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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庄生晓梦2

〔8〕

所以,你看,关于那个风雪夜,庄毅和许暖的记忆,版本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那个风雪夜,宁辞镜死了。

许暖被安排到一处房子里后,庄毅似乎很快就忘记了她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顺子在他面前提起了赵小熊。

赵小熊昏迷了两个月,只是因为跌倒时惨遭重创,伤到了脑部,瘀血压迫了神经,所以人变得木木呆呆的了。

文艺一些说,他失忆了;确切地说,就是人傻了。

电视上,小说里,失忆的人,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行动都完全自如,可赵小熊就挺倒霉的,他不仅思想木木呆呆的,连行走活动都木木呆呆的,整个人就像废掉了。

顺子问庄毅,说:“老板,还是给他一大笔钱,让他离开吗……”

庄毅当时因为集团改制和那帮老古董胶着,索性给自己放了假。一年到头,难得休息的他,正在泳池边晒太阳,他一边喝茶,一边看书,看着满院子晾晒的婴儿尿布,想了想,合上书本,说:“留下照顾吧。师父说,上苍有好生之德啊。”

一块尿布被风吹下来,落在顺子的头上。

“老板,能不能用纸尿裤啊?!(毕竟你也是有身份的人啊……)”顺子努力冷静,缓慢而镇定地把尿片拿下来,整了整头发。

庄毅叹了口气,也努力镇定自若,说:“阿姨说会红屁股。(你以为我愿意啊!)”

再后来,有一天夜里,庄毅站在露台上看星星。

当他望向城市的某个灯火阑珊处时,恍惚间,想起了她,想起了那个风雪夜遇见的女孩,不免有些失神,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该夜跑了。

马路一直对他的夜跑行为痛心疾首,而庄毅又是一个信奉一切至简的人,从不带保镖,且还总是斥责马路委派一堆牛鬼蛇神跟着他,让他好好一个良好公民,显得和这世界格格不入。

他知道马路是善意的,因为他的父亲庄修明,就是遭遇了绑架的意外。

可是,他是庄毅,他不信命。

他换上衣服。

不知不觉就跑到了安置许暖的小区,这处房子,是母亲留给姐姐的——母亲曾说,女孩子,脚落实地,可安栖;男孩子,住高处,可摘星辰。

只是姐姐一直在国外,这处房子,便也一直空置着。

当初,他和许暖“谈判”,要许暖看护房子并打扫卫生,许暖以为是他的房子,小女生的心思正无比纠结如何同一大男人共处一室的时候,他告诉她是这处房子。他印象里,许暖几乎是飞着搬过来的。

这让他有些很不痛快,夜里默默去照了几次镜子——依然完美如雕塑的容颜,英俊得让人不可逼视的脸。大概是有人眼神不好吧。

他跑进小区的时候,正在思考该如何打招呼。但一想,自己的房子,想看就看咯,为什么要跟一个外人交代原因?

他有钥匙,自然不需要敲门,进门后,屋子里一片漆黑。

庄毅有些愣,难不成她跑了?

孩子也不要了?好朋友也扔了?不是说两肋插刀,少年情谊!呵!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他刚要开灯,却发现窗外花园里,有个纤细的身影,正在聚精会神地低头看书,以至于竟然没有听到他开门的声音。

小区的路灯昏黄,她背对着他,身影纤纤,美得像剪纸;正抱着厚厚的书,似乎看得很认真。

那是庄毅此生,第二次,听到了心脏漏掉半拍的声音。是夜跑的原因吧?是夜跑的原因!不管是什么原因,他突然心烦意乱!无名恼火。

“不要以为你这样子就显得多么特别!”他开口,就是一句无脑的冷嘲热讽。他讥笑她假清高,是的!她一定想展示自己和外面那些女人不一样,借此让他多看她一眼!

对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这时庄毅才发现,她已经斜靠着围栏睡着了。

灯光昏黄,她美丽异常。

庄毅突然想俯身把她抱回房间,却觉得太可笑了。自己怎么可以做这种事,于是,他推推她,完全有悖于他以往的斯文有礼,说:“喂,喂!起来了!”

没反应。

——“起来了!你最大的债主来了!”

依然没反应。

——“睡得这么死。属猪吗?”

庄毅最终无奈,俯身,将她抱起来,抱回了房间。

他并不知道,最近,她悄悄跑到外面的家政公司找了份保洁工作,这一个周她累坏了,马不停蹄,一天至少做三家的保洁,因为明天是赵小熊的生日。

她靠在庄毅的怀里,身体轻软,迷糊着一张天使的脸。

庄毅想说,你要不是有用,我才不会管你!我只是怕冻坏我的“棋子”。却又觉得这样的话,幼稚无比。

她突然开口,迷迷糊糊:“赵小熊……”

庄毅觉得不可理喻,撇嘴,说:“他有我这么帅?”

对方没有回应。

“为什么不开灯?”他的声音沉沉,问道。

“省电。”她迷迷糊糊一句,算是回应。

他看了看被她抱在怀里的书,问道:“你就这么喜欢读书?”

“我想上学……” 她迷迷糊糊的回应,一字一字,却落进了他的心。

……

庄毅把她抱到主卧的大床上,却发现这里干干净净,没有枕头被子。

疑惑间,他打开灯,四处寻找却发现整个家,干净明亮到不像话——她真的在“打扫卫生”?!最终,他在小小的保姆间小床上,找到了被子和枕头——她真的是在“看护房子”?!

突然之间,庄毅觉得自己像走进了一个迷宫,没有边际,没有方向。他从小,父亲教他的“君子慎独”,却被一个他瞧不上的颠沛红尘的女孩子做成满分……

庄毅胡乱地拿起被子,扔到大床上,准备离开,却发现她的脸红得像西红柿一样。庄毅一愣,将手覆盖在她额头上,烫得像烙铁一样。

庄毅第一次觉得马路是对的!搞什么夜跑!是家里健身房不够好吗?

那天夜里,庄毅照顾了她大半夜,他给顺子打了电话,顺子吃惊地送来了退烧药,又吃惊地离开。

直到许暖退了烧,天渐黎明,庄毅才离开。

这一夜,只是个意外吧。

此后的日子,他和她相安无事。

他像一个空中飞人,满世界飞。

多年前他初入主盛世,集团元老们觉得盛世是国资委托运营的电器实业,所以无人看好这个年轻的新总裁要做的百货业,尤其2000年开始,百货业一直在低谷之中;本来他在香港地产泡沫不久要插手做地产的时候,这帮元老已经哆嗦得不行了,董事会上,就差相互掀桌子扔凳子了——没想到的是,这些年,不仅盛世地产很成功,在他和吴衍的主持下,号称打造国内顶级百货的盛世广场(TOP PLAZA)凭借抢占高端、奢侈制高点,居然也风生水起,迅速占领拥有了这座海滨城市的高消费客户群体,并且已经扩张到第四个城市。

……

继续说回,他和许暖的这种相安无事,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庄毅和女伴参加新店津城TOP PLAZA的开业剪彩,女伴是最近大火的女模特廖傲儿,HF秀台常客,原本墙内开花墙外香的职业,靠着经纪公司的运营,给她签的几个真人秀,国内知名度也高企,一时风头无两。

美人和金钱,从来不是庄毅这种人肯拒绝的,逢场作戏这种事,有人想看,有人想演,庄毅乐得成全。

一场虚晃的“恋情秀”,爆炸在热搜第一条,廖傲儿贴上“庄毅绯闻女友”的标签,身价大涨,TOP PLAZA也做了免费广告。

接受完媒体采访,离开时,庄毅瞥见商场橱窗里的一条蓝色蓬蓬裙,几许清纯,几许天真,他竟然会牵着热辣的廖傲儿的手,想起许暖,今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她成年了?

