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
有没有一个人,
一场爱情,
让你肯为他不管不顾,病入膏肓?
〔15〕
此后的两个月,许暖虽然没去学校,但是她很积极地在为毕业后找工作,在网上投了许多简历。
广电,财经新报,维度人物两家报刊,甚至梁佳丽达、上康的内刊……只要是有机会的,她都将自己的简历投了过去。
做记者最好不过,这是她崭新的梦想,也是她的对口专业。她希望能成为吴楠那样的记者,帮更多身处底层的人发出声音,让这个群体得到社会更多的关注。
当然,这一切都是背着庄毅偷偷进行的。
她往上康投简历时,有些忐忑,隐约间耳闻过庄毅和上康的不合……想到去庄毅对手那里写庄毅的小黑料,居然有种莫名的兴奋。
那次车祸,李乐没有死。这是许暖所不知道的。
车祸让李乐严重伤到了脊椎,大概要一辈子坐在轮椅上了。不过李家正在联系美国那边的医院,听说很有希望康复。
梁小爽一直为此很内疚,她觉得是自己害惨了李乐。她又觉得,这一切都怪许暖,若不是她抢走庄毅,自己就不会这么偏执,而李乐也不会受到这样的伤害。
她还记得那天,电视新闻上,李乐车祸现场的视频一遍一遍地重放着,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李乐生死未卜,她几乎决定,如果李乐死了,她一定要同许暖同归于尽!
好在李乐命大,或者应该说,许暖命大。
但一辈子坐轮椅和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梁小爽在李乐病床前哭了很久,她抹着眼泪,说:“李乐,你要是再也站不起来了怎么办?”
李琥珀就在边上直翻白眼。她觉得梁小爽你太能折腾了,我堂哥就算不够一米八五,也有一米八三,虽然不如庄毅,但也玉树临风。你梁小爽就那么鬼迷心窍,非庄毅不可啊?
李乐安静地看着梁小爽,不说话,可是,眼神却是那样温柔。最后,他虚弱地抬起手,给她擦掉眼泪,说:“哭啥呢,我还没死呢。美国那边的医生不是说了吗?还有很大的希望。”
梁小爽见李乐不怪她,就哭得更凶了。在她看来,李乐应该狠狠抽她几十个大嘴巴,并狠狠地臭骂她一顿,她才能心安。
当然,在边上的李琥珀也是这么想的,她无比希望她堂哥能示意她一下,然后她就狠狠地给梁小爽几十个大嘴巴。
不过,当她看着梁小爽抱着李乐哭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像一个电灯泡,于是连忙表示要离开。她对梁小爽说:“喂!大姐你慢慢哭啊。”然后。她又向李乐做了个鬼脸,说,“大哥,你慢慢哄啊!”
李乐无奈地看了李琥珀一眼,他这妹妹,和梁小爽从小就是一对任性的主儿,凑到一起去,飞沙走石啊。
梁小爽一直哭,李乐看着她,这个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其实,他真的不怨她。他当时都想过了,梁小爽就是将天折腾出窟窿来,他也得找五彩石练习补天啊。何况,梁小爽只是将他的腰椎给折腾断了而已。
李乐舔了舔干裂的嘴巴,弹了一把梁小爽的脑袋,说:“得了,别哭了!死不了!为了给你做好备胎,我也得长命百岁不是!”
梁小爽终于破涕而笑,她说:“还这么贫嘴,你活该!”
李乐看到梁小爽笑了,心情突然明媚起来,说:“对!我活该!活该喜欢你这么个烦人精!”
原来,爱一个人,就是永远心疼她,永远不舍得责备她。看到她哭,自己的心就跟针扎一样;看到她笑,自己的心就跟开了花儿一样。李乐觉得自己大学就不该读什么经济学,应该去读爱情学,自己真是天生的情圣。
爱情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致命的软肋。
有人拼此一生,在寻找自己的软肋,而有人拼此一生,逃避自己的软肋。
这段日子里,吴楠又在学校组织“关爱走失儿童”的活动,喊许暖去。许暖虽然极想去,却只能推托。好在吴楠不问缘由。
倒是林欣,打她电话都打疯了。许暖解释,说:“嗯,我去实习了……”
林欣说:“啊!你这个小白眼狼!不早告诉我!下周我也要去实习了,在广电,吴楠帮我介绍的。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许暖忙说:“好啊,好啊!”她顿了一下,说,“不过我正在外地出差,我刚飞过来,恐怕要等我回去再说……”
“哦。好吧。”林欣撇撇嘴,说,“那暖仔,注意安全。”
许暖挂掉电话,松了口气。她摸摸鼻子,说谎了,鼻子会不会变长?
谁知当天下午她在小区外花园广场散步的时候,却跟撞鬼似的撞到了林欣,她正在帮吴楠发宣传单。
林欣看到她的时候,以为自己眼花了,说:“许暖?!”
她快步上前,说:“你不是在外地出差吗?!”
许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林欣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说:“好啊!许暖!你有事瞒我!”
〔16〕
其实,许暖没有对林欣解释什么,因为她不想再撒谎了。
她只是反复的说——,“林欣,你别生气!”“别生气!好吗!”“你得相信,我真不想骗你。”“但是,你也别问,好吗?”
既然许暖都这么说了,林欣还能再说什么?确认她安全之后,毒舌如林欣,也只能递给她一瓶酸奶。
不过,林欣还是抱怨,说:“许暖,两个月啊,两个月!我还以为你移居火星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许暖叹了口气,抱着林欣递来的酸奶:“我也想是移居火星了。”
……
那天,许暖把林欣送到公交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关于毕业,关于未来,关于最红的那个小鲜肉。
林欣突然想起了个什么事儿,很神秘地跟许暖说:“哎,许暖,以前咱们不是总抱怨租来的小说每到了关键地方,嗯……就不知道被谁给撕去了吗?”
许暖愣了愣:“怎么?”
林欣说:“我终于找到罪魁祸首了。”说完,她神秘一笑,说。 “我帮李晓整理铺盖时,从她床底翻出一堆书页,我还以为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或者《邓小平理论》,结果一看……我当时就蒙了!许暖你知道我的,多纯洁的一个孩子!”
许暖:“…… ”
说完,林欣就从背包里掏出一堆书页,递给许暖,笑:“喏,前几天我就靠它们才完整地大学毕业了。现在交给你,可怜你这个还没毕业的。”
许暖来不及反应,林欣已经一脑袋扎上公交车了。她在公交车上冲许暖摆手再见,说:“好好复习,这门功课可是落下了四年啊!”
