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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庄生晓梦1

若这世界所有苦难,只为与你遇见。

我愿铁马冰河,也愿执剑斩棘。

〔1〕

许暖抱着书,匆匆赶到学校礼堂时,“和风”奖学金的颁奖典礼刚刚开始。

主席台上,林副院长正在盛赞着盛世和风集团对教育事业的无私奉献、卓越付出,更盛赞着在主席台上端坐着的,跟天使他大表哥似的庄毅“青年才俊”“无私博爱”“品格高洁”……总之,字典里的溢美之词,林副院长说了七七八八,就差说庄总您永垂不朽。

许暖挪向自己的位置,抬眼看了一下台上的庄毅,手心瞬间冰凉。每次见到他,许暖都会紧张得无以复加,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许暖低头,乌黑的马尾散落在白皙修长的颈项上,她看起来像一个易碎的细瓷娃娃,散发着淡淡水墨香。

林欣晃着酸奶冲她招手。

许暖抱着书挤过去,坐了下来,说:“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林欣看了看许暖怀里的书,说:“快坐吧!优等生!就没见谁读个大学像你这么辛苦的!”

林欣说话向来直接。

许暖没说话,低头将书本摊开。

她没有办法不努力,如果她想摆脱他,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她暗暗叹了口气,一边翻书,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回过神来,才发现重笔描画的,是个“阮”字,她的旧名——阮阮。

这个字,是当初,那个叫孟古的男孩手把手教她写的。

一笔一画,执过手的少年,一言一笑,动过心的容颜。白色的纸,黑色的字,如缔结盟约的誓言……只是最后,青梅傻等,竹马不来,负了流年。

许暖的眼里像蒙上了一层雾,酸涩异常。记忆,豁开了巨大的罅隙,将人狠狠吞噬。

这么多年过去,她无数次告诉自己,一定要忘记他!可是,依然不过是一个名字的浮现,心便天塌地陷。

爱情的悲哀就在于,它永远难以对等。一个人随意钩钩手指的力气,就足以让另一个人交付一辈子的爱和期望。

突然,四周掌声雷动,身旁的林欣更是恨不得变身千手观音,她喊许暖:“暖暖!快,快,庄、庄毅,要讲话了!”激动的样子就像喊许暖看上帝。

许暖抬头,明眸泫然,主席台上,庄毅起身,冲台下点头示意,表情管理严丝合缝,亲和谦卑却不失矜贵。

主席台下一双双渴慕的眼睛。

年轻人总想从成功人士身上找到秘诀;更有如同林欣一样的女生,张大眼睛,屏息凝视着他,心里如同揣着小兔子。

许暖低头看书,努力让自己镇定。

有一种人的存在,天生是为了掌声和荣耀,比如庄毅。

一直以来,庄毅都是这座城市的传奇。

在一些传闻里,他二十二岁归国,入主“盛世”,几乎一夜之间,名声席卷了整个商圈。他的发家史充满传奇色彩,且版本诸多,让他愈加像一个谜。

几年前,风头正盛的他,举着“盛世”大旗,兼并了“和风”——在这座城市里曾经辉煌了七十年的宁氏家族企业——成立了盛世和风集团。只不过,宁氏兄弟一个意外死亡、一个离奇失踪,流言随着他的声誉日隆而甚嚣尘上,更有传言说他就是幕后黑手……

后来,人们突然发现,他的情感绯闻要比他的商界荣耀更为传奇。哪怕他的发家史,都离不了“女人”。

有传言,庄毅在国外,十九岁开始,便是某知名好莱坞女星的情人。女星去世后,留给他巨额遗产。正是这笔遗产,让他在归国之后,迅速在这座城市崛起。

花花公子的风流韵事,历来是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人们的最爱,于是人们迅速遗忘了宁氏兄弟的离奇经历,自然也遗忘了对庄毅的猜忌。

神奇的是,即便庄毅的风流传闻野草般疯传,却大都捕风捉影,并无实锤;这些传闻反而助长了他的吸引力。

就仿佛,罂粟是毒,人人皆知,却难挡诱惑。

也有人说这只是一场高级公关,一桩风流韵事代替一桩凶案丑闻,盛世和风不亏。

林欣看着主席台上的庄毅,像个小迷妹,说:“暖,还记得吴大记者说的吗?‘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当初和风老板死,大家都怀疑他,他却成立了‘和风’奖学金纪念故人。哎,真是个好人!”

许暖知道,林欣小姐姐嘴里的“好人”,是好看的人。

果然,林欣说:“你说一个男人长得这么好看干吗。”

许暖似乎没听到,只是唇边的冷笑出卖了她的心,好在唇角梨窝浅浅,淡化了这丝冰冷。

林欣看了看她,说:“你们俩应该一起!送去火星!”

——“为什么?”

——“非人类啊!”

——“非人类?”

——“好看得像非人类!哎——我说许暖你真讨厌!非要我承认的这么直白嘛……”

许暖的脸不由得红了。每次林欣将她和庄毅一起提及,明知是无意,她依然会脸红,像被母亲撞破心事的少女。

其实,私心而论,她确实觉得庄毅“非人类”,但绝不是因为他那张好看的脸。她只是想撕开他虚伪假面,让那些对他充满幻想的女生醒醒!那昂贵西装下,是魔鬼!是恶灵!绝不是什么完美情人!更不是什么圣人!

林欣看着许暖,奇怪的问:“你脸红什么?”

许暖抬头,不知如何回应。

林欣打趣她,说:“我知道啦!你……不会也喜欢他吧?!”

许暖刚要辩白,就被林欣打断,她继续逗许暖,说:“暖暖!没关系,我很坚强,你喜欢,我让你!你要真搞定庄先生,不说庄园、游艇、私人飞机,至少咱宿舍就业问题可就解决了!”

许暖皱皱眉头,说:“别闹了……”

林欣却突然岔开了话题,说:“哎——对了,昨天那个小女孩是谁啊?”