那一天,神使鬼差一般,他当着廖傲儿的面,将裙子买回去,扔给许暖。

廖傲儿当时脸就挂不住了,在庄毅面前却又不能失了身份与优雅。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据说,那天她的助理和经纪人皆被祸极,整整一个礼拜吗,整个团队像捧着地雷,大气不敢喘。

许暖穿上那条蓝色的蓬蓬裙,就像所有小说里写烂了的女主角更衣后的桥段——秋瞳剪水,长发如瀑,蓝色正衬出她脸上桃花般的肤色。

女主角们一定会因为一件衣服而让人惊为天人,男主角们则一定会用大灰狼端量小白羊一样的眼神端量女主,惊赞一句“你好美”。

许暖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间,脸微微红了一下。

她站在镜子前,小心翼翼地透过镜子望去。镜子里,映出庄毅俊朗的脸,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男子,他正挑着眉头,目光充满了挑剔。

她不知道,此刻的庄毅,满脑子都是当初办理许蝶的收养手续时,马路调笑过他的对话——

“喂!单身父亲收养小孩,麻烦吧?不如等许暖十八岁,你娶了她,一对夫妇收养孩子不是更简单!”

“神经病!”

“哦!确实是神经病!女性法定结婚年龄不是十八岁,而是二十岁!”

……

十八岁……二十岁……庄毅看着镜子里的她,她褪去稚气的脸,她日渐美丽的脸,一瞬间,他的心里突然像钻进了一条美丽却危险的毒蛇,赶都赶不出去——这是第几次心脏漏掉半拍?

他从未觉得如此恐惧。

是飞行太累的原因吧?

一定是!

许暖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转头,看着他:“谢谢你。”

庄毅回过神来,努力冷静,他轻描淡写,说:“送别人,别人不要的衣服而已。”

许暖摇摇头,说:“不是。是那天我发烧了……听说是你照顾了我……谢谢……”

令许暖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刻,庄毅却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失却了以往的温和,一把抓过她的手腕,眼神是轻蔑的,嘲弄的,冷酷无情的,他说:“你以为你是谁?!”

许暖愣住了。

如此陌生的他。

庄毅几乎是极近羞辱之能事,他说:“不如今天,我们把话说透吧!我对你好,照顾你,给你买衣服,甚至救你的朋友,照顾那个孩子!只是因为!你是我需要的一颗棋子!仅此而已!”

许暖几乎是愣在原地。

他看看她,嘲讽地笑着:“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衣服。”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大概是从那天起,他们两人从相安无事,变成了相互忌惮与怨憎。

那天,许暖十八岁,他突来的羞辱,是她最好的成人礼,让她迅速成熟,让她认清自己同庄毅之间的关系。

尤其后来,许暖得知了赵小熊变成了傻子,这更让她恨死了庄毅。

可是,为了活下去,也为了许蝶,她只能将仇恨默默压在心底。

自此之后,许暖愈加沉默地接受着庄毅给予她的任何安排。她沉默得如同冰雪一样。有的时候,面对她,庄毅都觉得发冷。

就这样,他们之间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天堑,他们俩无声地对抗着,只等着失衡的那一个,骤然坠下,粉身碎骨。

最后,为了许蝶,为了赵小熊,也为了活下去,许暖很称职地恪守着“听庄毅的话”这个职责。

庄毅说,从此之后,你就叫许暖。

那么,她就叫许暖。虽然这个带着“暖”字的名字,让她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庄毅说,许暖,你去读书吧。

那么,她就去读书。虽然,这一直是她的梦想!奢望般的梦想。

从小到大,多次被迫辍学,在老师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奶奶又重新让她读书,断断续续,她从来没放弃,尽管现在这些陌生的符号让她头疼欲裂,可越是辛苦,她越是倔强;加倍刻苦地努力。

后来,因为学姐吴楠,她变得有梦想,期待毕业,期待工作,期待像吴楠那样有自己的事业,可以独立活在这个世界上,十年之后,合同期满,彼此两清,彻底离开庄毅。

庄毅心下冷笑,其实就是混个文凭。难不成她还真当自己是金子?想要闪闪发光?

许暖读得懂他眼底的嘲弄,却默不作声,暗暗较劲。

同自己,同庄毅,同这该死的命运!

曾经有一次,许暖忍不住了,她问庄毅:“你究竟为什么将我留在身边?为什么给我这一切?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庄毅看着她。

“可是……”许暖不甘心。

庄毅唇角温柔,眼神却冷冽,他说:“一个棋子不该有思想。”

如果一颗棋子有了思想,那么棋手就无法控制它了,他可不想自己的棋局变得兵荒马乱。

“如果我坚持要做一颗有思想的棋子呢?”许暖咬了咬下唇,突生的倔强。

庄毅笑了,眉眼舒展,他说:“很好啊,我尊重你。”然后,他停顿了一下,起身,逼近许暖。他的身体带来的压迫感让许暖觉得无比紧张,她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后面是严严实实的墙壁。

庄毅一把将她拉到自己怀里,一字一顿地,是轻佻,是蛊惑:“那天夜里很冷,风雪很大,你拉住了我的手,要我带你回家。”

许暖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庄毅说:“你说,你什么都会做……不过是一场午夜的叫卖!你卖了你自己!而我买了……满意了吗?!”

说完,他硬着心肠,看着她,冰冷着眼神。

可为什么?心却这样猛烈地抽疼。庄毅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一定要这么面目可憎?

同样一番话,他说过两次,第一次是温柔撩拨的情调,此刻是彻头彻尾的羞辱。

大约就是从这一天起,在许暖的记忆里,他一改曾有的温柔安静,变成了一个充斥着冷漠,残酷的“暴君”。于是,她开始跋涉在前面那场虚妄的梦里,风雪夜,与庄毅的第一次相遇,如同噩梦,反反复复,总也醒不来。

就这样,四年过去,许暖寄于庄毅篱下。

而他们的关系,微妙地僵持着,也微妙地变化着。

他们彼此皆知晓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位置,所以,一个是高傲的,不屑于逾越;一个是卑微的,忌惮着仇恨。

庄毅在公众面前保持着他青年才俊、儒雅商人的形象,但在许暖看来,那些闪耀着金光的光辉履历上,充斥着什么。所以,每次在学校里或者媒体报道中看到俊雅如玉的庄毅,她都忍不住在内心冷笑,他根本就不是表象上的那个男子。尤其是林欣她们热烈讨论庄毅时,她总是静默不语。

有时候,将真相埋在肚子里,真是一种折磨。何况,这种折磨持续了四年之久。

许暖并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她将成为四年前风雪之夜宁辞镜一案的唯一目击证人,此案之所以迟迟未破,是因为案发那夜,酒店和周围的监控录像全部神秘消失。

不过,现在的她,只是知道记者搅黄了“和风”奖学金的颁奖典礼,庄毅就连夜来到自己的住处,恶魔一样警告她,这些日子,她不能离开这所房子,不能去学校。

此刻,他正斜坐在沙发上,窗外的灯光映在他俊美如玉的脸上,他的眼神里隐约有了疲惫之色,不同于他人前的无限风光。

庄毅扯开衣领,松开那条酱紫色的领带。

他对许暖说:“水,冰的。”

命令的口气,不容拒绝。

为什么总是冰水?为了维持他那不近人情冰冷的心吗?