街上行人纷纷好奇地看向许暖,许暖低头,看着手里那堆纸,哎,这个让人无奈的林欣啊。
电子阅读流行的年代,慧珍书屋是学校里为数不多还残存在的小书屋,几乎很少人问津,只知道老板夫妇守着书屋小三十年,后来老板娘去了,老板就自己守着这一切,一切保留着老板娘离开那天的样子,一晃十年。他每天做的最精细的事情,就是擦拭书屋牌匾——擦太轻,怕拭不了灰尘,擦太重,怕擦去了姓名——慧珍是老板娘的名字。然后,老板再去喂养老板娘生前照顾的那些流浪猫,每每总说,照顾完最后一只就走,结果,又来了新成员……“是慧珍啊,不让我走”,有人曾听到黄昏梧桐树下,老人抱起猫轻声絮语。
快销年代,人们羡慕从前车马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人的生活,不知何时,这个深情的故事,在校园内流传开了;又不知何时,这里变成了网红书屋,格格不入的年代感,竟又成了潮流所在——一群人围着拍照,然后离开。
老板常常挤不进自己的店,只能和流浪猫儿们蹲在门外等。梧桐树下,热闹是人群的,孤单是自己的。
不过,小书屋还是拥有一小众忠实的拥趸——诸如许暖和林欣她们。古早味的言情又如何,它也描摹了很多女孩爱情的最初模样。
就这样,许暖抱着那堆纸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换鞋子,抬头,却见庄毅正端坐在沙发上,似乎是等了她很久的样子。
黑云压城城欲摧!
许暖心里“咯噔”一下,完蛋了!
自从上次庄毅狠狠地羞辱了许暖之后,他就没有再踏进过她的公寓,这次也不知道是被东南西北风中的哪阵风给他吹来了。
庄毅这个男人很奇特,笑和不笑时,完全是两个人。他笑时,春暖花开;他不笑时,霜冷长河。
许暖看着他阴沉的脸,没笑!不由得心里直发毛。她低下头,虽不情愿,却仍要解释,道:“我舍友……我去送她……”
庄毅冷笑:“我看你不是去见你舍友了,你是满世界地去找这个姓孟的男人了吧!”说着,他将一本日记本扔在许暖面前。
许暖一看地上的日记本,先是一惊,瞬间又羞又恼,慌忙把它从地上捡起来,不可思议地望着庄毅,说:“你……偷看我的日记?”
庄毅冷笑道:“我没想看。”
他确实没想看,写日记这么古董的行为也只有许暖干得出吧,要不是赵小熊和小蝶翻出来,差点儿撕掉用来折飞机,他才懒得理。
许暖气得直发抖。
她想,庄毅一定将日记里的全部内容看光了,看光了她所有的心思,看光了她所有的隐私。这四年时光里,最初她对孟古的思念,对孟谨诚的愧疚,还有对赵小熊的怜悯……当然,也包括了对他——庄毅的痛恨、惶恐……甚至,悸动。
那一刻,许暖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被剥掉了衣衫。
庄毅看着脸色苍白的许暖,并不以为意。
他压根儿就没看到过许暖日记里提到他的部分,更不知道许暖会在日记里提起他。开头那一页对孟古的思念已经让他失去了读下去的兴致!
想到这儿,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怒气,对许暖说:“我花钱让你去读书,不是为了让你给其他男人写情书的!”他顿了顿,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一堆信笺扔到许暖脚下,说,“当然,也不是为了让那些毛头小子给你写情书的!”
一张发黄的旧纸飘落在他们之间,上面小楷清俊,透着时光流逝之韵——阮,古乐器,有月琴之形,珠玉之声。
许暖迅速上前,捡入怀里。
庄毅冷冷一笑,轻蔑至极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珠玉之声?月琴之形?真是声形具备!交情匪浅!”
本是情深义重之言,他意味深长之下,却有了淫词艳曲之嫌。
许暖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凌厉,他霸道,他不可理喻!他让她想发疯。
突然,她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勇气,反诘他:“那你让我读书干吗?难道是为了让我感谢你拿我当棋子,感激你对我的伤害,还是给你这个魔鬼写情书?!”
庄毅看了看许暖,哟,她居然会激动?她终于激动了!激动起来的样子似乎还蛮可爱。不过,她这是要造反吗?这太值得严惩了。
庄毅看着她,说:“我是魔鬼?多谢赞美!给我写情书?你永远都不配!”
不配!
永远都不配!
这几个字,针一样扎在许暖心里。她此生低微,却也不是她的错。谁希望离开父母如珠似宝的珍爱,流落他乡遍尝心酸?
父母何人,家在何方,她都不知。
唯一知道,“不配”,“不配”这人间最好的爱情,“不配”这世界最好的情郎——收养自己的奶奶也曾说过这两个字,因为孟古。
很多时候,她真的想找到孟古,不为纠缠,不为爱恋,只为问一句,多年前,说好一起离开的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对自己食了言!
就像现在她也很想问问庄毅,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这么憎恨自己!铁石心肠,百般折辱!
许暖的眼泪落了下来。
庄毅在旁,冷冷地看着,说:“至于吗?何时何地,都为那个男人哭?!”
许暖看了看庄毅,那俊美到可憎的脸,泪眼模糊中,她似乎看到了孟古的容颜。她突然很想去触碰,可手最终停在空中,画了一个弧线,坠落了。
这么多年了,那个曾经的少年,如今是怎样的发、怎样的笑、怎样的容颜?
她本是不去想了,本是遗忘了,是庄毅硬生生地一次又一次提起,让她无法同以前那些体无完肤的伤害,彻底说再见。
又是该死的眼泪和沉默!
庄毅看着许暖流泪,突然心有不忍;可他痛恨自己的心生柔软,于是,他硬起心肠,冷冷地看着许暖。突然,庄毅发现她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书页。
许暖触及他目光时,一惊,擦掉眼泪,下意识地后退,将书页放到身后。
庄毅就缓缓地绕到她身后,说:“是什么?”
许暖猛然想起这少儿不宜的东西,一边后退,一边擦着眼泪,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学最后的……课业。”
“哦?”庄毅冷笑,说,“我看看!”
许暖摇头,掩饰道:“都,都撕……撕坏了!”
庄毅语气变得幽冷,说:“你是在反抗我?!”
