小叔做证吗?”

许暖愣在了原地。

夜里,许暖发疯一样跑回了铂宫,她并不知道,自从她走后,铂宫二十七楼的灯光,彻夜不灭。

她冲到庄毅的面前,指责他的冷血,指责他的无情,她说:“你怎么可以害死小叔,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庄毅看着她,脸色疲倦而苍白,说:“你说什么?!”

很显然,他决然没有想到,许暖会如此猜测他。

许暖就吼:“你这个杀人凶手!”

这已经不是这个女人第一次说他是杀人凶手了!宁辞镜是,孟谨诚是,甚至连她自己她都不放过,她跟顺子说,总有一天,你的普通人老板,会让你杀死我这个所谓的朋友的!

庄毅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摔在地上,他看着许暖,冷笑了一下,说:“很好!是的,我杀了他,怎么样?”

许暖说:“我会告发你,让你永远坐牢,永远!”

庄毅的脸色变得煞白,他看着许暖,有些不敢相信,他喃喃:“原来孟谨诚能让你这么恨我?”末了,他语气也变得愤恨,像一个赌气的小孩,说,“好啊,那我就娶了你!我倒要看看你作为妻子,如何将自己的丈夫送进监狱!”

娶……

他要……娶……

庄毅愣在原地。

许暖也愣在了原地,最后,她全身发抖,痛哭,说:“你这个疯子!”

庄毅恨恨地说:“那也是被你逼疯的!”

夜幕之中,彼此折磨的两个灵魂。

〔79〕

赵赵是跑着来找庄毅的,在光鲜时尚的顶级百货TOP PLAZA,当时盛世本部的两位副总丁效贤和史笑也在,和庄毅汇报董事会老夫子们突然开窍,想在TOP PLAZA设立盛视家电的智能家居体验馆的事情。

段青青一看,有女妖精来了,就立刻带着两位副总离开了。

段青青是庄毅的新秘书,上海体院毕业,曾获得过全国散打锦标赛冠军,大家都知道,庄毅选她的原因,梁小爽“功”不可没。

赵赵和段青青打了个照面,段青青似乎朝她挑眉飞了一记媚眼,赵赵以为自己眼花了。

庄毅见怪不怪,这大概是他选段青青的第二个原因。

见他们走后,赵赵几乎是带着小女人特有的雀跃和幸福,她说,她给庄毅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庄毅看着她,说:“什么事情?”

赵赵笑,说:“我们有孩子了。庄毅,你有自己的孩子了。”

庄毅说:“我不想被开这种玩笑!”

玩笑?赵赵愣了愣,她没有想过庄毅是这种反应。

她看着庄毅,笑了笑,慢吞吞地从手包里拿出化妆镜,很娴熟地涂上唇膏,柔润的颜色,让她的眉眼看起来更加生动。

她执拗地看着庄毅,仿佛要看清他的心肺一样。

庄毅不作声,将脸别开,对于赵赵,他是心存内疚的,她是一个将一切都掏给了自己的女子,而自己却伤害过这世间她最亲的人,无论是否有心。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毫无尺度地和自己开玩笑。

沉默半天,庄毅说:“我会照顾你和小熊一辈子的。”

赵赵笑了笑,仰起头,问庄毅:“可以照顾我和赵小熊一辈子?但不包括这个孩子对吧?”

庄毅看着赵赵。

昔日颠倒众生的高跟鞋女王,今天穿着一双柔软的平跟鞋。

今天种种。

他虽然不解,赵赵也不像在撒谎。

办公室里,一堆文件前,庄毅终于想起,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赵赵的话没有说完,嘴巴就被庄毅给霸道地堵住了——不是柔软的嘴唇,而是一只手。

大雨滂沱的夜晚,他将她推出门外,他说,你需要冷静一下了!

却最终,不放心她醉酒的一个人,大雨滂沱的夜,他喊了顺子,将烂醉如泥的她送回了家……

那一天,赵赵离开TOP PLAZA后,回了纽斯塔,喝得烂醉如泥。

她跟一群小姐妹一起,笑得跟油菜花一样,晃着酒杯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们说,我哪点不如许暖啊?他爱那些名门小姐我不管不争,我没法跟人家比啊!可是,他肯去爱许暖,却不肯爱我。”

那夜,她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夜总会,代驾早已到达,她跌跌撞撞地上了车,晕晕乎乎地坐上了后座,眼前的灯光仿佛天神的微笑,不断地闪耀在她的眼前,她整个人如同坐在云雾之中,脚下一片绵软。

这辆车是庄毅送给她的。

她的很多东西都是庄毅送给她的,华服、美食、钻石……可是,庄毅送给她的东西再多,终究不包括爱情,他说,那太奢侈。

她以为自己一直都会很聪明地遵守着他们之间的游戏规则,只是暧昧着,游离着,绝对不会放纵自己的爱,惹火烧身。可是,事实证明,她错了。当她的爱情隐忍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痛苦只能变本加厉。

如何不恨?