许暖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林欣会撞见,随即小声说:“我妹……”

林欣吃了一惊,说:“你妹?!你居然有妹妹!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不过你妹妹和你长得挺像……”

这时,礼堂里响起了一阵喧嚣,一堆人拥了进来。

林欣忙转头,许暖也循声望去。

〔2〕

庄毅刚要开口讲话,一堆记者涌入了礼堂。他抬头,只见台下镁光灯一片闪烁,对着他拍个不停。一阵混乱之后,记者们很大声地问道——

“庄总,梁佳丽达集团的千金梁小姐于今天下午两点在丹山大桥跳江自杀,对于此事,你有什么要说的?”

“庄先生,请问您是否曾和梁小姐恋爱?是不是因为您提出分手,才导致了梁小姐多次过激的行为?”

“庄先生,请问这是否会导致盛世和风与梁佳丽达合作破裂,令双方在新胶机场的合作项目流产?”

……

庄毅显然不曾料到梁小爽会再次闹自杀,是的,再次;更没料到记者们会闯入学校来,不过,好在他一向处变不惊。

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他向来所信守。

他看了吴衍一眼。

吴衍在内心翻了个白眼,早该知道庄毅当初喊自己回国当什么副总就不是好事,心里虽然嘀咕,但人却早已迅速拿起话筒。那是一个极好的男中音,清亮中透着磁性,让人着迷,极适合公关。

吴衍说:“首先,大家和庄总一样,最该关心的是梁小姐安危,这是我们为人的基本良知。其次,庄总视梁老为长辈,常陪他老人家喝茶下棋,与梁小姐更是情同兄妹。小辈们仰仗长辈们提点,长辈们自然不会因为捕风捉影的事为难小辈。现在庄总会去医院看望梁小姐,兄妹情深,人命关天,各位也不会为了一篇采访围堵拦截。”

太极辞令,向来是盛世家的强项。

就在记者们自觉无趣,眼睁睁地看着庄毅在保镖的掩护下离开时,突然,不知道哪家记者大声喊道:“庄先生!请留步!”

那记者说:“我刚接到同事消息,李嘉集团唯一继承人李乐,刚刚在赛车现场发生意外,疑为梁小姐殉情,请问您有何看法?您认为小李总以及梁小姐频频出事,是否与之前同您曝出恋情的‘神秘女人’有关?”

庄毅的脸一瞬间阴沉得可怕,不是因为这个记者试图揭开他隐匿的秘密,而是他居然把自己和许暖用“恋情”这个词绑在一起。

恋情?

和她?

开什么玩笑!

至于梁小爽和李乐,这两只米虫每天搞东搞西搞什么他更不清楚了。是作业太少了吧!但是,他没有想到,李乐出事了?

庄毅冲吴衍递了一个眼色。吴衍点点头,他心领神会,庄毅要他去落实一下李乐怎样了。。

而庄毅在一堆工作人员和保镖的陪同下,迅速从后门离开,离开前他转身,深深地向学子们鞠躬致歉,谦卑有礼,完美如同教科书一般的谢幕;也完美地诠释了《维度人物》专访时对他的评价:敏锐洞悉,却温和行事。

离去时,于千百人之中,他不动声色地搜寻了许暖一眼。

她在。

庄毅离去时幽冷的一眼,另许暖手心一片湿凉。

刚才记者的涌入让她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她害怕那些镁光灯如同长了眼睛一样,探到自己身上。

林欣看着庄毅离去,冲许暖撇撇嘴:“哎,你说,那神秘女人是谁,怎么整日里曝光却不见真身啊?”

许暖努力镇定,说:“我不知道。”

林欣福尔摩斯上身,“推理”说:“我觉得说不定是某个女明星,怕影响事业,所以搞地下情。”

许暖只是心虚地笑笑。

林欣撇撇嘴,说:“你说都认识了庄毅还搞什么事业啊,嫁入豪门得了。”

说到这里,林欣很神秘地凑近许暖的耳边,说:“许暖,你知道吗?庄毅和咱们学校一个女生私下往来了很久……”

许暖吃惊地看向林欣。

林欣白了她一眼,说:“干吗反应那么大?又不是说你。”

许暖连忙摆手,说:“不是我!”

林欣忍不住笑了,说:“你倒想是吧?”

许暖忍不住翻她白眼。

林欣见她急了,笑:“好啦,不开你玩笑啦!开玩笑啦。庄毅他们这种人怎么可能跟我们有交集呢?”

她看看许暖的小脸,捏了捏,露出极惋惜的表情,说:“再漂亮的脸,没有漂亮的身世,也穿不上水晶鞋,只能被水晶鞋砸脸。”

许暖没说话。

林欣说:“哎,不说庄毅了,还是想想怎样找工作。毕竟我们不是富家子弟、名门千金,有事没事开开赛车,闹闹绯闻,托爹妈的福,小日子就过得春风万里了。”

许暖知道,林欣是在讽刺李乐和梁小爽。

虽然梁小爽总如利刃一样,在自己的生活中留下伤痕,但骤然知道她出事,许暖还是有些难过。

一直以来,对于梁小爽,许暖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可能是被她那种爱恨分明的性格所吸引。

凛冽的爱,凛冽的恨,凛冽到不到黄河心不死地去追求自己认定的幸福、认定的人。

而这一切,都是自己不敢有的。

对于许暖来说,爱,是沉默的;恨,也是沉默的。

就像原野之上的苍耳子一样,静默地沾上某人的衣襟,随之天涯,任之天涯。

等待,或者枯萎,都是沉默的。

她常常会想,如果十六岁那个夜晚,自己能够有梁小爽一半倔强,一半勇敢,她一定会拉住孟古的手,绝不放他离开!

林欣转头,看着许暖略略僵直的背影,有些奇怪:“你怎了?”