许暖连忙摇头,她看得出庄毅开始生气了。她不想也不敢去惹庄毅生气,可是她更不想庄毅觉得她是一个“女色魔”。
庄毅说:“我数到三!”
许暖看着庄毅,她自然是知道反抗他的代价,不由得内心激烈交战——
啊啊,林欣,你害死我了。给他?脸会丢尽。不给他,那么苦头会吃尽!吞下去吧,可实在太多!许暖啊许暖,让你贼心不死带它们回家!
庄毅看了许暖一眼,直接数道:“三!”
说完,他掠走了她手里的纸,猎豹一般。
许暖“啊”了一声,企图将那些书页夺回来,庄毅却已经闪到了一边。
他的目光扫了扫许暖所谓的“大学最后的课业”,愣了,随后,嘴角微微一扯,产生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
他说:“真遗憾!我大学就没有这种“课业”,今天,我可得好好补习一下。”说完,就装作懵懂地念了起来,声音很轻,带着挑逗的意味……
许暖快崩溃了。
她发疯似的尖叫,企图挡住他进一步的“朗读”。
那一刻,她真想抱着庄毅这个禽兽一起同归于尽。
庄毅像看穿了她似的,说:“你一定特想抱着我同归于尽吧?”
许暖猛点头。
庄毅眉毛轻挑,说:“那你抱啊!”
“啊?”许暖看着他,慌乱地低下了头。
庄毅看了看她羞涩如芙蓉般的脸蛋,不由得心旌摇曳。一种绒绒细细的感觉在他的心脏上撩拨着,如同复苏的草,欲绽的花。
他愣了愣,为掩饰自己的失神,故作严肃地说:“你们学校功课不错嘛。”
许暖明知道他是在恶作剧,却只好哀求:“你还给我。”
庄毅就笑,他说:“还给你复习吗?”
许暖的脸更红了。
这种暧昧的气氛快要将她折磨疯了。她趁庄毅不注意,踮起脚向他手里的那些纸张扑去。庄毅胳膊一抬,许暖整个人就跌入了他的怀里。
跌入他怀中的那一瞬间,许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爆炸了。
庄毅也呆住了,当许暖纤巧的身体跌入自己的怀里时,他觉得自己的胸口突然温柔地长出了一条藤,慢慢地开出了花儿。
时间在那一瞬间停顿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是两层薄薄的衣衫。皮肤的温度,心跳的速度,彼此之间感觉得那样清晰。
庄毅看着许暖,她的眼窝里还有刚才的泪痕,它们如同钻石,点缀在她星辰一样的眼眸里。就在许暖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的那一瞬间,他一把拉住了她——许暖这次彻底跌入了他怀里。
庄毅低头,俊颜渐渐逼近。许暖呆住了,如同中了魔咒一样不知道该如何躲闪。
他那带着香气的吻,带着绵密的眷顾,吻向了她饱满的额头。
细细碎碎的温柔,如同潺潺的溪水一样。他的吻一路向下,滑过她美丽的眼睛,她精巧的鼻梁,然后是她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
许暖的眼泪掉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意外之吻降临那一刻,她突然感到了一种巨大的绝望感升腾在胸口。这种悲哀的绝望,让她的心生生被撕裂。
就在庄毅的吻将落在许暖唇上时,赵小熊突然冲了进来,将硕大的脑袋搁在了庄毅和许暖的面前,一脸观摩学习的表情。
庄毅当下就愣住了,他和许暖两人如同触电一样迅速分开,迅速地清醒过来。
庄毅迅速地摆脱了这场意乱情迷,冷漠地将书页扔给许暖,眼里是嘲弄,说:“不要男人一招手,你就扑上去!”
许暖惊愕地看着他。
其实,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惊愕,他一直不都是这样吗?一直都是这样冷漠,这样魔鬼,这样以践踏别人的尊严为乐!自己该麻木了才对。
〔17〕
几天之后,许暖接到了四份面试通知,广电,财经新报,维度人物,还有上康。这真是好的消息,她却不知该与谁分享。
她看了看花园里的赵小熊和许蝶,念头默默地在心里滋长——总有一天,我会有足够的能力照顾你们的。她暗暗地给自己打气!加油!
许蝶喜欢抱着她的胳膊喊她“姐姐”,大眼萌童的童声里几分稚嫩。
她就这么长大了,如今已经五岁了。
原来,自己和孟古分别这么久了。
许暖在心底深深叹息,回头,却见赵小熊正在折纸鹤,他笨手笨脚,折成了鸵鸟。许暖忍不住走上去帮助他。
她低头折着纸鹤,头发垂了下来。赵小熊迟疑着,看了看自己的手,很好、很干净,于是,他抬手,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然后就又去心满意足地继续吃饼干了。
许暖愣愣地看着赵小熊。
怎样来定义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呢?
许暖和赵小熊最初的关联是一个叫老七的人。当时,她只有六岁,被老七带回家,那时候,她还叫阮阮;而赵小熊,是老七的宝贝儿子。
那时,赵小熊也就五六岁的样子,跟一个小地主崽子似的,横行霸道。
倒是老七那八岁的闺女赵吉祥,一副好心肠,会不时爬屋顶,偷一些地瓜条下来给她和其他孩子。
有一次,赵吉祥偷食物给他们时,被地主崽子赵小熊看到了。赵小熊就像个报警器似的哇哇作响,喊来了老七。
自己闺女居然如此败家,老七很生气,于是愤怒中,他冲进了里屋。
赵小熊就在他身后滴溜滴溜地跑,一脸的幸灾乐祸。
赵吉祥没有来得及跑,就被老七拎小鸡似的拎到了院里:“你这败家玩意儿!家里都吃不上饭了,你给我乐善好施!”。
当时他们吓坏了,以为老七收拾完赵吉祥,会转头收拾她们。
所以,当老七冲进来时,他们都吓傻了。
后来证明,老七不是对付他们的,而是对付赵吉祥的。
老七将赵吉祥给胖揍了一顿后,薅起她打小儿留起的长发,一镰刀下去,小吉祥立刻变成了散毛鸡,坐在地上一直哭。
老七似乎是完成了一件预谋了很久的事情一样,将镰刀扔到一边,用手掂量掂量赵吉祥的长发。
赵小熊就冲上来拉住父亲的衣角,理都不理在地上哭泣的姐姐,踮着脚喊着:“阿爸,阿爸,给我换钱买糖吃!换钱买糖吃!”