却又不知道为何去恨。原本就是这样——他没有背叛她,因为他从来没有属于过她,他没有辜负她,因为他从来都没承诺过她。

可是,她的五脏六腑却全被悲伤和痛苦撕扯着,仿佛随时要爆炸一样——他和她,将要那么幸福地在一起,可是她和弟弟却要如此悲哀地过一辈子。

一个是撕裂的心,一个是癫狂的人。

这一切,她没法想通,更没办法不去恨。

她以为自己一杯酒可以忘记这一切,继续八面玲珑、笑如春风地周旋在他的身边,却生生低估了自己对他的情感。

赵赵强忍着眼泪,眼泪却那么不争气滚落腮边。突然之间,只听到一阵沉闷的响声,一辆车冲着她猛然撞来,她和整个车子失控地撞向了路边——

巨大的冲击之下,安全气囊被打开。赵赵还没有从惊吓中清醒过来,只见一帮人围了上来,将她拽了下来。

赵赵惊慌失措。

远处一个冰冷的身影背对着她,像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群人蜂拥上前。

最终,赵赵昏死过去。那一瞬间,她只感觉一个小生命从自己的身体里剥离了,就像一团小小的云团,任凭她如何努力,却再也无法抓住。

庄毅,庄毅,你好狠啊。

……

〔80〕

她没有找庄毅闹,没有找庄毅哭,既然他要毁掉孩子,那么一定就不会管自己会多么痛苦绝望,所以,自己的任何眼泪对于他来说,都是无用的。

他要娶许暖,所以毁了她和他们的孩子。

她在赵小熊那里找到的许暖。

她对着她笑,说:“我知道你在这里。”

许暖有些尴尬,说:“我这就离开。哦,水就要开了,你记得给小熊把面煮上。”她指了指桌上电磁炉,锅里的水渐渐开始沸腾。

赵赵突然很温柔地拉住她的手,说“别急。”

她突然的温柔,让许暖很不适应。

而赵赵,只是一直温柔地看着许暖,似乎要将她整个人看穿了一般。

赵赵手中的液体泼向许暖的那一刻,几乎是毫无预兆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瓶子,在许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泼了过去,而当时端坐在地上吃点心的赵小熊仿佛是应激反应一样,扑向了许暖,他说:“不要——”

却撞到了旁边沸腾起来的那锅水。

赵小熊几乎是尖叫着在地上滚,而许暖也痛呼出了声音。

那一刻,赵赵抱着赵小熊肝胆欲裂。

十多年的风霜,手足别离路,她找到了他,却又亲手毁灭了他。

〔81〕

庄毅得到的消息是,赵小熊整个背部严重烫伤,许暖的肩膀和胸口大面积烫伤,赵赵精神几乎崩溃。

庄毅觉得崩溃的是自己,他将车开得像飞机一样杀到了医院。

许暖安静地躺在床上,经历了一番生死,她依旧像一朵素净的莲。

庄毅低下头,看着她受伤的胸口,心疼得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庄毅去看望过赵小熊,见到赵赵的时候,他的眼里充满了仇恨,而赵赵也用仇恨的眼光回瞪着他。

爱情中的刀光剑影。

“为什么要害许暖?”

他要赵赵给他一个答案。

可赵赵只是看着她,吝啬地不肯吐一个字。只是狠狠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的骨肉看穿,眼里充满了冷漠和鄙夷。

她如何来说,她泼出去的,只是一瓶水。

还的是那天咖啡屋里,许暖被梁小爽泼了一脸水,而她送上了干净毛巾。

她憎恨那天为何要帮她解围,她要的不过是一份,两清。

后来的日子,移植皮肤。

因为创面太大,自体皮移植远远不够,而她本就孱弱,不停地呕吐,皮肤感染引发了高烧,她就常常昏迷。

主治医生也有些焦头烂额。

庄毅很焦虑,问医生:“是否还有其他办法?”