许暖转头,笑笑,说:“没事。”

林欣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又低血糖……不是我说你,你以后多吃点儿!这么瘦……”

许暖没再说话,望着天,背影孤单。

天那么好,云那么好,时光那么好,可你清楚,你不好。

于是,你就这么无端在这么好的天,这么好的云,这么好的时光下,不知想起了谁,泪水满了心,却倔强着不肯落泪的眼。

〔3〕

去往自修室的路上,林欣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奇怪,今天这么热闹,咱们吴大记者居然没来。”

许暖没吭声。

林欣撇嘴,自问自答道:“也是!老吴肯定不屑这些,她志向可高远呢。”

林欣说的吴大记者是吴楠,本学院封神的风云学姐。

红尘如一场迷途,很多人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吴楠则是从十六岁就立志要成为一名记者。高中时代,她就建立了一个网站,名叫“现场”,一直到现在。

老师们都称赞,吴楠是天生的记者,敏锐忠实,孤胆英勇。

不同于许暖的清冷,吴楠的冷,是冷静,像一个精准的机器人。

许暖和吴楠认识,源于学校的一场活动——响应网上“随手拍解救被拐儿童”。一向清冷如仙的许暖,突然异常积极地参加,惊得林欣下巴都脱臼了。

许暖还殷切地建议吴楠,在“现场”网站,开辟类似于“宝贝回家”的版块,长期帮助寻找走失儿童。

吴楠是敏锐的,洞察到许暖这份和她清冷性格反差极大的热情必有缘由,却也并未追问。

许是投缘,许是好奇,总之,她们成了朋友。

林欣倒不怎么喜欢吴楠,在她看来,吴楠是她和许暖友情的入侵者。女孩的友情里,常有些微妙的小心眼。

晚自修后,许暖告别林欣,离开学校,回住所。

林欣抱着书,打着哈欠,说:“许暖啊!我上辈子欠你的,还要做陪读书童。”突然,她凑过大脸来,怂恿许暖,“不是说房子主人不在国内嘛,带我看看呗。”

林欣一直好奇又羡慕,许暖找了个如此幸福的兼职——替一个客居国外的贵妇照看房子。

对于林欣,许暖总是无奈,她转身,笑笑,却很坚决地拒绝道:“不行。”她说,“房主要求的,不能带外人去。”

林欣撇撇嘴,说:“小气!”

其实,这种要求和拒绝,在她和许暖之间已经上演了一百八十遍,她早已习惯。

许暖悄悄地回了住所。

住所位于明阳路一栋公寓,一楼,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前面是市府,后面是高档百货商业配套;鸟语花香,绿树成荫,喧嚣繁华中难得的安静之所。

许暖常坐在花园石凳上,看书,阳光暖洋洋地晒在她锦缎般的黑发上。赵小熊偶尔也会蹲在她身边,数蚂蚁。

这个令她安静生活的居住之地,是那个叫庄毅的男子“所赐”。四年时光,无人知晓的秘密。

她和庄毅之间的一切,都是秘密,秘密到连最好的朋友林欣都不知晓。

许暖打开房门,将课本一股脑地放在桌上。

她刚要开灯,却发现一抹黑色的影子懒散地斜坐在沙发上,如同幽灵,吓得她差点儿喊出来。但那种熟悉的薰衣草与薄荷香糅合在一起的古龙水味,让她立刻明白自己面前的男子是谁。

“怎、怎么是你……?”许暖努力保持镇定,却仍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结结巴巴地问道。

男子并未起身,依旧斜靠在沙发上,身体舒展得如同摇曳的花草,带着一种袭人的气息。他看了看许暖,唇角弯起一丝嘲讽,他说:“怎么,还会有其他男人?”

说完,他从沙发上起身,路灯的光,从窗外滑进,映出的,是一张俊美无双的脸。

“不是的!庄先生。”许暖摇头,下意识地向后靠,却发现自己已经抵在了房门边,无路可退。

庄毅看着她,他听得出她言语中的“庄先生”透露出的距离感,这已经让他很不爽了,再看她,毫无倦态,年轻细腻的脸,眼眸澄明,毫无黑眼圈……一看就知道睡得很不错,毫不被失眠打扰!这让庄毅更不爽了。该失眠的是你,该辗转反侧的是你!毕竟我这么英俊的皮囊……等等!今晚,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将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凝视着许暖,暗暗告诫自己,别被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蛊惑!这副蛊惑人心的皮相最是讨厌!

他抬手,看了看表。

许暖立刻意识到什么,忙解释道:“今天学校社团有活动,所以我回来晚了……”

庄毅冷笑,不无嘲讽地说:“我还以为许小姐特别喜欢夜生活。”

“夜生活”三个字,如同针芒,蘸着硫酸,刺入许暖的骨隙,生生地腐蚀着她的自尊。

十七岁那年,风雪夜,与庄毅的相遇方式,似乎是她洗不掉的原罪。

许暖不看庄毅,对于他的嘲讽,她难过,却也无从辩白,只能倔强地沉默着。

这种僵硬的气氛不知持续了多久,许暖开口,说:“庄先生,您要是没有其他吩咐,我去休息了。”说完,她便从庄毅身边走开。

这就是许暖,喜欢沉默。

沉默地爱,沉默地恨,沉默地忍耐。

哪怕内心的情感天崩地裂,整个人却永远如同水墨画里沉睡的莲。

而这恰恰是庄毅所不能忍受的。在他看来,一个女人,可以对着他哭,对着他闹,对着他歇斯底里,却唯独不能对他无视。

这是他最痛恨许暖的地方。

所以,未等许暖走开,他便一把将她扯回,抵在墙上,双手如同桎梏,将她双臂牢牢锁住,狠狠地压在墙壁上。许暖的衬衫下摆被扯起,腰间的丝丝凉意,让她羞赧不安起来,她扭动着试图摆脱。

庄毅眼神愈加阴沉凌厉,他根本就没在意许暖腰间那一段春光,或许他见过的旖旎春色太多,这点儿又算什么。

突来的失控,不仅惊到了许暖,也惊到了庄毅自己——等等!自己如此昂贵的情绪,怎么可以为许暖这个小女人失控?

最终,他控制了一下情绪,松开了手;转身,语气中却是不容反抗的严肃,他说:“这些天,别去学校了。”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梁小爽和李乐双双出事,会让许暖再次成为媒体追逐的焦点。

他不希望她被曝光——至少不希望是现在。

许暖一怔,有些焦急,说:“可是,我还有毕业论文……”

庄毅转脸,一字一顿:“你是在跟我讲条件?”