阮阮看着倒在地上痛哭的赵吉祥,手心里紧紧握着她给自己偷来的地瓜条,越握越紧。这时的她,感觉到了一种叫作善良的东西,因为赵吉祥。
老七很坏,她的老婆曹翠花也好不到哪儿去。那时的赵小熊,似乎也遗传了赵氏夫妻的刻薄德行,但是好在吉祥没有。吉祥是阮阮在黑夜里遇到的一丝光亮,善良的光亮。
不久,老七遇上车祸死了。
再后来,阮阮被孟古的奶奶收养了。
再再后来,曹翠花改嫁了,扔下了年幼的赵吉祥和赵小熊。听说曹翠花走那天,赵小熊赤着脚在冰天雪地中哭喊着“妈妈”。
再后来是什么呢?
阮阮记不真切了,似乎周围人的杂言杂语中说的是,赵小熊和赵吉祥被人给带走了,不知道带到哪儿去了。
后来,赵小熊辗转又回到了桃花寨子,被李慕白给收养了。李慕白听起来像个教书先生吧?其实他是杀猪的。
……
就这样,两个原本有着仇隙的人,在很多年后的今天,却是这个世界上彼此唯一可以抱着取暖的人。
这就是生活,其戏剧性远远要高于文学创作,因为它可以霸道到完全不讲逻辑,蛮横不讲道理。
庄毅再次来找许暖时,手里拿着两张刘若英的演唱会门票,他正在想如何遣词造句。
上次又伤害了她,他内疚无比,不,只是有些内疚,算是一点儿小小的道歉?对棋子好一些,棋子才能更好地卖命?至于她日记本上说,她很想去看刘若英的演唱会,因为名字叫“梦游”,而她这一生,就像是梦游……他根本就没为这句话心酸,嗯!半点儿都没有!
至于为什么是两张?嗯,庄毅觉得许暖去看演唱会,总得有个伴吧?有同学的话,就和同学一起去,不过看她总是离群索居的样子,估计没什么交心的同学……或者自己也可以顺道去听听,也算是监视棋子……
可他一进门,却碰见许暖正在给赵小熊擦嘴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在庄毅看来特别别扭。
手里的票被攥得紧紧的。
“真够贤妻良母的!”他忍不住冷冷地嘲讽。
许暖整个人一激灵,回头,却见庄毅站在对面——又是这个男人!又是这个暴君!又是这个庄扒皮!
赵小熊不说话,依旧吧唧吧唧地 吃东西。倒是许蝶像一只飞舞的蝴蝶,奔到庄毅怀里,用稚嫩的童音喊他:“庄叔叔,庄叔叔。”
庄毅一把抱起许蝶,笑意满眼,说:“小蝶真乖。”
这四年来,他和许暖之间虽然冷如冰霜,但和许蝶还是相处得极好的,就像一个年轻的父亲宠溺着一个小女儿。
毕竟许蝶从一个小奶娃开始,就被他带在身边了。
许蝶窝在庄毅怀里撒娇。许暖忙上前来,说:“许蝶,不要缠着叔叔,快下来!”
其实,她担心的是,庄毅这恶霸万一将许蝶给摔着了怎么办?
庄毅有些不爽地看着许暖,他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层层戒备,如同防贼。他低下头,装作无意般问许蝶:“小蝶,想妈妈吗?”
许蝶淡淡的眉毛皱成了一团,声音很小很细:“想……可是……妈妈不知道小蝶很想她的……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有妈妈,小蝶没有……”
许暖告诉小蝶,她们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
庄毅看了许暖一眼,嘴角轻轻一撇,拍拍许蝶的脑袋说:“别难过,姐姐也会像妈妈那样疼你的。”
说完,他看了许暖一眼,意味深长。
小蝶离开后,庄毅将脸轻轻靠近许暖耳边,说:“你是不是特恨我?觉得我十恶不赦,觉得我是魔鬼,总是让你痛苦,让你难堪啊?”
许暖不说话。
庄毅就笑笑,看了看已经跑去院子里找赵小熊玩耍的许蝶,转脸对许暖说:“你痛苦,你难堪,你内疚,那都是因为你做错过!”
许暖转脸看着庄毅,说:“你要我说多少次!她是我的妹妹!不是我的……女儿!”
庄毅看着许暖,一脸嘲讽的表情,说:“敢做,就得敢认!”
许暖说:“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
庄毅突然说了一句:“宁辞镜的事和我无关!”
许暖愣了,不知道他怎么会扯出这么一句。
庄毅看着她,说:“你看,你不是也一样不相信吗?!”
许暖不再说话,转身沉默着。
庄毅看了看许暖沉默的样子,说:“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有对我真正低头过,更没有真心地想听我的话过。没关系!我告诉你,不止十年!你这辈子都别想从我身边离开!就算是我一辈子都不走你这步棋,我也不会让你离开!”
庄毅不知道为什么要对许暖说这样的狠话,自从他看过她的日记,“孟古”这个名字,让他胸口像被巨石堵住了一样。这些愤怒似乎只有宣泄到她身上,他才会好受一些。
当然,庄毅今天之所以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告诉许暖,自己“一辈子不走她这步棋子”,恰恰相反,他来,正是因为,许暖这步棋子,终于可以走到台面上了。
终于。
对!什么演唱会门票!他来,才不是为了送什么门票!他也并没有在今夜带她去看演唱会还是让她去舞会做棋子之间痛苦挣扎,一点儿都没有!他来,只是为了过来告诉这颗棋子,你该登场了!
庄毅看了看许暖,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他说:“今晚,有个舞会。你陪我参加。”
今天是陈寂二十二岁生日聚会,陈子庚在自家弄海园别墅里为宝贝孙女举办庆生舞会;当然,也是为了陈寂的婚姻铺路。因为这天晚上,圈子内,上至豪门子弟,下至金领精英,都会出席。
陈寂虽然不美,但是她身后的巨大财富和滔天势力还是诱惑难挡的。
这一天,庄毅等了足足四年,虽然差点儿毁于一场演唱会。
许暖似乎没有听到庄毅的话,只是恹恹地看着前方,眼神中透着巨大的厌世感和绝望,她突然说:“那么,我死了呢?死了总可以彻底离开你了吧?”
庄毅看了看许暖,一愣,他没料到她会再次说出这样的话,不过,他笑笑,手里的演唱会门票已经握成了团,赌气一般,说:“可以。有人会陪你!”