许暖去倒水的时候,突然很想弄点儿泻药什么的给他放上。当然,这也只是幻想一下而已。

不过,许暖觉得自己还是有其他方法!

她向厨房走去,回头看了看客厅里端坐着的庄毅,瞥了洗手间的马桶一眼,然后迅速闪了进去……

冰水端到庄毅面前,她满眼真诚。

庄毅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杯子,说:“你喝!”

〔9〕

那天夜里,许暖抱着马桶吐得一塌糊涂。

庄毅只是抱着手冷冷旁观,最后将她从马桶上捞起来,扔到床上去。

那一刻,他的脸离她那么近……许暖不由得紧闭着双眼,双手紧紧护在胸前,她已经做好誓死反抗的准备了。庄毅看着她,冷笑了一下,起身。

他转身出去,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她看着他,苍白着脸,迟疑着,不敢去接。

“干净的。”庄毅看着她,说道。

许暖神色微微尴尬。

庄毅讥讽道:“我可没你那么坏。”

许暖尴尬,内心也只能呵呵了。

庄毅走的时候,看了她一眼,似乎犹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糖果,扔在了桌上。

一副“我不过是随手”的模样。

顺子在门口等他,一见他出门,就欢天喜地地凑过去:“恭喜啊!老板!”

“恭喜?”庄毅皱眉,不解地看着顺子。

顺子一脸“老板,她都吐得那么厉害了”的表情,说:“当然是恭喜老板当爹了啊。”

庄毅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顺子说:“你既然这么嫌弃她,那干吗给她买糖啊?你不就惦记着她血糖低吗?”

庄毅说:“我买给自己。”

顺子说:“可你刚刚给了她……”

庄毅说:“我突然不想吃了!”

顺子还要开口,庄毅冷冷一个斜目,他立刻闭上了嘴。

庄毅走后,顺子看了看天,自言自语道:“夜空啊,星罗棋布,有人啊,心乱如麻。”

〔10〕

后面的日子,按照庄毅吩咐,许暖一直待在家里。

毕竟庄毅给她安排的不是什么技术活,做一个没有思想的棋子还是容易的,而且在家里写论文更不容易受外界打扰。

一直以来,许暖的公寓,顺子经常过来。许暖觉得,他说是来探望自己,实际是在替恶魔庄毅巡视。

顺子很喜欢和许暖说话,他觉得许暖让人觉得很舒服,即使她总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而许暖最初则对顺子充满了戒备和恨意,因为赵小熊。

可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总是不会那么纯粹,就像不会纯粹地去恨一个人恨到万劫不复,而且持续四年。顺子除了在当年的风雪夜里是一个浑蛋,现实生活中,他更像一个普通的大男孩,爱说爱笑,常给许暖讲笑话,虽然许暖从不笑。

在许暖看来,顺子对自己的好,是因为庄毅。毕竟即使是庄毅驯养的狗,手下人也得赔着一万个小心,何况自己是庄毅豢养的棋子呢?虽然她到现在也不清楚庄毅最终要让自己在哪个环节去“赴死”。

顺子来的时候,许暖正对着手里那包糖果发呆。看到他,她吃了一惊,急忙将糖果放到身后。

顺子故意问,说:“哎,什么东西,这么要紧?”

许暖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她将糖果放在桌上,不冷不热地回答,说:“超市买的。”

顺子笑笑。

人的通病,最没救的不过是自欺欺人。

顺子觉得自己该做点儿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做点儿什么。于是,他就如以往那般开始闲扯,只不过这次是聊庄毅,聊他身上发生过的囧事——

比如,他家老保姆回了老家,他老人家边看报纸边煮面条,然后把报纸扔到了锅里。

再比如,公司加班加点吃工作餐时,庄毅会因为埋头看方案,而将墨水当成沙拉酱倒在面包上,然后满嘴墨黑地跑到会议室,一群员工以为老板吃了砒霜……

许暖看着顺子,她确实无法相信像庄毅这样冷漠、这样生硬、这样魔鬼的人,会犯傻。她以为他永远都像一台电脑,会精确地计算着自己生活中的每一步。

顺子看着许暖,说:“我说,你是不是不能想象这样的他?”

许暖没作声。

顺子笑笑,向许暖解释道:“其实啊,庄总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他……”

许暖抬头,看着顺子,突然开口,说:“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顺子愣了愣,他显然没有想到许暖会这么直接,他竟结巴起来,说:“没什么……只是……我只是觉得,我们……可以做朋友……”

许暖看着他,冷笑,说:“我们怎么可能会是朋友?总有一天,你的普通人老板,会让你解决我这个所谓的朋友的!”

她的眼眸那么沉静,沉静得可怕。她看着顺子,说:“我虽然软弱,却不糊涂。所以,你也别糊涂。”

顺子愣在那里。

他一直以为,庄毅和许暖两个人是隔着一层纸的距离,今天一多嘴,才发现,在许暖那里,是生和死的距离。

那天,许暖做了蛋挞,这是吴楠教她的,吴楠喜欢烘焙。

之前,每逢许暖制作美味点心时,顺子总会带回去一些给庄毅。每当这时,庄毅这个魔鬼就会打电话过来,声音很冷,他说:“你拆墙了吗?弄一堆石头!是想害死谁吗?”

然后,许暖就不吭声了,不过她心里倒是有一个声音在挣扎着冷笑,害你我才不用石头呢!

这次,顺子讪讪地表示要带几个给庄毅,果然,许暖誓死抵抗,他只好悻悻离开。

后来,顺子无意间跟庄毅说起,那天许暖做了蛋挞,味道挺不错,本来是要他是打算给庄毅带回来的,可是……

当夜,庄毅又打过电话来,语气中充满讽刺,他说:“你这女人真凉薄!四年,我供你吃穿,供你读书,你身上衣服……”他想说,就连内衣……强行忍了,他说,“都是我出的钱!”

“那我还给你?”许暖忍不了了!

“你脱啊!”他脱口而出。

说完,他觉得不太对劲儿,想说点儿什么阳光健康、积极向上的对白弥补。

许暖已经手忙脚乱地挂掉了电话。

突然,许暖发现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不能用一种类似天平的东西衡量得斤两分明的,包括她和庄毅。

以至于走到现在,自己对于庄毅的感情,似乎已经讲不清了……这让许暖感到恐惧——她该恨他的!只有恨,全是恨才对!

她看着自己手里的糖果,庄毅走时留给她的,她像被烫到了一样,将它扔到了垃圾筐里。

可是,倒垃圾的时候,她又将它捡了回来。

红尘男女,食尽人间烟火,情仇爱恨怎么能如同刀切割过那样边角分明?

许暖从未如此不安,拿着糖果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突然,她拿起手机,想跟林欣说点儿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11〕

日子,就这么继续。

庄毅从墨西哥工厂回来的,一下飞机,速问速答了两局采访,记者们走后,见到顺子,问起许暖。

顺子如实相告:“她待在家里。”

庄毅问:“都干了些什么?”