许暖看着他,阴晴莫测、狂妄自大的模样,眼底似乎隐约有黑眼圈……呵!那些盛赞他“敏锐洞悉,温和行事”的媒体是瞎了眼吧。她心底冷笑。讲条件?我不过是任你摆布的棋子,哪敢讲条件。只是你何必亲自登门?只消一个电话,我照做就是。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说出来,她要真的说出来,这个不可一世的“暴君”得原地爆炸吧?水瓶座的人,永远都是这样,瓶子里的水,是外人不知的深浅冷暖。

她看着庄毅,眼眸里隐约透出丝丝的恨。这让庄毅更为不爽,在他看来,对于许暖,他有救命之恩,一个受他深恩的人,此刻竟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他腾出一只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说,你就是这么感激你的救命恩人的?

许暖将脸别到一旁,纤长的睫毛颤动着,似恨意,似泪影,映在漂亮的眼窝里,又似流星自天际坠落。

救命恩人?多么可笑。

如果可以。她宁愿在遇见庄毅的那个风雪夜,自己已经死掉!也好过于今时今日在此承他如此“救命大恩”。

窗外的灯光映在庄毅英俊如玉的脸上,他的眼神里隐约有了疲惫之色,不同于他人前的无限风光。

靠这个女人这么近,这么英俊的脸,她不会产生非分之想吧?会失眠吧?

他放开许暖,扯开衣领,松掉那条酱紫色的领带——对于生活,你选择了体面,往往也就选择了束缚。

他转身,用后脑勺,对许暖说,水。冰的。

命令的口吻,不容置喙。

〔4〕

第一次遇见庄毅,许暖十七岁。

关于这段记忆,她和庄毅几乎是相反的。

但不管怎样,那大约是她人生最漂泊落魄、最动荡不安的一段时光了。

如何陷入那般绝境,又是如何相遇,许暖必须承认,庄毅是对的,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唯一清晰的是,那一天,这座城市,下着很大的雪。

那时,她的妹妹许蝶刚满周岁,小小婴儿,蜷缩在烂尾楼那堆破旧的被子,像一只熟透了的虾子。风从四面吹来,细小的雪花夹杂在风中,卷入屋内,落在婴儿红红的小脸上,瞬间融化,亮晶晶的,如同绝望的眼泪。

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煤球炉上,炖着吃剩下的狗肉,肉香夹杂着腥气。

狗是赵小熊两天前拖回来的。在此之前,他们已经饿了好多天。前段日子,像被瘟神施了咒,赵小熊在工地上伤到了腿,被工头赶了出来,剩下的钱都花光了,用在给赵小熊接骨上。而许暖做的零工,老板突然找不见了。所以,就这样,他们忍饥挨饿在这食物丰盛的城市里。

那天,赵小熊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出门,回来后,一进门,他就冲许暖咧着嘴巴笑,说:“有吃的了。咱们不会饿死了。”

许暖当时正抱着生病的小婴儿满心绝望,当满身是血的赵小熊拖回一条僵死的狼犬时,她吓了一跳。

赵小熊回来后就再也没有爬起来过,他浑身是咬伤,累累不可触目,他蜷缩在墙角,咬着牙,不去呻吟。

许暖看着他,眼泪却困于眼眶,倔强地不肯落下。

赵小熊努力睁开眼,看着许暖,他说:“对……不起啊,都怪我!这么不不小心!摔坏了腿……我明明答应你,发工资就租回小屋子,不再住这种烂尾楼了……”

许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赵小熊抬手,想给许暖擦眼泪,可是看到自己皲裂的手和满是污泥的指甲,又缩了回来。

他努力地笑,想让她放心,说:“傻瓜,我不疼!真不疼!”

他一边说,一边努力笑给许暖看,可是嘴唇开合间撕裂的疼痛,将他的眼泪给生生逼了出来。

许暖颤抖着手捂住他的嘴巴。

风雨如晦的城市,她和他相依为命。

分同一个烤红薯,吃同一份盒饭,喝同一杯水。

那天夜里,许暖顾不得少女特有的洁癖,将狼犬拖去清洗……那一刻,它是他们的救命餐。

在那之前,她和很多女孩一样,喜欢小动物。

以前,孟古养过一只大黄狗,叫“阿黄”。阿黄一直很忙,不是跟着孟古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就是和隔壁小黑一起去邻村狗友家串门。偶尔,许暖去桃花溪边洗衣服时,阿黄也会屁颠屁颠地跟着。一同跟在许暖身后的,还有那个眉目如画的英俊少年孟谨诚,他是孟古的小叔,只是人有些傻。

傻傻的孟谨诚。坏坏的孟古。英俊的阿黄。

这曾经是许暖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

桃花溪边,她曾经将一颗苍耳沾在孟古的衣襟上。十六岁的少女,眉眼尚未长开,却已别样情致。

——阮阮,我一辈子都不会丢掉这颗苍耳的。

——为什么啊?

——因为这颗苍耳就是阮阮。孟古一辈子都不会离开阮阮的。

——你撒谎!奶奶说,你过几天就要坐着火车离开桃花寨子,去外省读大学了……

——那我就带着这颗苍耳。苍耳在我身边,阮阮在我心里。

苍耳在我身边,阮阮在我心里。

可现在呢?

当她千里万里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他却不肯再见她一面。他要赵小熊告诉她,在这座城市,这所大学,他有了新的人生,让她忘记自己吧。

赵小熊还说,孟古身边的女孩,漂亮又洋气,像个洋娃娃……

许暖望着怀里哭得嘶哑的婴儿,护士们满眼怜悯却也无奈。拿不出一分钱,救不到一条命。

冬雪纷纷的夜。

闭眼,是冰冷的记忆;睁眼,是冰冷的墙壁;充耳,是婴儿近乎消失的哭泣声;回头,是受伤的赵小熊痛苦的声息……

何以为生,无以为命。

终于,坍塌了,她的十七岁,不堪重负的十七岁。

夜就这么逼红了许暖的眼。

她要救这个小小的婴儿!她要救赵小熊!