许暖猛然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庄毅并不看她,他看着花园里玩耍的许蝶和赵小熊,将演唱会门票铺开,用力压平,轻轻地将它们折成纸飞机,扔了出去,引得小蝶开心地尖叫。
他说:“我喜欢小蝶,但不想被要挟。”他转身,背影如铁。
突生的倔强,终于再次在许暖的心底偃旗息鼓。
〔18〕
庄毅带许暖离开时,顺子也将小蝶带走了,说是去电视塔的旋转餐厅看星星。
分别时,庄毅给她把帽子戴好,整理好围巾,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小蝶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他摸摸她的小脑袋,是厚重的温柔,说:“注意安全。早点儿回家。”
许暖紧张地看着这一切,却无从阻止。
她眼睁睁看着小蝶被顺子带走,小家伙丝毫不觉危险,一跳一跳雀跃地离开。许暖却深感恐惧,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今天的舞会,是一场鸿门宴——说什么电视塔看星星,他明明是在用许蝶要挟自己。
庄毅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了看许暖,说:“还记得四年前,我说,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吗?今天,我需要你帮我这忙了。”
许暖怎么会忘呢?
她十八岁那年,他还和她确认过,在许蝶手术前夜……他要她明白,她是个成年人,要对得起她承诺的每个字。
她看着庄毅,说:“我帮了你这个忙,然后我们就两清?”
庄毅看着她,有些恨恨,说:“两清。”
良久,庄毅对许暖说:“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这是许暖第一次见到赵赵。
当这个妆容精致、面容娇美的女子出现在许暖面前时,许暖突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可是,她又说不出来为什么亲切,眼前的这女子,明明是陌生人。
赵赵含笑,海藻一样的卷发下,是她小狐狸一样妩媚的脸,她一面打量着许暖,一面对庄毅笑得眉飞色舞,她腰肢款摆地走到庄毅面前,故作风尘,说:“哎呀呀,庄大爷,这是哪里来的大美妞啊?”
庄毅看了赵赵一眼,说:“这是许暖。”
“许暖”两个字落入赵赵耳朵里,赵赵的心猛然揪了一下,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天生丽质、眼底萧瑟的女子,喃喃:“原来,她就是许暖啊。”
她看了看庄毅,似乎终于明白那天晚上,他为什么会因为去了一次许暖的住所,就回来喝闷酒了。眼前的女子,就像寂寥的湖,这份寂寥,如同魔咒一样,吸引着别人试图潜入深处,一探究竟。
之前,赵赵觉得梁小爽太孩子气,现在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如果她是梁小爽的话,估计也会为了许暖同庄毅闹得狗血淋漓、满城风雨。
赵赵愣了一下,立刻笑得花枝招展,她拉过许暖的手,埋怨庄毅道:“这仙女似的人,你今天才给我带来啊。顺子说得没错,你啊,就是金屋藏娇。”
赵赵这番话,显然真假参半。顺子自然没有跟她说过“金屋藏娇”这话,顺子只是说,许暖是个很漂亮的女孩。赵赵当初就想啊,自己是什么人,是什么职业!什么漂亮姑娘没见过。再说了,她相信自己对庄毅的了解,庄毅是不会对陈寂之外的任何女人动心的。可是,今天,当许暖如同一片安静的云,落在她眼前的时候,她的心突然就这么隐隐一动。眼前这对外表登对的年轻男女,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一对神仙美眷。所以,赵赵忍不住说出了“金屋藏娇”这样的话,算是试探吧。很显然,她想听到庄毅否定。比如说,“赵赵,别胡说。我和许暖只是普通交情。”
在一旁的庄毅,显然听得出赵赵半含酸意的试探,但是很显然,他没打算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说:“今晚,许小姐要陪我参加陈寂的舞会。”
“啊?”赵赵嘴巴张得老大,她无法理解庄毅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人人都往单身里扮,庄毅为什么反其道而行呢?不过,她知道,男人不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女人。庄毅更不喜欢。于是,赵赵敛着笑,试探地问:“你是想让我帮许小姐挑礼服?”
庄毅笑笑。
赵赵也笑了,她将手攀上庄毅的肩膀,说:“老板,你希望我怎么打扮咱们家许暖姑娘呢?”
庄毅想了想,在赵赵的掌心写下几个字,赵赵仔细辨认,最终,喃喃——“惊为天人,艳压全场。”
许暖没想到庄毅这个恶魔居然舍得将这么美好的词汇用在自己身上,多么难得?
赵赵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紧紧握着,这一刻,她的心是如此难受,这八个字,不知道是对许暖外表的赞美呢,还是对自己挑礼服眼光的赞美。不过她面上仍然笑得艳若桃李,说:“许小姐这般神仙人物,就是这样走出来,也是艳压群芳的。”
许暖看着赵赵,她能感觉到,赵赵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万千的小心,小心翼翼地取悦着眼前这个叫庄毅的男子。
庄毅看了看许暖,说:“你在想什么?”
许暖眼神清冷地看了庄毅一眼,沉默——你不是不想我有思想吗?那我就永远像影子一样。
她冰冷的沉默,让庄毅有些恼,他突然觉得自己这四年也真不容易,如果事事同她怄气,自己早就英年早逝了。
不过,好在他今夜终于可以将这四年的等待敲开冰山一角了。
舞会。陈寂。许暖。还有孟……
庄毅笑了笑,眼眸沉沉,如同时刻待发的豹子一般。
赵赵走的时候,看了庄毅一眼,偷偷问道:“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但不知道该不该问……”
庄毅皱皱眉头,说:“那就别问了。”
赵赵一怔,随即娇笑着化解尴尬,说:“你这是要幽默死啊!”她不等庄毅反应,妙目流转,“如果今晚陈老爷子没有将陈寂许配给上康姓孟的,而是许配给你,你压根就不需要许小姐这颗棋子了。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
庄毅愣了愣,上次马路也曾问过他类似的问题。
“你不觉得你今天的问题有些多吗!”庄毅看着赵赵,有些不悦。
赵赵也不生气,只是笑笑,她说:“庄毅,你可别逃避!我啊,只不过在替你问一个你从来不敢去问自己的问题而已。”
说完,赵赵就摇曳多姿地向许暖走去了。
她冲许暖笑得如同花儿一样,可是内心却也无比酸涩。
她也不知道庄毅是不是真的如自己猜测那样,对许暖和对别人不一样;是不是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样,一直在逃避,不敢去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之所以发狠地问出来,并不是想听到庄毅如何处置许暖的答案,而只是想听到庄毅的否定——他真的没有喜欢上许暖。
真的没有。
〔19〕
离开庄毅之后,许暖上了赵赵的车。赵赵冲许暖笑了笑,说:“他们都说,开沃尔沃的人都怕死。我不怕死,但是我喜欢这车。”然后她又补上一句,“庄毅送的。”
为什么要补上这句话,赵赵也说不清楚。
许暖正担忧被顺子带走的许蝶。可是赵赵最后那一句,让她的心里荡漾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看着赵赵:“你是……庄毅的女朋友?”