顺子说:“学习。”

庄毅笑笑:“还真刻苦。”

顺子说:“哦,哦,我忘记了,她也去做家教。”

庄毅冷笑:“误人子弟。”

顺子说:“小区里有个外国帅哥……好像教她外语,不过我听不懂……”

庄毅说:“朝三暮四。”

顺子内心偷笑,却强忍着,说:“那帅哥是某商报记者,她不是一直也想毕业后做记者嘛……”

庄毅一愣,她要毕业了?

就这么,四年了……

他看着不远处前来接他的吴衍,吩咐顺子:“这段日子,公司事儿多,她那里,你多去看看吧。”

顺子想说,老板你不是不敢去了吧?但又觉得,还是算了,自己还是别这么多嘴了。加薪、年终奖什么的,不能让自己的嘴给毁了。

于是,顺子就多去看着了。

许暖的态度依然不冷不热。

有时候,赵小熊也会疯疯癫癫地跑过来找许暖,手里牵着蹦蹦跳跳的许蝶。

看到顺子在这里,赵小熊就会抢他的烟,因为许暖一直不让他抽烟。他也就听她的话。即使是傻了,潜意识里他也总觉得许暖与其他人不同。

顺子就为了捍卫烟跟赵小熊展开殊死搏斗。有时候,赵小熊会没轻没重,伤到顺子。顺子就嗷嗷地叫:“许暖,你不来管管你的赵小熊!”

这时候,许暖就会恍惚,看着他们俩发呆。赵小熊不记得四年前顺子他们给他的伤害了;而顺子,也一定是忘记了四年前的风雪夜,才会和赵小熊这么厮混成一团。

时间难道真的是这世界上最好的药?连伤害都可以治疗?

许暖回过神来,为了制止赵小熊对顺子的摧残,给他拿出好吃的来。赵小熊见到吃的,就抛开顺子,傻笑着,吧唧吧唧毫不客气地吃得那叫一个欢畅。

他现在的样子总让许暖想起孟谨诚来。

如果当初,孟谨诚不失踪,自己不逃离桃花寨子,荒唐的奶奶,荒唐的“婚姻”,现在的自己是他的妻子了吧。而自己,或许会一辈子都忘不掉孟古——而他,却也是这个世界上,自己最不该惦记的人。

赵小熊常常会对许暖说一句话,他说:“我……我感觉……我……我总是在……在想一个……个人。”

其实,他想说,许暖,我感觉我以前一定有一个很爱的女孩。可是,我把她忘记了。但是她一直在我的脑子里出现,虽然我记不得她是谁。

只是,他的脑袋不再灵光,再多的心事只能心里清楚,永远再难用语言来准确无误地表露出来。

许暖就愣愣地看着赵小熊,满心酸涩地看着他脸上已经被岁月隐去了的伤疤,笑笑,说:“你感觉错了。”

许蝶现在已经五岁了,幼儿园中班,会跟在赵小熊屁股后面喊“小叔”。

许蝶一直跟在庄毅身边,所以,许蝶也极爱她的庄叔叔;庄毅的理由是,一个十七岁的未成年人,不能做一个幼儿的监护人。

对于庄毅来说,许蝶是个神奇的存在。

他一个大男人,看着这个小家伙从一个小奶娃变成了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家里从满院的尿布,变成了满院的城堡、秋千,从海绵宝宝、巧虎再到小猪佩奇……一种奇妙的亲情在日渐滋生,挡不住,斩不断。

每逢周末,庄毅都会安排顺子或者马路陪同他们来看许暖,在许暖看来,这大约是想显示他的人情味吧。

许暖看着许蝶和赵小熊就会发呆,想起当初的自己,在山明水秀的桃花寨子里,也是这样跟在孟谨诚的屁股后面喊“小叔”。

生命总会在某一处,有着惊人的相似。

许蝶的名字也是庄毅给的。庄毅不喜欢她以前的名字,叫什么“细细”。不是“阮阮”就是“细细”。于是,在送许暖名字时,顺口送了许蝶一个名字。

顺子说,这是春节大酬宾,欢乐大派送,买一赠一啊。

春节大酬宾的庄毅,唯独没有给赵小熊更换名字。当然,如果赵小熊的名字是叫“赵熊熊”的话,他一定会给改掉的。

这辈子,他最痛恨的就是叠字。他身边的人,除了那个叫“赵赵”的女人,没有一个人的名字是叠字的。

〔12〕

赵赵是春兰街纽斯塔会所的人。

她是个八面玲珑的女子,用顺子的话来形容,她腰肢款摆得那叫一个“此去蓬山无多路”,对着客人露着小牙齿笑得那叫“一行白鹭上青天”。

纽斯塔的台前老板姓冯,至于背后老板……有人说是某栾姓太子爷,也有人说是庄毅。

这种生意,有这么一类人,不希望别人提起自己时,总想起情色。所以,他们所涉足的此等生意,都有人在台前幕后替他们操劳;而他们,干干净净,体体面面。

赵赵喜欢庄毅。

这种喜欢,用赵赵的话说,就像是命中注定。当她第一次在春兰街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只那么一眼,她就喜欢上他了。

那么纯粹,那么不可理喻。

那时,她只不过初到纽斯塔,早已忘记了世间情爱,更不知晓,眼前的男子在这个城市里是何等人物。

那天的庄毅,闲来无事,单独一个人出来走走路,散散心,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春兰街的纽斯塔会所外。黄昏之后,纵使是这座城市醉生梦死的娱乐航母,纽斯塔的墙壁上也斑驳着日光的苍凉,那些属于夜里的狂欢和疯狂,似乎与这种苍凉无关。

不同于往日的鲜衣怒马,那天,庄毅穿着象牙白的衬衫。优良的质地,上面翻腾着淡淡的云纹,苍白而寂寞,让他看起来如同由时空罅隙中走来,白云舒卷在他的衣衫上,空灵得像一个古人。

而赵赵那天正走在上班的路上,海藻一样绵密的卷发,精致而灵秀的脸庞,宽松的衣摆,如同江南水乡温柔的流水一样。

他们擦肩而过,庄毅对她微微一笑。

那天庄毅一定心情很好,他笑起来,眼底仿佛盛满了明媚光影的海,像一个小孩。那一刻,在他纯白的一笑里,赵赵仿佛听到了天使在歌唱的声音。

那感觉就像一个千帆过尽的女子,终于在这茫茫红尘辗转之中,遇到了自己几生几世之前的命中注定。

然后,一眼千年。

后来,赵赵才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常人,他是这座城市里最年轻的富豪,和他的名字连在一起的女人,不是名媛就是女明星。

他来得极其稀少,与此处格格不入。

每个人都看到他在纽斯塔里的游刃有余,却只有赵赵看得出,他礼貌自持中提着的那口气,每次离开,就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与他的风流名声完全不同。

再后来,她知道了,这个与此格格不入的男人竟极有可能是他们的幕后大老板……

赵赵很是惶惑,她突然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可是,她依然爱上了他,爱得唐突,爱得沉痛,爱得毫无道理。

他仿佛是上苍赐予她的毒药,她明知道是致命的,可偏偏却要含笑吞下。

开始,庄毅并不知晓这个叫赵赵的女子对自己爱到了五脏六腑俱沸,他以为她不过是一个耍着小手段的女子而已。

所以,每一次,当赵赵对着他笑得如春睡中的海棠时,他如果心情好的话,也会配合一下,同她逢场作戏;就像是给整个世界看,他情场浪子的模样。

直到有一天,赵赵从身后抱住他,卷曲妩媚的长发贴在他坚实的后背上,她说:“庄毅,怎么办?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她说这话的时候,一滴眼泪落了下来,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沾湿了他的衬衫。

那一刻,他才知道,眼前的女人,似乎真的对自己动了真心。

那一天,他推开了她扣在自己胸前的双手,笑笑,分寸拿捏得让赵赵心碎不已,他不看她,说:“赵赵,你是聪明的。”

赵赵一愣。

是啊,赵赵你是聪明的,就应该知道,爱情这东西,太奢侈了,他们这些人,玩得起赛车,玩得起游艇,玩得起飞机,唯独玩不起爱情。

赵赵愣愣地看着他,失望,心疼,可是转瞬,她又大笑,说:“庄总,你可真禁不住开玩笑啊,逗你呢!”