她忘记自己是怎么跑到那条落雪的街。回头,风雪之中的烂尾楼,曾经她觉得如同牢笼的地方,将她死死困住的地方,让她疯狂想逃离的地方。如今却是她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家。家里是她拿命都要守住的人。

夜,掺着风雪,渐渐深成了绝望。

明天在哪里?明天会怎样?无人知道。长长的街巷里,身边走过的陌生男人,有的对她投以好奇的眼神,也有的,不怀好意地对她打量几番。

路灯下,还有一些神秘的女人,她们远远地睨着许暖,审视又戒备,风尘而轻浮。在她们眼里,似乎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拿来称斤论两。

许暖茫然地走在街上,却又无比清晰地知道,今夜,这世上唯一能救妹妹和赵小熊的,就是钱。

别无选择。

突然,路灯下那些神秘女人的脸越来越清晰,她们回过头,轻浮地笑着,那一张张风尘的脸竟然全是自己!于是,许暖惊恐极了,她发疯一样奔跑在雪地里。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只为将那个肮脏的念头甩掉,直到没有力气。

眼泪在脸上结了冰,她喘息着,失魂落魄,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她突然看到了孟古,他向自己走来,他将青青的苍耳放在她的手心里,柔柔的青色,柔柔的刺。

他笑得那么温柔,那么干净。

他说:“阮阮,回家。”他说,“阮阮,我一直都在找你。只是在这人间,我找不到哪条路可以走到你那里,所以,你一定要等我……”

许暖捂着脸恸哭起来,十指之下,却已无路。

庄毅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吧。

车行至巷尾停下,他悄然从车上走下,黑色羊绒大衣,在雪夜之中,如同一只觅食的黑豹,冰冷而优雅。

许暖几乎踉跄着走到了他面前,冰冷的小手还未来得及触摸到他的衣角,就被他的大手给握住了,稳稳的。

他的手很温暖,如同南国的春天。

庄毅没有想到一个少女会用这种方式拦住自己。天生的警惕,让他只是握住了那只冰冷的小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保持着距离。

那只小手冰冷,冰冷中透露着一种莫大的绝望。但是,他不关心这种绝望,他关心的是,这是商场对头送来的粉红炸弹,还是阴谋家送来的温柔乡?现在的对手,鬼蜮伎俩,莫不是俗套的救风尘?一场拯救落难女子的游戏,让他扮上帝?这么英俊的上帝……真难为这些小女子,不会临阵叛逃。

他睨着黑暗处她那张几乎无法看清的清瘦小脸,冷冷地看着。

许暖抬起眼眸,她没有想到,眼前男子是如此漂亮,如同暗夜里的天使,随着雪花而来。他脸蛋漂亮得让人惶惑,仿佛自己觉得说出任何话语都是玷污于他。她结结巴巴,声音低到了尘埃里,她说:“先……生……带……我回家吧。”

庄毅看着她,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极不好的词,流莺?

她嗫嚅着:“我什么都会做……”说完,她又忙不迭地解释,说,“做饭……拖地……洗衣……买菜……我绝不会偷懒……”

庄毅斜睨着她,现在的流莺都这么别具一格了?

庄毅还没来得及开口,原本远远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一看有人“偷袭”自己老板,便冲了上来。

为首的男子,眼睛细长,叫顺子,他上前一把将许暖推开。

冰冷的小手从自己的掌心抽离那一瞬间,庄毅的心居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柔软,仿佛被春天最柔嫩的春草轻轻撩拨了一下。

他似乎有些不忍,刚要俯身仔细看一眼这个连样子都不曾看全的小女孩,就被顺子挡住了。

庄毅似乎知道他们会出现,很不悦:“不是不要你们跟着吗!”

顺子不敢吭声。

庄毅说:“马路让你们来的?”

顺子犹豫了一下,点头。

说到马路,庄毅很无奈,却不免想起年少时同患难的那段悲惨时光,其实也无怪马路跟个被害妄想症患者似的,要他时刻提防。

商场诡谲,人心如虎,是该提防。庄毅突然冷静了下来,仿佛刚才因为这只冰冷的小手产生的所有悸动都化为了乌有。

他看了许暖一眼,转身,离开了。

很多年后,许暖一直都记得庄毅离去时的那一眼。那一眼如同佛前的莲花,带着绵密而疏离的温柔与眷顾,可最终却都凋零在池水中。

有些人,错过了一步,就注定,错过一辈子。

风雪之中,庄毅离开,仿佛也带走了这世间最后一丝暖意,许暖缓缓倒在地上,蜷缩着冻僵的身体,眼前突然漆黑……

她并不知道,昏迷的自己,宛如他人眼里的猎物,那个瘦削的陌生人走过来的时候,打量了她很久,像衡量一件商品,同时也在猜度眼前昏迷的女孩是不是陷阱。最后,他将她扛走——因为她真的很漂亮,漂亮得即使是陷阱也值得。

酒店的床上,骤然温暖而明亮的光,她突然醒来,发现房里两个男人!一个脸长得像扑克牌,他看着她,脸上表情暧昧至极。

那一刻,她夺门而逃。

却被他们拖回,狠狠扔到床上;扑克脸无比傲慢,将一沓钱扔向她,宛如桃花雨。

她奋力挣扎,额角猛地撞在桌子上,晕了过去,漫天桃花雨下,身体渐渐滑落,世界一片血一样的颜色。

……

城市灯火辉煌,窗外暗夜是兽。

不知多久,她从昏迷之中醒来,房间竟空无一人。

如同大梦。

唯一清晰的是地板上的钱币,桃花色。

濒临崩溃的边缘,额角的疼痛提醒着她,虽然这座冬夜里被暖气烘得暖融融的和乐城市与她无关。

她死不起,亦疯不起。

她抓起一把钱,疯跑在午夜的街。

午夜的天幕,仿佛随时会砸下来,她突然停住,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雪,落满了她温柔的发丝,细长的眉毛,让她看起来异常晶莹美丽。她看着自己的脚尖,白雪和着污泥,沾在鞋上,她蹲下身来,想要擦掉。可是,任凭她如何擦拭,鞋上的污渍却岿然不动,像一个嘲讽的表情,嘲笑着她。

眼泪,终于从她倔强的眼里,流了出来,落在了她紧紧握住人民币的手背上。

突然,一道温热的血色,霹雳一般,蜿蜒过雪地,蜿蜒到她的脚边。她脸色苍白起来,抬头,只见巷头横躺着一个人,正是那个扑克脸……

许暖吓坏了,可她还没来得及发声,就被一个闪电一样冲过来的人影给终止了。

那人眼睛细长,如同野兽一样捂住她的嘴巴,然后,对巷口蹲在尸体边的黑衣男子说:“老板!有人!”