赵赵转头看看许暖: “我?女朋友?”她哈哈大笑,说:“我倒是想。可是你看,我有这福气吗?”
然后,她瞥了许暖一眼,叹气,说:“这世界上啊,不是只要是个女人,都可以做庄毅的女朋友的。这也太痴人说梦了!”
许暖看了看赵赵,不确定她的话是不是刻意说给自己听的,提醒自己不要对庄毅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许暖心想,我怎么会对一个魔鬼有想法。
不过,她依旧礼貌地笑笑,只是表情有些不自然。
赵赵似乎看出来了,也笑,说:“你别往心里去,我刚才那话不是说你啊,你和庄毅挺配的。不过,他身边的每个女人都和他很登对,只是都没有什么好结局。”说到这里,赵赵又笑,说:“哎呀,你看我这张嘴,我真不是说你。”
许暖笑笑,但是她能感觉到,赵赵对她隐约的戒心,尽管赵赵一直很热情的样子,但说的每句话都暗含杀伤力。似乎是在告诉她,她和庄毅之间,纵然此刻千般好,将来也只能等于一个零。
零就零吧!许暖想,她和庄毅现在的关系,何止是零,简直就是负无穷。
赵赵抽了一口烟,一边开车,一边转脸对许暖笑笑,有点儿八卦地问道:“你和庄毅……呃……”
许暖疑惑地看着赵赵。
赵赵重重地吸了一口烟,说:“你们在恋爱?”
许暖很显然没有想到赵赵会问这样的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赵赵说,全天下的人都在传,庄毅交往了一个神秘女人。难怪赵赵会胡思乱想。
赵赵看了看许暖,笑了笑,说:“你看,我真够八卦,第一次见面就问你这样的问题。不过,我也就是问问啊,你也知道,男人嘛……”说完,她冲许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许暖知道,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赵赵是在告诫自己,无论庄毅和自己发展到什么程度,都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遗憾的是,这些话对于自己来说,根本没用。
因为庄毅和她之间,清白得就跟肯德基的原味甜筒似的,惨白惨白的。就连接吻,都被赵小熊给搞砸了……呃……想到这儿,许暖觉得自己真可耻,居然还去想那个未竟的吻!
她暗暗骂自己。
赵赵说了一路。
车停在在一家叫作JOE的私人会所前,她还在跟许暖说庄毅的那些绯闻艳史,那些传闻中的尺度太大,弄得许暖挺不好意思的。
赵赵抬手,看了看手表。嗯,两点一刻。离那个她要等的重量级的人到会所,还差一点儿时间。
虽然庄毅一再嘱咐她,要她尽快带许暖挑好衣服。可是赵赵还是忍不住违背了庄毅的意思。
她对着许暖笑了笑,看了看手表,说:“嗯……时间还早,我们先去喝杯咖啡吧。”
许暖点点头。
〔20〕
咖啡厅里,赵赵和许暖聊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许暖间或回答一些,也是字节很少的那种。
赵赵问许暖,说:“你不会觉得我的话题太凶猛了吧。真难为你这清纯的小姑娘了。”
许暖有些不好意思,她能感觉到赵赵一直在努力寻找共同话题,企图和她拉近关系。这种好意让她有些内疚,于是,她也尽力回应赵赵的好。只是……
她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说:“其实……我和朋友私底下一起,也比较八卦。基本上,看言情小说时,我也会看一些比较激情……”
说到“激情”的时候,许暖被咖啡给呛到了,喷了一桌子,她尴尬极了,跟赵赵说:“对不起啊。”
赵赵笑,忙给她递餐巾,说:“就你还激情呢!说瞎话呛到了吧!”
许暖想要辩白,可是嗓子被咖啡呛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只好笑了笑。
梁小爽和李琥珀出现在这个咖啡厅里,完全是个意外。
李琥珀说她渴了,中午的料理太咸。她说那个厨子一定是被她的美色所迷惑,以至于手一抖,盐放多了。
梁小爽说:“走!前面有个咖啡厅。”
李琥珀走进咖啡厅时,一眼就看到了和赵赵坐在一起的许暖。她猛踹了梁小爽一脚,说:“爽啊!快看,你情敌!们!”
梁小爽本来正在看手机,李琥珀的话,就跟那十万伏的高压电似的,让她跟被雷击了一样,忙抬头——许暖!
梁小爽的心里那个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瞬间就跟钻天猴似的——冲到了许暖的面前。
许暖看到梁小爽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她的感觉就是,完蛋了,自己肯定要上明天的报纸了。
梁小爽还没来得及开口,李琥珀就先上来了,她攀在梁小爽的肩膀上,笑得异常明媚,说:“哎呀,这不是许暖和赵赵吗?怎么?庄毅的人处挺和谐嘛!”然后,她转头看看梁小爽,说,“爽啊,快来见过两位姐姐啊。”
梁小爽本来准备对着许暖劈头盖脸大骂一顿,结果被李琥珀给抢了先。抢先就抢先吧,李琥珀这个立场不清、敌我不分的家伙,连自己也给骂了进去,让她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赵赵最初被吓了一跳,当她瞥见是梁小爽和李琥珀时,不禁冷笑。这对小姐妹的功力,她不是没见识过,当初,梁小爽还是个小屁孩,只因为看到她靠在庄毅怀里,就去纽斯塔砸场子,当时李琥珀也跟去了,在一旁煽风点火。
最开始,是梁小爽先动手,她拎起一瓶人头马路易十三,将正在和客人谈笑风生的赵赵给砸了。被砸破脑袋的赵赵差点儿昏死过去,可是还没等她昏死,她就闻出这酒不一般,再仔细一闻,这不是路易十三吗?