医生告诉他:“可以尝试异体皮夹杂自体皮移植方式,但需要配型,而且还会产生排异反应。而且病人是烫伤,异体移植会更麻烦……”

庄毅想也没想,直接撩起衣袖,说:“我有。”

医生惊得眼珠子都蹦出来了,同样吃惊的还有跟在他身边的顺子。

好在医生理智尚存,他说,先做配型吧!未必合适。

你尝试过皮肤从身体上剥离的痛吗?

会比爱情更痛吗?

麻醉剂过后的切肤之痛,让庄毅脑门上的冷汗直流。

最终,医生将庄毅的手臂和胸前包扎了一下,一共六处“伤口”,每块都是两厘米见方,它们将带着一个男人无从言说的爱,保存在液氮之中,合适的时间里,移植到一个女人的身体上。

医生问庄毅:“需要镇痛剂吗?”

庄毅摇摇头。

如果,不是这些皮肤生生从自己身体上剥离,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如此之爱许暖。

自己的所有愤怒,都是出于爱情。

自己的所有冷言冷语,也都是因为在掩饰自己不肯相信的动情。

或者,他意识到了自己喜欢许暖,但他以为只是喜欢而已,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的那些你侬我侬。

可是走来的这一路,他突然发觉,自己错了。

当你爱一个人爱到可以为她承受切肤之痛时,大抵就是真的爱了。

爱情真的不讲道理。

庄毅缓缓地走出手术室,顺子看到他,直冒冷汗。

顺子问他:“你没事吧?”

庄毅摇头。

庄毅突然问顺子,他说:“你还记得,有一天,下大雨,我喊你过来,让你帮忙把送赵赵回去……”

顺子说:“嗯!我把她送回了纽斯塔。”

一听不是送回了赵赵的家,而是送回了纽斯塔,庄毅的心“咯噔”了一下,那个灯红酒绿之地,出点儿什么意外,还真的不奇怪。

孟古出现在他身后,他正气凛然得像一个君子,说:“好好的一个许暖,你将她害成这样,现在,终于满意了?你的那些莺莺燕燕,每人一口唾沫,她也得被淹死!你要对我们叔侄两人出气,何必拉上许暖?”

庄毅不看他。

孟古说:“你以后不要来这里了。如果你真的在意许暖,不必假惺惺地借苦肉计来讨好她。你不再出现,就是对她最好的在意了!”

〔82〕

后来,庄毅再也没有出现在医院。

并非孟古的话让他幡然醒悟。只是因为,徐强医生告诉他,小蝶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脐带血!

唯一的希望!

他一手带大的小孩,看着她从襁褓中长大,怎么忍心看着她从这个世界离场?

孟古在病房里一直照顾着许暖。

对于眼前的女子,自己爱与不爱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得出,庄毅在意她,否则的话,一个男人神经病了,才会生生割去自己的皮肤移植给你啊。

所以,现在,许暖是自己唯一的护身符了。

只有许暖在自己的身边,庄毅才不会那么快对上康轻举妄动。否则,此时此刻的上康,既要面对陈家诘难,又要面对盛世和风……

孟古知道自己很卑鄙,可是为了生活,为了不失去,卑鄙又何妨?

他喊来夏良,问他:“那夜做事的人都遣散了吗?”

夏良点点头,说:“遣散了。不会有人知道赵赵的流产与您有关。按您的吩咐,赵赵永远都会认为是庄毅亲手害死了那个孩子。”

孟古笑了笑。

那天,庄毅一支录音笔,让他觉得在孟谨诚颜面尽毁。所以,他虽然顾忌庄毅,却更恨极了庄毅。

很幸运的是,有人给他带来了赵赵怀孕的消息,而且据说,为此赵赵和庄毅俩人在TOP PLAZA闹得不是很愉快。

孟古当下心里就有了主意,他觉得是时候回赠一番了!

所以,那夜,他背对着那场人间惨剧。

那个叫赵赵的女人,将他当成庄毅,突然之间,面对茫茫黑夜,他也有些迷茫起来,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又怎么会变得这样残忍?

……

孟古回头,看了看躺着的许暖,轻轻俯下身来,看着她清秀的眉眼。

突然,他想起了,他曾经爱恋过她的那段时光里。

如果,从来不曾分开,如果,没有那盒扣在头上的菜汁横流的盒饭……那么,此时的他还会不会如此机关算尽?