许暖瑟瑟发抖,她惊恐地看着那个蹲着的黑衣男子身上——他们喊他老板。只不过是一个背影,她已经感觉到一股幽冷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令人不寒而栗。

眼前的男子,骄傲,凌厉,阴冷,如同暗夜之子,让人窒息。

他声音很平稳,说:打电话报警!这里有人出事了。

然后,他看了许暖一眼,眼神里透露出微微的惊讶。他记得她——刚刚那个小手冰冷的女孩,试图牵住他的衣角,企图让他在今夜将她收留。

不过,当他看到她手里握着的桃花色钞票时,这份惊讶又瞬间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他对她的怜悯。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她胸前铭牌上,一瞬间,他脸色变了。

〔5〕

他径直走向许暖。

如同暗云,罩住了夜空。他一把抓住她挂在脖子上的金色吊牌。这是赵小熊从死去狼犬的脖子上弄下来的,因为觉得像个护身符,就给了许暖。

一瞬间,庄毅俊美的眼睛里几乎冒出了火光,阴鸷,冰冷,他厉声道:“阿诺!被你偷走了?!”

许暖看着杀气腾腾的庄毅,立刻明白,他是狼犬的主人。

这条狼犬之于他,应该重要得可怕——因为刚才的他,可以那么云淡风轻地看生死,而此刻,却因为小小的狗牌,完全暴怒,失去了冷静。

记得以前在桃花寨子,有小孩子冲阿黄扔石头,孟古也会很生气,同他们对打得头破血流,此刻,如果眼前的男子知道阿诺被自己和赵小熊吞下肚子的话……估计自己不会只是会死,而且会死得很难看。

想到这里,许暖突然机灵了起来,她仰着脸,说:“我不知道阿诺!这是我捡到的!”说到这里,为了消除庄毅的怀疑,她“狡猾”地补了一句,“我没必要骗你!”

庄毅似乎早已看穿她的伎俩,冷笑了一下,对顺子,说:“放了她!”

顺子惊愕了一下,一起惊愕的还有许暖,她压根儿没有想到,这个男子,居然会这么轻易的相信自己。

顺子很为难地放开许暖,并推了她一个趔趄。

那一瞬间,庄毅居然下意识地想去扶她。这个突然的动作将顺子他们都吓了一跳,也将庄毅自己吓了一跳——这是一种生命里久违了的怜悯。

这种温柔的怜悯让庄毅很不舒服,更让他不舒服的是,那一瞬间许暖望向他的那双如同小鹿一样的眼眸,雾蒙蒙的,如同苏杭三月的天气。

庄毅如遭雷击,极其迅速地收住了手。

他转身,离开。

离开前,他瞥见许暖手里那几张粉红色钞票,嘴角一弯,冷冷地笑——可惜了!一副清纯模样。

许暖几乎是疯跑着逃离了现场,这一夜的一切,让她惊魂难定,失魂落魄。她更担心这个如暗夜之神一样的男子变化无常,突然反悔。

这样的死,既不凄美,也不浪漫。

更重要的是,天上没有星星——孟古曾说过,如果他不在她身边,天上的星星就是他的眼睛,会代替他注视着她——天上没有星星,自然也就没有孟古的眼睛。

想起孟古,迎着风雪,许暖的眼泪突然流得一塌糊涂。

她还是想见他一面的。

她一路狂奔。

她跌跌撞撞,几次跌倒,跑回烂尾楼时,满身泥水。她顾不得烤火,径直跑过去抱起浑身发烫的婴儿。

她看着婴儿稚嫩的小脸,心一点儿点儿揉碎。她哆嗦着呓语,说:“咱们这就去医院,这就去医院。”

许暖刚要离开,一直缩在暗处的赵小熊终于开口了。他的脸色有些青紫,看着许暖手里的钞票,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去哪儿了?”黑暗处,他颤抖地开口。

许暖浑身一颤,她并不擅长撒谎,看了看手里的钱,她艰涩地开口:“我捡的……”

“捡的?!”赵小熊看着她。

他冲许暖吼:“我说过,我明天就去赚钱给她看病!我就是偷,就是抢,也不要你作践自己!”

眼泪,从赵小熊年轻的眸子里流了出来。

她是他偷偷放在心里喜欢了许多年的女孩。他喜欢她,她的微笑,她的胆小,她的眼泪,甚至,她对孟古的爱恋。

他连触碰一下她都觉得是亵渎。

许暖累了,最好朋友的误解,让她连说一句“我没有”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一整夜的煎熬,油尽灯枯一般,她硬着声音,硬着心肠,赌气来了一句:“我的事,不用你管!”

清清冷冷的模样。

赵小熊忍不住爆发了,脱口而出:“你就这么贱吗?!”话一出口,赵小熊就后悔了,他慌乱着道歉,“对不起,阮阮……”

就在这时,空荡荡的烂尾楼里,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有人缓缓走了进来,皮靴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如同鬼魅。

许暖猛回头,明亮的炉火,映出来人,发色如墨,容颜如雪,冷冷的气息仿佛可以冰冻住这地冷天寒。

许暖的心瞬间跌到了谷底。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将自己放走的庄毅。

有些人天生是猎人,懂得如何花最小的力气获取最大的胜利。

比如庄毅。

许暖惊恐地看着他,抱紧婴儿,渐渐地,眼里的惊恐被绝望所代替。她突然恨死了自己,怎么会相信这个男子会真心放了自己?

赵小熊看着走进屋子来的这些人,为首的男子冰雪容颜,正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许暖。他忍着痛挣扎起来,摇摇晃晃地挡在许暖面前。

许暖反将赵小熊挡到了身后,努力镇定,却依旧结结巴巴,说:“我不会告密的,我什么都没看见!”

为了她仅有的两个亲人,她什么都肯做,包括低声下气地去哀求眼前的男子。

庄毅还没说话,他身后的人却已哄笑起来。

有人粗声大气地说:“弟兄们,她说她不会告密?!”然后他们哄笑:“小姑娘!你倒是说说!我们有什么密值得你去告啊!”