于是,为了路易十三,赵赵强忍着没昏死,和梁小爽展开殊死搏斗。
赵赵知道,庄毅会收拾一切烂摊子。
而且,她和梁宗泰之间,也有着非一般的秘密。梁宗泰这个老头子,人老心不老。长期以来,他那些心照不宣的秘密,赵赵比谁都清楚。
赵赵知道,只要庄毅带领自己,主动去梁宗泰那里哭诉一番,自己的“无心”之过,大水冲了龙王庙,梁宗泰因为忌惮那些隐私被曝光,自然不会对自己怎样。
就这样,梁宗泰虽然因为梁小爽被打而愤怒,但是并没有迁怒赵赵。
庄毅带着赵赵从梁宗泰家负荆请罪出来,上车后,他对赵赵说:“我劝你!以后别打这些擦边球了。梁老爹现在不对付你,不等于他将来不对付你。老狐狸的为人,不是你一个女人说把握就能把握的,你不要太自信了。”
赵赵就冲庄毅笑,千娇百媚,说:“你这么关心我啊。”
庄毅很无奈。
……
就这样,赵赵和梁小爽之间,也算是结下了梁子。只是因为之间横着梁宗泰和庄毅,所以只能不了了之。但是,即使抛去那场纠纷,在许暖出现之前,赵赵一直是梁小爽最忌恨的女人。每次,她和朋友去纽斯塔,看到赵赵扭着水蛇腰的样子,就恨不得用雄黄酒将她泼出原形。
此次咖啡厅相遇,可谓冤家路窄。
赵赵冷笑,看着沉默的梁小爽和李琥珀,说:“这里,可不欢迎你们。”
“这店是你开的啊!” 李琥珀一听,立刻恼了,反问道。
梁小爽看了看李琥珀,有些不满,她非常不满李琥珀总是和她抢台词,通常她都会将自己要说的台词抢光,让自己只能站在原地当木头。
梁小爽看了看赵赵,说:“我今天不找你!你也别掺和!我找的是她!”
梁小爽指了指许暖。
赵赵就笑,说:“哎呀,小妹妹啊,不是姐姐不给你面子。自己喜欢的男人自己管不住,关别人什么事啊!”
梁小爽的脸唰地一下沉了下来,她说:“赵赵,你别欺人太甚!今天我教训许暖不关你的事!你要是掺和,我和李琥珀连你也不放过!”
赵赵就笑得开心极了,说:“哎呀,连我也不放过?!你们俩还有这本事?那你赵赵姐我还混什么混!”说完,赵赵就从椅子上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在一旁的许暖,生怕将麻烦惹到赵赵身上,于是,她连忙拉住了赵赵,有些尴尬,说:“我和梁小姐的事情,还是我自己解决吧!”
李琥珀最擅长的就是狐假虎威,当然梁小爽也是。总之,她们两个人凑到一起就是一对“是非精”,也分不清到底谁是狐狸,谁是老虎,到底谁假了谁的威。许暖的话音刚落,李琥珀就一杯水泼到许暖的脸上,骂了一句:“浑蛋!抢人家男朋友!”
赵赵一看许暖被人欺负了,当下就不爽极了——欺负人居然欺负到我面前来,这不就等于欺负我吗?所以,赵赵直接双手拿起两杯咖啡,双管齐下,哗啦啦泼向梁小爽和李琥珀。
梁小爽和李琥珀傻了眼,她们没想到赵赵会再次和她们正面叫板。两个人发呆过后,瞬间爆发,齐刷刷地扑向赵赵。
赵赵秀眉一挑,从口袋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一把小刀——拍在咖啡桌上。她的手也按在上面,冷笑,说:“你们俩要敢上前一步,老娘我今天就告诉你们什么叫六亲不认!”
赵赵的厉害,她们不是没见识过,李琥珀两眼发黑,撒腿就撤,一同撤去的还有梁小爽。俩人一路狂奔。
旁边的许暖看得目瞪口呆,一同目瞪口呆的还有咖啡店的店员们。
许暖直勾勾地看着赵赵,有些迟疑地问:“你……还随身带……这种东西?”
赵赵就笑,还带一点儿小羞涩,将手挪开,给许暖看,说:“是钢笔!”说完,赵赵喊来店员,要了一条毛巾,递给一脑袋水的许暖。
她看了看手表,时间似乎刚刚好,她等的人估计也到了。可是,当她抬头看到许暖擦头发时小鹿般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残忍。
赵赵勉强对许暖笑了笑,说:“咱们走吧,要去挑选礼服了。”
赵赵走的时候,将一沓钱留在咖啡桌上,算是对刚才损坏桌子的赔偿。
〔21〕
大抵是三点半,赵赵和许暖走进JOE会所,迎面过来的几个女顾问,似乎和赵赵很熟,所以,特别热情地迎上来,谈笑了好一会儿。
一旁的许暖,安静地看着,赵赵有着她这个年纪的大部分女孩子所不具备的八面玲珑。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皆是万种风情。
然后,赵赵向她们郑重地介绍了许暖。
女顾问们一听许暖是庄毅特别安排过来的女客,都对许暖热情万分,令许暖一时难以适应。
最后,赵赵带着许暖上了二楼,那里有这个会所的超级买手们从各大秀场扫来的新款时装、鞋子以及配饰。
许暖走进去,看着眼前一排排漂亮得如同钻石一样耀眼的衣服,整个人都愣住了。璀璨明亮的水晶灯,从天花板上垂落,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金碧辉煌的宫殿。
她不是不知道“奢华”这个词,但是,站在这里,她还是愣了一下子。
赵赵看了看许暖微微吃惊的表情,就笑,说:“你可是第一个来看这批货的人!比……”
赵赵的话音还未落,就有个女顾问飞速地走上前来,小声对赵赵说了一句:“陈小姐来了。”
陈寂。
赵赵的眉毛挑了挑,终于,她等到了陈寂。所以,她悠悠地转身,对许暖笑了笑,补上了前面那句没有说完的话——“比陈寂还要先看到这批新衣。”
许暖好奇地看着赵赵,不知道她口中的陈寂到底是何方神圣。
陈寂是在一帮人的簇拥之下走上来的。她人很静默,如果不是众人簇拥的排场和她身上惯有的慵懒气息,很少有人可以将眼前的她和富甲一方的陈家大小姐联系在一起。
赵赵向陈寂微笑,迎着她的面走了过去。打了声招呼:“陈小姐好啊。”
陈寂愣了一下,很显然,她没有想到,还会有人在她之前来到这里。不过,她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只是礼貌地笑笑,说:“好久不见。”
陈寂认识赵赵。
早先两个堂兄就曾为了这个叫赵赵的女人反目成仇,大打出手。这件事情,让赵赵这个女人,在整个富豪圈子里特别有名。
当然,陈寂开始注意赵赵,并不是单纯因为那两个疯狂的堂兄,而是因为她后来知道了赵赵这个女人前面的那串修饰词——庄毅的人。
陈寂对庄毅还是有留意的,再自闭的少女,也有令其怦然心动的男子。只是,这是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后来,在某些场合里,陈寂和赵赵打过照面。
赵赵想接触陈寂,是因为她明白,这是庄毅命中注定的女子,所以,她带着卑微想要靠近;而陈寂之所以留意赵赵,是因为她想知道,是怎样一个女子,在庄毅的面前充当忘忧草、解语花。
就这样,两个各怀心事的女子,成了点头之交。
陈寂的目光转到许暖的身上时,愣了很久,她转身问赵赵:“今晚是你和庄先生一起来我生日舞会吗?”