现在的她,是不是也无须经历这么多磨难。

遗憾的是,人生,永远没有回头路。

孟古轻轻叹了一声,手指轻轻滑过她年轻的皮肤,喃喃了一句:“对不起。”

〔83〕

许暖渐渐好转起来,那些新鲜的皮肤在她身上渐渐成活。

小护士们常说,你真幸福,有个男人肯为你做这样的事情!

每当小护士们这么说的时候,旁边的孟古就极其羞涩地拢拢衣袖,遮掩“伤口”——当然,那不是他为许暖贡献的皮肤——可是,他却让许暖这样认为了。

许暖看着孟古,眼底是不安,是感激。

许暖常常会看着自己的伤口,那些“从孟古身上移植下来”的皮肤,夹杂着她的皮肤,在她身上渐渐存活。

孟古在她身边,给她端来米粥,一勺一勺地喂她。

她拘谨而抗拒,说:“我自己来吧。”

孟古愣了愣,没有坚持。

突然,许暖抬起头,小心地问他:“疼吗?”

孟古再次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知道许暖是在询问,他身上的那些“伤口”。

所以,他很快镇定下来,笑了笑,说:“为了你,做什么事情我都愿意!”

许暖没说话。

孟古突然一把抓住许暖的手,说:“你知道吗?我爱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干枯的苍耳,放到许暖手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泪光,他说:“你看,我一直都保留着它……从我们分开那天起,它就一直留在我这里……”说到这里,他哽咽了起来,一把抱住了许暖,眼泪不断地落在她的颈项处,他说的假话,连自己都给感动了。他说,“许暖,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找你啊……”

许暖愣愣地看着手心里的那颗苍耳。

那一刻,她是感动的。

可是,她想起的却是庄毅的大床上,她捡那些苍耳的场面——是的,那一天,庄毅吻了她,吻了她流泪的眼眸,吻了她冰凉的唇……

幸福曾经那么近,可他却谋杀了谨诚小叔……他的心怎么可以这么狠呢……

许暖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孟古紧紧地拥着她,说:“许暖,我们在一起吧,就算不为了我们自己,就算是为了小蝶,我们重新开始吧!”

许暖泪流满面。

是不是,在这世界,有些“在一起”是命中注定。

同样,有些“不在一起”,也是命中注定?

孟古深情的目光里,她伤口处的皮肤像火烧一样疼痛起来,那些新移植的皮肤,仿佛带着不可触摸的痛楚和抗议,想要从她身体上挣脱、剥离掉一样。

那一刻,铂宫,二十七楼。

庄毅感觉自己的皮肤就像燃起了火焰一般,那六处伤口带着沸裂的痛苦,生生地撕扯着他。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苍耳。

那是许暖留在他床上的。

那一夜,他的手,穿过了她乌黑的发,他拥抱了她,亲吻了她。那么分明地感觉到了她的悸动和苦涩……

可是,转眼之间,一切已成烟云。

孟古从医院里走出来,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

他将手里的苍耳,随手一扔。

他嘴角弯起了一丝嘲弄的笑,不知道是嘲笑许暖还是嘲笑自己——居然相信有人会保留这么颗破玩意儿?他不过是让夏良开车到郊外捡的。

夏良问孟古:“许小姐会出庭指控庄毅谋杀谨诚少爷吗?”

孟古笑笑,说:“我会说服她出庭。”说到这里,他突然对夏良笑笑,说,“别忘记将许暖指控他谋杀一事,通知庄老板啊。”

夏良点头,说:“我已经托人通知庄毅了。”

说到这里,夏良停顿了一下,说:“小孟总,你不担心,庄毅会对许小姐不利吗?要不,咱们留下人保护许小姐。”

孟古摇摇头,笑笑,说:“不必了,他怎么舍得?”

夏良就不说话了,突然之间,他很想那个生死未卜的孟谨诚。同是孟姓男子,在孟古身上,他感觉不到孟谨诚那种天生的善良。

〔84〕

孟古走后,不知道许暖是不是因为流泪太多,或者伤心得太厉害,一直睡得很沉。

庄毅到医院的时候,她依旧在沉睡。

马路赶来,汇报了关于孟谨诚一事的调查。说是目前还没有结论,依然在派人私下查陈子庚、孟古以及庄绅。如果不是意外,这三个人的嫌疑最大。

庄毅点点头,说:“孟谨诚的事情,你抓紧调查。”

马路离开的时候,庄毅说:“另外……查查顺子送赵赵回纽斯塔那个夜晚的监控录像!”