庄毅面露不悦,皱了皱眉头,他不明白,马路为什么总弄这么一群乌合之众跟着自己,名曰“保护”。

顺子一见庄毅脸色不好,赶紧使眼色,让他们收敛点儿。赵小熊却已像暴怒的猛兽,挥着拳头向着庄毅冲了上来,他容不得别人对许暖半分亵渎。

顺子忙挡到庄毅身前,一把将满身伤痕的赵小熊推开,赵小熊趔趄倒地,一群人围了上来。

周围的混乱刺激了许暖怀里的婴儿,她拼命哭泣,声音却已嘶哑,只能有气无力地宣泄着不安和恐惧。

许暖看着怀里的婴儿,又看了看被人围殴的赵小熊,扑通一声跪到一直冷眼旁观的庄毅面前。

她哀求,说:“你放了他和我妹妹吧,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庄毅看着她,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突然,他的目光被棉絮堆旁的灰黑色皮毛吸引了过去——新剥的狗皮,隐约带着血色。庄毅的脸色瞬间沉下来,像翻腾着乌云的天空,只等着闪电霹雳最后的撕裂。

他疾步上前,抓起狗皮,空气中腥鲜的狗肉香气让他想吐。

他猛然回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利刃。他看着许暖,声音颤抖:“你们把它……吃了?!”

许暖紧紧护住怀里的婴儿,不敢抬头。

被围住的赵小熊,生怕许暖受伤害,在雨点般的拳打脚踢中,仍不忘替她求饶,说:“不关她的事儿!狗是……我捡的!”

庄毅根本不会相信他的话。他满城寻找的阿诺,跟了他整整八年,救过他性命,因此断了后腿……如今它被人炖在锅里……

愤怒的庄毅,拎起赵小熊,赵小熊看着他,摇晃着,笑,早已不堪一击;庄毅原本想要挥出的拳,最终没有挥出。

庄毅狠狠地将他推开,赵小熊像一个散架了的提线木偶一般,倒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小熊!”许暖绝望极了。

昏厥那一刻,她似乎看到庄毅像一团巨大的黑云笼罩过来,将她怀里的婴儿抱起,垂眸,端详,转身……

〔6〕

像一场无边无际的噩梦。

梦里是那个男子冷酷的容颜,他有着黑色的发,冷冽的眼眸,决绝的唇。他细长的手指,如同花草,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沸水如同海啸一样袭来,淹没了许暖的身体。

痛苦的煎熬。

婴儿尖厉的哭声,可是她却仿佛被一双大手给紧紧困住了一样,不能移动,不能哭泣,甚至不能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她尖叫着从这场噩梦里惊醒,一身冷汗,垂首,长发遮住了早已泪流满面的脸。

“你醒了。”

耳边是庄毅幽冷的声音,带着雪夜的寒气。

许暖的记忆层层苏醒,她看着眼前这个地狱之神一样的男子,发疯似的从床上弹起,尖利的指甲扣住他的胳膊,悲愤地说:“你把我妹妹还给我!”

“你如果想要她活,就安静!”庄毅站在那里,岿然不动,冷漠地审视着她,高高在上,仿佛是操纵她命运的神。

白色的床单上,许暖犹如盛开的莲花,泪水如同露珠一样,滚落在她晶莹若雪的肌肤上。几缕凌乱了的发丝贴在她如同玫瑰花瓣一样柔软的嘴唇上,让人心生怜惜。

庄毅突然发现,对着这么美丽的脸保持冷漠,原来也是需要决心的。

许暖看着庄毅,他的话让她明白了,至少目前妹妹是安全的,一切只是梦。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回视着庄毅,一字一顿,说:“如果你伤害我妹妹,我绝不会放过你!”

庄毅冷笑,一丝玩味,说:“凭你?”

“凭我!”许暖紧紧咬着嘴巴,表情决绝,“你可以杀了我,但你不能伤害我妹妹!”

“妹妹?”庄毅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有别于前一日的黑色衣裳,他这天穿着白色衬衫,质地与剪裁都无比精良,他俯下身来,似笑非笑地勾住许暖的下巴,姿态优雅得如同将要吻醒白雪公主的王子,只是,他说出的话却令她不寒而栗——

“我看是女儿吧!”

“你胡说!”许暖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庄毅依然在笑,似乎心情无比好的样子,他点点头,手放到背后,很悠闲的样子,说:“对。我胡说!你就当我胡说好了。”

他笑笑,说:“你叫阮阮,是个弃婴,六岁被孟家收养。孟老太太将你养大,是希望你将来可以照顾她的傻儿子孟谨诚,可惜的是,你心里却有了他的侄儿孟古……啧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然,你可以继续当我是胡说!”

庄毅的话,让许暖的脸色变得苍白得可怕。她整个人僵住了,往事被眼前这个神秘的男子连根拔起,不留任何余地。

庄毅笑了笑,继续侃侃而谈,就好像在叙述自己老朋友的经历一样,丝毫没觉得他正在残忍地揭开眼前女子的伤疤:“你长大后,孟老太太要你和孟谨诚一起,于是,孟古看不过去,决心带你离开。可惜孟古他一心想要跳入龙门,最终食言了。为了名利也罢,为了亲情也罢,最终他将你留给了他的小叔孟谨诚。只是你实在太不幸了,孟谨诚又神秘失踪……一时间,流言四起,你在桃花寨子再难容身。于是,你和赵小熊来到了这里……

“你们带的这个孩子,就是你所谓的妹妹吧!”

“只是你一个弃婴,何来亲人?难道她也是你捡的!”庄毅冷笑着,不无讽刺地说道。

许暖张了张嘴巴,转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了出来。眼前这个谜一样的男子,怎么会如此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往事,那些自己再也不愿意想起的往事。

往事如一曲哀歌。

那两个男子,一个给了她父兄一般的温暖,一个给了她青梅竹马的时光,但最终,都成了她致命的伤痕。

而此时此刻,眼前这个男子,让她感觉到自己似乎即将陷入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却又无法挣脱。

“你是谁?”她唇色苍白,瞪着他,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不认识!”