庄毅笑,说:“那就好。”

是不是真的好,赵赵自己心里清楚。

庄毅的心里也清楚。

那条叫阿诺的忠诚的狼犬曾给他挡过子弹,而这个叫赵赵的女人也在一个风雨如晦的夜里,挺身挡住了一把刺向他的利刃——没有一丝犹豫,如同赴一场甜蜜的约会一样,那般从容。

当时的她,倒在血泊里,直到昏厥,那双黝黑的眸子都不曾闭上,一直深深地望着他。那眼神里有太多的悲哀和眷恋,让庄毅不敢细看。

赵赵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庄毅陪在她身边。医生在救护车里给她做了简单的抢救,赵赵的肺部严重穿孔。她在疼痛的刺激下偶尔清醒的那一刹那,突然握住了庄毅的手,声音含混在喉咙中,但是庄毅听得懂。她在说:“庄毅,我没骗你,我也不能……再骗自己了……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怕我……死了,就再也没机会告诉你了……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

庄毅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巴。他的衬衫上沾满了她的血,他没办法冷漠。对着这个为了自己连命都不要的女子,他虽然难以动心,可是不能不动容。

赵赵这次受伤,让庄毅深为感动,自此待她异于别人,但却非男女之情。而赵赵康复了之后,却再也不提那天她在救护车里对庄毅说过的话。

赵赵很聪明,其实,从最初知晓了庄毅的身份,她就知道,自己爱上这个男人,本身就是一件很无望的事。于是,每次在庄毅面前,她都笑得春风千里,风情万种,也会放肆地开一些玩笑,但是决口不提,爱情。

庄毅也会常常赠送她豪车、美宅、名钻、华服,却从不和她言情。

暗夜里,赵赵常常会将庄毅送给她的锦衣华服堆在床上,然后将自己整个人深深地埋进去。那些锦衣华服如同浩渺的海,让她难以呼吸。很多次,她挣扎着起来,想要拨打电话给庄毅,只说一句,只一句——我真的很爱你。

可是,无数次按下了那串熟稔于心的号码,却按不下那个接通的按键。

这世间,注定了懂得分寸的人,将会失去那种不管不顾的勇气。

那种不管不顾的勇气,只有像梁小爽那种天不怕地不怕、视爱情为信仰的小孩才会有,她赵赵早已经没有了。

赵赵知道许暖的存在,这是庄毅告诉她的。

庄毅说这件事的时候,云淡风轻,他说:“我找到那个女孩了。”

赵赵就笑,说:“恭喜啊!”说完,她点上一支烟,玫红色的指甲如同花瓣,拥住了她的唇。她有些奇怪,庄毅居然用了“女孩”这个词,来形容许暖。

那一刻,她的心像被针尖给扎了似的,有着说不出的不痛快,却又暗怪自己太较真儿。

其实,早在庄毅告诉她之前,她已经知道了有关庄毅的身边有“许暖”存在的消息了,是顺子说的。

顺子也没有多说,他只说,老板的狼犬阿诺,昨天找到了,不过被人煮着吃了。顺子是庄毅的亲信,说话一向有分寸。

赵赵一听,心下一哆嗦,那庄毅还不疯了?她问顺子,说:“他没事吧?”

顺子也没多啰唆,只是说:“没事!”然后他又跟赵赵讲,“说起来啊,那吃狗肉的姑娘命大,正是老板要找的人,你说巧不巧?现在她被老板收留了,取了个名儿叫许暖。”

赵赵虽然很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毕竟每个人都有好奇心,不过像她这样的女人,懂得做人应该敛着。好奇不仅能害死猫,更能害死人。如果庄毅想要自己知道,自然会告诉自己;不想让自己知道,自己知道了也无益。

结果,诚如她所料,庄毅告诉了她许暖的存在。不咸不淡。

赵赵看着他笑,只是说,恭喜你。然后她告诉自己,一颗小棋子而已。

这就是赵赵和梁小爽的不同。

她们两个人虽然都爱庄毅爱得浓烈,但是赵赵懂进退,不像梁小爽那样任性的千金小姐,为了爱天不管地不管的。而且赵赵明白,甭管庄毅和谁在拍拖,甭管他收留了哪个女子,甭管他给她取名许暖还是李暖,她都不会是庄毅想要的女人。

这世上,庄毅想要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陈寂。

陈寂,是个画家,模样平常,性格平常,据说有些自闭倾向。不过,陈寂的身世可不平常,用“富可倾城”来形容她家族的实力都不够恰当。他们集团的触角遍布全国的各个支柱行业,更重要的是,他们深不可测的人际关系网,这种无形的资源令陈家企业在各个方面都能得到莫大的支持。这也是陈氏有别于上康、盛世和风和梁佳丽达等财团的最大之处。

就如俗语,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如果庄毅同陈家的这门亲事结成了,无疑会让他的地位与势力更加稳固。让他不再单纯是一个风光的商人,或者说,一个风光的青年才俊。将来两大企业联合后,他就是这个城市经济命脉的NO.1。

或许有人会说,像庄毅这样的万人迷,直接拿着玫瑰花和钻戒去跟陈寂求婚就是,他既然能迷倒梁佳丽达的千金梁小爽,那么陈寂也自然不在话下。

如果事情可以这么简单,庄毅这么聪明的人肯定巴巴地就去了。关键是,陈寂不是梁小爽。同是千金,两人性格却完全不同。

陈寂的父母早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刚刚七岁的她,目睹了自己父母的死亡。虽然后来陈老爷子将这唯一的血脉给救了回来,但是陈寂从此变得孤僻了,严重到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这个世界里只有绘画。也就是说,在陈寂的世界里,除了染料和画笔,基本没有别的喜好。爷爷,便是她唯一的亲人。

所以,庄毅明白,要得到陈寂,首先需要俘获的不是陈寂那颗死去的芳心,而是陈老爷子陈子庚这个老狐狸的心。

陈子庚原来很赏识庄毅,认他做了干儿子。但当庄毅一意孤行,并购了和风后,陈子庚开始重新审视庄毅。他突然感觉到了来自这个年轻人身上的某种危险信号,他的内心绝非如他的表象那样云淡风轻——他的内心,像是豢养着一头饥饿了很久的猛兽,就等着破笼而出。

其实,庄毅也并非一定要娶到陈寂。他这般清高自持,还是不屑于拿自己的一生去换一场婚姻的捆绑的,而且,还是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如果只是单纯为了博求家大业大,他完全可以接受梁小爽的爱情。