马路一愣,点头,说“好”。

那一夜,庄毅一直默默地守在许暖的身边,看她呼吸均匀,像天使一样睡去。他眉头轻轻地皱了皱,又轻轻地散开。

许暖在睡梦里,突然喊着“许蝶”的名字。然后,眼泪就蜿蜒流出……

在一旁的庄毅,沉痛地闭上眼睛。

半晌,他轻轻握着她的手,又放开,他说:“我不会再阻止你了。”

是的,他不再阻止了。

从夏末到秋冬,是他太自以为是了。

他以为他有家财万贯,可以买到合适的骨髓供体。他以为这世界上,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情,可是他错了。

医生宣判了一切。

如果没有脐带血,那么许蝶只有等死。

他不舍得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她总是依靠在他的胸口,四年来,他不是草木,岂能无情呢?

更何况,这些日子,他有几次偷偷来过医院,病房门外,看到她对孟古笑——所谓青梅竹马的感情,有什么可以替代呢?

印象中,她似乎,从来没有主动对自己笑过吧?

四年之间,铂宫之中,那些吻,那些红的脸,红的眼,那些悸动……到头来全是自己一个人的情生意动。

庄毅艰难地起身,看了看许暖。

最终,转身离开。

庄毅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离开病房时,许暖在梦里,呼喊了他的名字——庄毅。

庄毅从医院离开的时候,最后去见了小蝶。

他知道,一旦许暖和孟古在一起之后,他们才是完整的一家人,自己永远不能出现在他们面前。

小蝶看到庄毅到来,很开心,喊庄毅:“叔叔。”

庄毅低头看着这个懂事的孩子,满心温柔,轻轻应了一声:“嗯。”

那一夜,庄毅再一次给她讲《海的女儿》。

许蝶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故事讲完后,她又突然醒来,直愣愣地问了庄毅一句话——“那海里有男人鱼的话,也会爱上人间的公主吗?那男人鱼爱上公主后,也会为她变成肥皂泡吗?”

庄毅愣了很久,心像被针扎了一样,最后,他轻轻地说:“会的。”

小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为什么啊?”

庄毅说:“爱情会让你做任何事情。”

“爱情?”小蝶突然忽闪了一下自己的大眼睛,突然,她爱上了从庄毅嘴里说出的这个美丽的词汇。虽然,她不是很懂,但是她知道,这个词汇一定很美。

就在庄毅发愣的时候,突然,小蝶怯生生地问他:“我可以……喊你爸爸吗?”

庄毅的身体猛然一抖,他没有想到这个五岁的小姑娘,会突然这样说。一句话,击中了他的心脏。

小蝶连忙改口,说:“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喊……”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从小不知道父亲为何物,生病的时候,贪恋着庄毅给她的温暖。突然异想天开了起来,但是,却怯怯地害怕别人的不悦。

庄毅点了点头。他怜悯地看着她,说:“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小蝶就将手轻轻地抚过庄毅的下巴,轻轻地喊了一声:“爸爸。”

庄毅轻轻应了一声:“哎——”

那一刻,他的眼睛里,突然流淌出一种酸涩的液体,让他万分悲伤——他知道,就在明天,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他将与此告别。

他的她。

他的小小的她。

许蝶没有发觉庄毅的悲伤,她渐渐地睡了过去,轻轻嘟哝着:“我有爸爸了……许暖姐姐嫁给庄毅爸爸的话,我就有妈妈了……不对,许暖姐姐也得喊爸爸,糟糕!”

许蝶突然睁大眼睛,看着庄毅,说:“我不要喊你爸爸了。”

庄毅愣了愣,很显然,他没料到小姑娘会如此反复无常。

许蝶歪着脑袋,看着庄毅,很小心地说:“庄毅叔叔,如果,小蝶死了……你会娶许暖姐姐吗?她不能等我长大照顾她了,你能替我照顾她吗?”

庄毅的心,如同刀割。

最终,他点了点头,骗了自己,也骗了小蝶,他说:“我娶她。” 9A8EHXupovVhDHpl/GsFVlAyUEXJibCHVbasrbvF4UyIy3INNn4mrxQ3q39rJe8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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