赵赵就笑,拥着许暖走到陈寂面前,说:“是许小姐陪庄先生去!我哪有这等福气。只能在这里提前祝陈小姐生日快乐了。”
陈寂暗暗打量了许暖一番,习惯性礼貌地对赵赵说:“谢谢。”
说完,她就在一群人簇拥下,去挑选衣服了。
许暖很奇怪地看了看赵赵,开口问道:“她是陈寂?”
其实,她想问,陈寂是谁?
赵赵笑了笑,轻轻在许暖的耳边说:“对啊。这就是陈家大小姐,咱们城中最有权有势人家的女儿。当然,也是庄毅的未婚妻。”
“未婚妻?”许暖愣了一下。
“是啊”赵赵笑笑,故作漫不经心地挑衣服,说,“她是庄毅志在必得的女人。所以,迟早的事情。自然是他的未婚妻喽!难道你觉得庄毅这样的男人,会娶我们吗?”说完,赵赵就咯咯地笑。
心里,突然像扎进一根刺。许暖不知为何,突然心情沮丧得要命,大概是刚刚咖啡馆里梁小爽给留下的后遗症。
赵赵看了看许暖走神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没错——这对僵持了四年的男女,瓜田李下了这么久,已不只是单纯的相互憎恶,早已经有了别样的情愫。
于是,赵赵知道,自己今天让许暖见到陈寂的决定太对了——她就是要用这个叫作陈寂的女子的高贵身份,压垮许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种结局,对任何人都好。
“你在想什么呢?”赵赵看了许暖一眼。
许暖愣了愣,摇摇头,说:“没想什么。”
赵赵就笑,说:“还是等陈寂挑完礼服咱们再挑吧。怎么说呢,陈寂和我们是不同的,她能做的事我们不能做,她能有的东西,我们不一定能有。”
许暖没说话。她突然感觉,今天,这个叫作赵赵的女人说的话,做的事,都非比寻常,似乎每一句话,都在暗示着她什么。
难道——她的脸色突然惨白起来,难道是庄毅看了她的日记,看到了自己对他的那些难以言说的感情,所以才会派来这个叫赵赵的女人,用无数种暗示,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不要不切实际。
想到这里,许暖惶恐又难过。
陈寂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许暖已经忘记了。
她只记得赵赵开始眉飞色舞地挑礼服,然后对她说:“这庄毅啊,要我帮你做造型,挑衣服,算找对人了!”
许暖对着赵赵笑了笑,她对赵赵有种天生的好感,这很难解释,尤其是她在咖啡厅里对自己的帮助,更让她感激十足。
赵赵继续鼓吹自己的英明,她说:“许暖,这可是不吹,我当初要不是家里太穷,上不起学,读不起书,然后又摊上那倒霉事儿,我怎么会混在春兰街?我现在应该是米兰设计师了……”
许暖很想问问赵赵碰上了什么倒霉事儿,可是赵赵一直说个不停,她也就没能插上嘴。
这时店里的经理匆匆上楼,身后员工抱着一个大大的礼盒,她先是为自己的迟到道歉,然后说:“许小姐,您的礼服庄先生早为您准备好了。”
赵赵愣了愣,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切。
许暖也愣了一下。
那天,许暖盛装打扮。经理在一旁,忍不住赞叹,说:“那天啊,庄先生选好了这件衣服,说得改尺寸,我们还说要庄先生带许小姐过来试穿之后再改,庄先生却只是笑笑,顺手就写下了一串数字。现在看看,这不是许小姐的尺寸,是庄先生对许小姐的爱……”
赵赵走过去,轻轻摸了摸许暖的礼服,那是他为她选的,他口口声声说不爱,却熟知她的一切……她以为他要自己陪她选衣服,依仗自己,其实他只是要自己陪她来取。
自己却还话里有话地想用陈寂教育她,她早先于陈寂挑选了这一切……
一时间,赵赵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突然,她想起了当初那位带自己入行的采青姐。采青姐曾教她们——穿着破旧,人们记住你的衣服,穿着无暇疵,人们记住衣服里的女人。可这么多年,她在庄毅的身边,衣衫得体,纤秾合度,他却从来都看不见……
赵赵看着许暖的脸蛋,突然开口,笑:“瞧你的脸,跟剥了壳儿的鸡蛋似的,做护理简直是浪费。”赵赵说,“这样吧!你回去好好地睡一个美容觉,今晚的舞会,你一定是最美的女神。”
其实,赵赵是因为等陈寂,没时间带许暖做皮肤护理了。又怕许暖回去太晚,庄毅询问,她只好胡乱编造了这么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好让许暖早点儿回去。
许暖看着镜子中身着华服的自己,很忐忑,今天是陈寂的生日,她如此扎眼,会不会太招摇了?
此时的她,并不知晓,庄毅需要的就是她灿烂夺目,能有多灿烂就要多灿烂,能有多夺目就要多夺目,一定要让全场的人都记住——许暖的容颜。
回来的路上,赵赵嘱咐了许暖一下,说:“对了。千万不要让庄毅知道,你见过陈寂了。”
许暖疑惑地看着赵赵,不知道她为何要这么说。
赵赵看了许暖一眼,几分怜惜,叹了口气,说道:“你是知道庄毅的,他不会希望一颗棋子和他身边的人有着太多的关联。”
许暖看了看赵赵,心突然沉到了谷底——原来,庄毅身边的人都知道,她许暖,只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
礼服再华美,也不是为她,经理的话再动听,也不过是对客人的恭维;衣衫尺寸再合体,也只因他阅人无数,千帆过尽!
她是一颗棋子。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