他之所以对陈寂抱有想法,是为了防止陈子庚将陈寂许配给他叔叔庄绅的义子——那个讨厌至极的家伙。在庄毅看来,陈寂嫁给任何人都可以,但唯独不能嫁给他。

因为一旦这家伙和陈家联姻了,那么他必然会在势力壮大的时候,对盛世和风进行一场反扑。而那时庄毅肯定难于应付,最终怕是会如同以前的和风集团一样,消失在这世界上。

商场上的战争,虽无硝烟,却依旧是你死我活。更何况,他同这个男人,且不说他们身后背负着鲜为人知的家族宿怨,单单就是他们俩本身,也是商场上的死对头。

阻止这家伙与陈寂联姻,这也就是庄毅千辛万苦、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并收留许暖的原因。

许暖,在未来这场决定了盛世和风命运的“陈寂争夺战”中,或许会是一枚最好的棋子。当落子的时候,胜利一定会属于庄毅。

〔13〕

就这样,许暖就待在家里。

写论文,找工作,做家教,学语言,点数自己的小金库,一样都不落。

毕竟庄毅警告过她,梁小爽、李乐出事了,媒体正四处抓小辫子,她必须在家里安静地待着。她当然别无选择。

棋子嘛!得有棋子的职业操守。不然把年纪轻轻的棋手气死怎么办?

当然,还有一个人也在满世界地找她,那就是康复出院了的梁小爽。

虽然,梁宗泰几次三番警告过他这个宝贝孙女,让她珍爱生命,远离庄毅。但她梁小爽是何等人物啊,她是那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

她觉得自己就是爱庄毅,没救了,也不想被救了。所以,她一定要将许暖这棵大毒草从庄毅身边铲除,之后自己和庄毅的爱情自然会枝繁叶茂。

尤其是,还有李琥珀之流的小姐妹在一旁冷眼旁观,让她面上极度无光。李琥珀很嫌弃地揶揄梁小爽,说:“喂!你平日不也人五人六的!多牛啊,至于吗!一个叫许暖的女人就把你折腾歇菜了?算了,对庄毅!姐劝你还是放手吧。”

梁小爽瞪了李琥珀一眼,气鼓鼓地说:“我就不信邪了!这世上还有我梁小爽得不到的东西!”

于是,她出院后,就满世界找许暖“决一死战”。但是庄毅将许暖保护得太好了,而许暖又很长一段时间没去学校,所以梁小爽寻人无门,百爪挠心。

百爪挠心之后,她就去挠庄毅。

她每天去盛世大厦的办公楼里和庄毅闹。庄毅疲于应付,干脆就让秘书去应付她。每次梁小爽来,秘书都摆出她甜美至极的职业微笑对她说:“梁小姐,对不起,庄总他不在。”

最初,梁小爽还信以为真。后来,她发觉了庄毅在故意躲她,于是,她就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这位大小姐三下五除二将庄毅的秘书甩掉,然后娇躯一拧,扑进去,见到了正在办公的庄毅。

她哭着问庄毅,眼泪落在她满是胶原蛋白的皮肤上,她说:“庄毅哥哥!你告诉我!我到底哪儿不好?你这样对我,这样躲我!”

庄毅看着这个女孩,年轻,美丽,可爱,家世良好,除了有点儿小任性,真没有什么不好。可是,他不是幼儿园,也不是慈善机构,他不想和梁小爽谈恋爱,不想去伤害她,更不想去利用她。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去爱她,更没办法让自己昧着良心同她逢场作戏。他低头看着桌上的文件,对梁小爽说:“你哪里都好,是我不好。”

梁小爽就哭了,她说:“你哪里不好?!你怎么不好了?!你说啊!”

庄毅抬头看看她,半天后为自己想了个天雷勾动地火的理由,他痛心疾首,说:“我……不行。”

梁小爽先是一愣,继而哭得更厉害了。她跑到办公桌前抱住庄毅,号啕大哭:“我不管!我不在乎!我不需要!我一样爱你!爱你,爱你,爱你!你听到了没有!庄毅!我爱你啊!”

庄毅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他连自己这张面如冠玉赛潘安的老脸都不要了,结果,梁小爽一句“我不在乎”就给打发了。

所以,他哭笑不得,忍了又忍,说:“可是,我在乎。”

梁小爽抬头,眼里突然闪过了一丝希望,她说:“你在乎?这说明你是爱我的!庄毅,你终于承认了,你是爱我的。否则,你不会在乎的!”

庄毅的脑袋都大了,见过自作多情的,没见过这么自作多情的。

梁小爽哭着伸出小手,抚摸着庄毅细长的手指,双眸含泪,满脸绯红,她说:“阿毅,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的。”

一声“阿毅”叫得庄毅觉得自己快窒息了。最后庄毅借口要务在身,从梁小爽身边逃离了。

隔日,许暖在网上看到了梁小爽大闹庄毅办公室的照片,庄毅女秘书眼睛红红的,许暖不仅腹诽,谁吃饱了撑的,去关注一个商界人物的情史。

网站还煞费苦心,庄毅感情史进行了大总结——某年某月和某某女星恋情曝光;某年某月千万钻饰赠某某佳人;某年某月与某某千金传婚讯将至;某年某月与某某模特包机前往伯利兹城附近的私人岛屿同游……

许暖大体浏览了一遍,呵呵!资本家·庄的糜烂感情史几乎占据了各大网站头版。

她不禁想,有个美男做总裁真不错,广告费节省一大笔。只要任性闹点儿绯闻,就满世界“城中富豪”“盛世和风”。

下午,顺子来的时候,把梁小爽大闹庄毅办公室的事跟许暖说了。

许暖很淡然,说:“我在网上看过了。”

顺子嘿嘿嘿地笑,说:“网上?网上哪有现场热闹啊?”

许暖想起网站总结的庄毅那跟过年般热闹的恋爱史,不禁冷笑:“都那样了,还不热闹?”

顺子说:“当然!”然后,他就将庄毅和梁小爽的对话给许暖学了一遍。说完,他笑得快抽过去了,又说,“你想啊,小爽那丫头都逼得老大说自己不行了,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哈!”

许暖脸一红,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们还没笑完,就发现庄毅已经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他们眼前,深深地看着他们,眼眸里小火苗乱蹿。

“老、老板?”庄毅的突然出现,让顺子结结巴巴起来,是哪个说自己最近事儿忙嘛,怎么又出现了?好在顺子领悟力高,立刻说,“老板,我懂了!您让我少在你面前出现,我、我这就走。”说完,顺子撒腿就跑,只留下可怜的许暖。

房子里只剩下许暖和庄毅两个人,许暖尴尬地看了看庄毅,竟也结巴起来,说:“你……怎么来了?”

“我自己的房子,需要跟你请示吗?”庄毅冷着脸,看着许暖。

许暖不说话了。

庄毅双臂环抱,看着她,挑眉,说:“刚才不是讨论得挺热闹的吗,怎么哑巴了?”说完,他渐渐向她逼近。

许暖慌忙躲开,庄毅一把抓住她,将她扯了过来,紧紧盯着她,说:“你到底是有多随便?!随随便便就和男人谈论!谈论!

庄毅觉得自己说不出口。

许暖的脸却早已一阵红一阵白,她没有想到庄毅会这般恶言相向。告诉自己忍耐,忍耐,不能和庄毅争吵,庄毅是她的上帝,是她的债主,是她的黄世仁黄老板,可眼泪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庄毅突然有些不忍,不过,他依然冷冷地看着许暖,说:“收起你的眼泪!你的眼泪就这么不值钱吗?我的地毯可恨值钱!”

这莫名其妙的折辱!

许暖再也忍不住了,冲庄毅喊道:“你不能总是这么对我!我是人,我会难过,会痛苦。我不是布偶,不是木头,不是行尸走肉。我是人。庄毅,我是人!”

说完,她蹲到地上,抱着脑袋哭了起来。

十多年的委屈,袭涌而来。

是的,她是人。

可是,却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命运做过主。

当收养自己的慈祥的奶奶将她暗许给孟谨诚,她不能逃;当青梅竹马的孟古违背誓言,她不能追;当庄毅像暗夜幽灵一般,将她的生活给改变,她不能拒绝。

谁不是妈生父母养的?就因为她从小是弃婴吗?

庄毅看着蹲在地上哭泣的许暖,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可是,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对她这样残忍,完全不是那个温和绅士的自己。

她是他的棋子,他应该好生对待才是。只有那样,这颗棋子才会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

突然,庄毅很想拉起她来,轻轻拥抱她。可是,当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时,他几乎惊慌失措;他强迫自己收起想要触碰她的手。

于是,他看了许暖一眼,硬起心肠,转身离去。

背影冰冷如铁。

此后一段时间,庄毅再也没到许暖的公寓来过。

其实,那天晚上,他之所以会突然出现在许暖和顺子面前,是因为他刚从赵赵那里出来;最近他很少到纽斯塔,因为避集团内争风头,他和吴衍专注时尚百货大业TOP PLAZA,却不想有一桩商业建筑用地的交易要谈,对方点名要去纽斯塔。

吴衍当时都快哭了,做顶级百货这几年,吴衍以为不会再去灯红酒绿处应酬了,狠狠地说:“这群土老帽!”

庄毅笑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是土地爷!”

土地爷们心满意足地离开后,庄毅也离开了,离开时,赵赵风情万种地将他送到会所门口,哧哧地笑,说:“今晚又要流浪到哪儿去,我的庄公子?”

庄毅没说话,冲她笑了笑,然后开车离开。

他开车的时候,还在想,赵赵为什么用“流浪”这个词呢?突然,他有些明白了,对于一个心中无所系的男子,还只能用“流浪”,因为流浪到的地方,永远不是家。

可是,哪里是家呢?

哪里可以终结流浪呢?

庄毅想着想着,人就恍惚了。恍恍惚惚地停车时,他才发觉自己竟到了许暖的公寓。其实,自从他将她抱上床,为她倒水,送她糖果的那个夜晚,他已经开始刻意避免见她了。

庄毅停下车,看着手里新买的糖果,自嘲地一笑,但还是不自觉地下了车,走了进去,结果,看到许暖和顺子在说笑。

他本来只是想打个招呼,却没想到话出口,刻毒依旧。

其实,他也不想让她总是哭泣,害怕,沉默。

其实,他也不想总是对她那样冷漠,偏执,独断。

可是,他怕自己不坚硬的话,心会更容易变柔软——十年前,他也是一个心怀柔软的少年,但是经历了自己至亲叔叔、父亲至亲胞弟庄绅为了霸占财产,而对自己一家造成的伤害——他还记得父亲的挚友吴伯光猜测着告诉自己这一切的时候,自己血红的眼,从此,他已无法再让自己变回当初那个心怀柔软的少年了。

是不是,这世间,有些残忍,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那份深深的不忍?

那份自己也不想承认的垂怜和不忍。

他是庄毅,大仇未报的庄毅,他怎么可以有软肋?!

〔14〕

从许暖那里离开后,跑步机上跑了两小时,庄毅依旧辗转难以入睡,他重新回到赵赵那里,找了一个包房,落座。

他自诩情感洁癖,讨厌灯红酒绿,今夜却只想沉迷于此。

赵赵很吃惊,然后笑了,娇娇媚媚地走上前来,攀住庄毅的胳膊,说:“哎呀,我的庄大公子,流浪回来了?”

庄毅没吭声。

赵赵妙眸流转,小心翼翼地打趣他,说:“咦,谁惹你生气了?”

庄毅依然不吭声,双眸冷冽,俊颜凝重。这时,侍者端来了两瓶酒,庄毅一句话不说,只闷头喝酒。

不久,酒瓶就见底了。透明的酒瓶,闪烁着邪异的光,在酒吧的灯红酒绿中,不知拘禁着谁的灵魂。

赵赵媚眼如丝,赔着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询问,说:“这是谁这么不省心,惹了我们家大公子呀?”

赵赵试探着问:“许暖?”

庄毅不说话。

是了。

这个答案吓了赵赵一跳。不过,她仍赔着笑,明眸流转,说:“哎呀,你该不会为她这么生气吧?借酒消愁?”

庄毅看了赵赵一眼,冷笑,予以了坚决的否认:“为她?笑话!”

赵赵就媚媚地笑了,其实,她突然不知道是该相信庄毅,还是去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天晚上,赵赵对许暖产生了巨大的兴趣,但是忍不住心里有些痛——自己喜欢了庄毅这么多年,何曾见他因自己皱过眉头,喝过闷酒呢?

直到午夜场散去,庄毅也没离开。赵赵也没去招呼客人,就一直陪着庄毅喝酒。他喝一小杯,她就喝一大杯。

庄毅看她如此折腾自己,说:“发什么疯!”

赵赵微醺,笑笑,摆了摆手,说:“你要心疼我,就别喝!”

庄毅明白她的心,他却无法接受这颗心,他叹息:“赵赵,我说过的。你是个好女人……”

赵赵打断了他的话,醉眼模糊地看看他,说:“得了,你就知道这么说,‘赵赵,其实,你是个好女人’,可惜啊,我没这个福气……”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却透着凄凉。

她从庄毅手里夺过酒瓶,说:“别喝了!我看着难受。”

赵赵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高高瘦瘦、容颜清冷如同临江月一样的男孩儿走了过来。那男孩儿赵赵认识,叫马路,新安城小霸王。

确切地说,他不应该被称作男孩儿了,不过,因为他总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透着一种带着稚气的煞气,所以,特别像小男生。

赵赵对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甚为注意,因为她一直在寻找一个人。当然,马路不是她要寻找的人。她要寻找的人,已经不知道流落到这个世界的哪一端了。

有些传闻之中,十年前,马路救过庄毅一命。

半真半假的说辞里,那时候,庄毅十九岁,归国奔丧,莫名遭人黑手,后来吴伯光沉痛地告诉他,下此狠手的可能是庄绅;当时的马路,正从巷子里出来,准备为他的姐姐马小袖报仇雪恨。

结果,马路还没来得及跑到仇家那里,就撞见了一个凶狠的中年男人追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漂亮男孩。

当时的马路,要不就是被庄毅的少年美色所迷惑了,要不就是觉得,哇,这天下居然真的有和自己一样美艳无敌、艳光四射的美少年存在,所以,他一时冲动,也没问问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就对庄毅出手相救了。

结果,他刚要上前,就被那个中年男人一脚给踹开了。

马路倒在庄毅身前,他刚爬起来,准备安慰庄毅,诸如“你别怕,咱俩联手,定能击退这江湖败类。”

结果,他话还没出口,少年庄毅已从地上拾起一把砖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向中年人。

中年男子惨叫着,马路傻了眼。

庄毅冷着小脸,拉起马路的小手扯着就跑,说:“还不快跑!”

马路跑了几步,就想回头去捡两颗核桃——那是他刚去小朋友家,别人送他的两颗核桃,都说核桃补脑,将它们带回去给老年痴呆的奶奶,一定会有作用。

庄毅一看马路要往回跑,大喊“:“你干吗?!”

马路说:“核!核桃!

庄毅一把拉住他,不管他怎么挣扎,扛起他就离开了现场,一边跑一边喊:“快走!以后我送你一卡车!”

后来,庄毅果然兑现了诺言,当他成为盛世和风集团的主席之后,给马路送去了一卡车的核桃。

马路一直没有说,现在,自己有了很多核桃,可奶奶却已经不再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马路闲着无事还会在新安城夜市上摆摊卖核桃,重温年少落魄江湖的时光,也是思念奶奶。庄毅偶尔兴致来了就陪他一起蹲在档口卖核桃。

马路笑,说:“难为你还记得啊。”

庄毅笑笑,不说话。

他当然记得了。别人对他的好,别人对他的坏,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记得,所以,遭遇了这场追杀之后,他流落他方,在父亲旧日老友吴伯伯的帮助下,辗转几番才得以继承了父亲留在海外银行的巨额财产,韬光养晦,卷土重来,向他的叔叔庄绅索取原本就应该属于他的一切。

庄毅当时还聘请了业内有名的律师和他的律师团,决定如果其他方式无果,只能靠法律来解决时,他就用这支法律界的精英团队,为自己打这场官司。

虽然,他并不想诉诸法律。

庄毅不想走到那一步,让往事曝光在世人眼前。他已然不是那个只知报复的少年了,他不想自己和家族被媒体添油加醋,说成是“中国版哈姆雷特”——多年前哥哥遭遇弟弟黑手,多年后侄儿东山再起终雪耻!那只会让他和他的家族,永远成为世人的谈资和笑柄。

所幸的是,庄绅身边的一个亲信倒戈,带来庄绅财务亏空以及挪用董事会基金等致命证据。最后,庄毅拿着这一沓证据,在庄绅的暴怒和心惊下,微笑着收回了自己该有的一切。父亲辛苦创就的旭日集团从此一分为二——庄毅的盛世,庄绅的上康。

举办交接仪式那天,媒体前,叔侄两人抱头痛哭,热泪涟涟,就差将鼻涕相互涂抹到彼此昂贵的西装上了。

庄绅那里表示,自己好开心!终于找到了失踪多年的侄儿,这下无愧于哥哥的在天之灵了!并声称自己膝下无子,侄儿就是儿子,将来庄毅就是自己的继承人。

其实,他心里恨不得将庄毅生剥了。

庄毅也抱着庄绅痛哭,说叔叔是自己在这人世间唯一的亲人了,自己一定要赡养他百年,为他养老送终。

其实,他好想立刻将庄绅送去西天。

吴衍当时还在国外求学,放暑假归国,在一边看着,嘴角一扯,轻笑。他知道,庄毅和庄绅的这场战役才刚刚拉开,好戏都在后头。

庄毅终于演完了戏,走过来,看了看吴衍,说:“怎么样?你是不是觉得我当初就该留在国外做个演员?”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留法期间,他们兄弟会排演过话剧《哈姆雷特》,当时庄毅扮演的就是复仇王子,如今竟然成谶。

年轻的吴衍看了看他,没作声。可是,谁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演戏?就如他自己,明明有那么喜欢那么喜欢的女孩,却从不能说喜欢。

那天,交接仪式结束,庄毅就告别了叔叔庄绅。两人在闪光灯前再次紧紧拥抱,其实内心里互骂了对方一万遍。

吴伯光远远看看他们叔侄俩,又看看身边的吴衍,说:“看到了吧?这叔侄俩,表面上,把手言欢;私下里,大约,谁都没打算给对方活路。”

他嘱咐吴衍,说:“庄家这摊子事,你离得远一些。”

吴衍有些疑惑地看着父亲。

依旧是那句旧话,当一个人拥有足够的财富和地位,他的心病,就是大家的心病——很多事,不需要去安排和交代;太多人想鞍前马后地急你之所急。

那时的顺子刚刚跟了马路,听到了这件事,自愿出头,替庄毅了结这桩恩怨,唯一要求是让他身患重病的妹妹得到治疗。

马路看着他,说:“你随便。我什么也没听到。”

不过,顺子的行动并没有成功。就在他准备给庄绅最后一击的时候,一个眉目如画的陌生男子冲了上来,推开了顺子,救下了哀号不止的庄绅。

救下庄绅的男子姓孟,后来,他被庄绅认作了义子,经过精心培养,被庄绅推上了上康集团的主席之位。那人是个奇才,终成了庄毅的心头大患——于是,这才有了许暖这颗棋子。

顺子最后是被庄毅派去阻止他的人给救了回来,庄毅训斥马路,说: “你这不是帮我!你这是害我!”

那天,凌乱的出租屋里,庄毅看了看顺子的伤势,长长叹了口气,说:“为我舍命的人,是我兄弟。”

就这样,庄毅留下了顺子。

马路对顺子说:“我们这条道,是走不到头的。我已经回不了头,但你还可以。跟他走吧。给他去做个司机,工资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至少从此能清清白白地做人。”

虽然顺子是擅自行动,庄毅却出钱为他妹妹进行了治疗。

所以,顺子对庄毅充满感激。在他看来,庄毅对他有着再造之恩,对自己妹妹有救命之恩……尽管最终,顺子的妹妹还是救治无效去世了。

经历了这一场,顺子变成了庄毅的心腹,死心塌地。

后来,庄毅带着顺子,去探望庄绅,庄绅正眼疾复发,庄毅很惋惜地看着,安慰的话,无非是:“叔叔!咱俩果然是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当初遭人黑手,现在叔叔也如此,真是……唉,你说,到底是谁这么无耻?”

庄绅气得血脉逆转,差点儿吐血而亡。他怀疑庄毅,但又没有证据,只能在苦心栽培的干儿子成长起来之前,暂避锋芒,不去探究。

不过,庄毅临去时,庄绅犹豫了一下,突然开口,说:“我的好侄儿!你不怕寻仇寻错了人吗?我们叔侄俩成仇,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笑呢!”

庄毅看着他,良久,离开。这些鬼话,他听过太多了,现在不想听了。

那天,庄毅也注意到了庄绅身边的男子,眉眼摇曳着花儿一样的气质,肤色白皙,眼神透明,温柔得如同徐徐暖风,总之四个字:讨厌得很。

他姓孟。

赵赵看到马路走过来,连忙起身让座。她虽然喝了很多酒,但是她清楚,这个人和庄毅的关系特别。

这是庄毅最喜欢赵赵的地方,她足够善解人意。

马路坐下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可以用其他方式对付姓孟的,何苦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她?”

庄毅看着他,不说话,或许,比起抓到猎物,他更喜欢享受这种筹划的过程。

半晌,庄毅眼睛微微一眯:“这么关心她?喜欢?”

马路很无所谓的表情,说:“喜欢你送我吗?”

赵赵远远听着,直接傻掉了。

庄毅也愣了,马路不是顺子,对自己恭恭敬敬,他要么不说话,要么怎么想就怎么说。

马路看庄毅不说话,问他:“如果她完成使命了,你打算怎样处理她?”

庄毅看着马路,意味深长。 5wWPzr9n3gVgYwTQzztb9I8QmNRBiAp4XcWuBGWdg6OKynK71f1LNyFKaqBstM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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