庄毅笑了笑,自我介绍了一番,说:“在下姓庄名毅,清清白白的生意人,爱犬如命。不过,在下的爱犬已经被你们吃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故作轻松,但是许暖听得出他话中深深的恨意。

庄毅见她不作声,继续说:“之前,我们确实是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你杀了我的狗,所以,你欠我一条命!”

“那我的命还你好了!”许暖心里鄙视着他的可笑逻辑,狠声道。

庄毅笑笑,他的眉目如同含情的山水画卷,眼神却很冷,他说:“我说了,我是个清清白白的生意人,不会做杀人越货的勾当。但我会用另一种方式让你从这世界上消失——”

他顿了顿,说:“囚禁你!一辈子!”

许暖如坠深渊,她惊恐地挣扎着想要握住什么,却像个失重的人,一身冷汗在床上醒来,她才知道,这一切,只是梦。

〔7〕

“你醒了。”

眼前的男子,冰雪容颜,发如墨染,姿态舒展,说不出的安适美好,他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本书,看着她。

他温柔安静,和煦如风,完全不同于她梦境里的他,阴鸷冰冷。

她却依旧又惊又怕,想要开口,却口齿艰涩。他放下书,起身,缓缓走过来,眸子里有着淡淡的疏离,声音却清澈温柔:“孩子在医院,你朋友也在医院。他们很好。”

言下之意,你不必担心。

他如一寸光,明亮,却不耀眼。

许暖依旧警惕地看着他,嘴唇干裂到疼,她问道:“为什么救我……救我们?”

庄毅看着她,眼眸如一泓水,笑笑:“我以为,你会说谢谢。”

他将一杯温水递给她。

许暖迟疑着,没有接。她戒备重重,说:“我要见他们!”

庄毅点点头,看不出表情,说:“随时可以。”

那天,庄毅将许暖带到医院,看了赵小熊,又去看病床上安睡着的小婴儿。

此刻的庄毅,那里会知道,眼前的女孩,在混乱的记忆和臆想的梦境里,已将自己妖魔化成了风雪夜黑魔王。

他缓缓开口:“医生说她是因为高烧引发了肺炎。”然后,他看了身边的许暖一眼,“不过,现在已经稳定。”

许暖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咬了咬嘴唇:“医疗费……我会想办法还你的。但不包括赵小熊的!他!你们得负责!法律也会这么判的!”

庄毅看着她,很显然,这是他没想到的回应,这真是个色厉内荏的小屁孩。

法律?那可是得讲证据的。但庄毅没有这么说,毕竟同一个年轻女孩逞口舌之快,不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该做的事情。

庄毅转脸,看了她一眼,说:“你不会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先心病吧?”

“先心病?”许暖愣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名词,但从这个男人的口中说出,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庄毅点点头,解释道:“先天性心脏病。需要手术。”

许暖刚刚落定的心,再次悬了起来,就像是晴天霹雳,她无措地看着庄毅,手术意味着大笔的费用,意味着她根本走投无路……

“如果你同意的话,”庄毅看了许暖一眼,缓缓地说,“我可以负担她的手术费用。”

许暖再次警惕地看着他,她从小就知道,这世上,从无免费的午餐。她问庄毅,说:“为什么帮我?”

庄毅看看她,是个聪明的女孩。

他笑笑,温煦如暖阳,说:“因为,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许暖一愣,飞快地问道:“什么忙?”

庄毅看着她,又看看病房里的小婴儿,笑笑,并没立刻回答。

许暖却突然明白,这一刻,她是没有选择的。更不可能和他讲条件,无论他想要自己“帮”的是什么忙。换言之,无论他要求自己去做什么事,她都别无选择。

除非她不想救自己的妹妹。

对于庄毅来讲,眼前的许暖如同一张白纸,心思想法全在脸上,一目了然。庄毅看着她,笑笑:“可以的话,我带你见医生。”

说完,他就径直走了。

不疾不徐。

许暖迟疑了很久,最终追了上去。

那时的许暖并不知晓,这个叫作庄毅的男子,之所以在那个风雪漫天的晚上将自己从烂尾楼里救回,是因为一个电话。

当时,庄毅正准备离去,他看着被自己抱入怀里的婴儿,显然需要马上送医。他低头,看着昏迷的许暖和赵小熊……思忖着,这是一对怎么不靠谱的小年轻,自己生计都安置不了,就敢生孩子?等等,该不会是人贩子吧。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起——

电话里,一个男子对庄毅说:“庄总,您要找的那个女孩找到了。”

“她在哪儿?”庄毅问道。

男子说:“咳!那女孩居然住在顺城路的一栋烂尾楼里。啊,就是原来和风集团开发的,后来被您并购了,烂尾了的那宗……喂,喂……庄总?庄总? ”

庄毅愣住了。

烂尾楼?和风集团?顺城路?

不正是自己脚下这片吗?

电话那端的男子继续喊:“庄总,喂,喂?”

“知道了。”庄毅回过神来,准备挂掉电话。

电话那端的男子似乎并不觉,依旧嘿嘿一笑,絮絮叨叨地邀功,说:“要说庄总您可真有眼光儿,这女孩儿虽然颠沛流离,可却真是一个美人儿啊……我已经打好了招呼,她老板没给她结工资,她身边那小子也栽了跟头……估计正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庄毅听不下去了,挂断电话,他显然没有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找寻的人,居然是她!

他俯身,终于看清了她的脸,第一次,他发现,她果然是如此美丽,即使昏迷之中,即使落魄至此。

这个发现,让他在这个寂静的风雪之夜,心突然漏跳了半拍。

一定是最近工作太劳累了。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个人”突然肯松口同自己谈条件了,只要自己肯帮忙找到她……只不过,那一句“别对她有任何想法”,依旧让他觉得可笑。

不过是一张更漂亮点儿的脸罢了,有什么值得他有想法的。而且从来都只会是女人对他有想法。

他看了看昏迷在地上的赵小熊,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小婴儿,对顺子说:“送医院。”

那天夜里,许暖被送往了庄毅的家。

庄毅在她身边待了一夜,看着书桌上那些有关她的资料。她的经历,不免让人唏嘘——一个弃婴……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曾也是命运的弃儿呢?少年落拓,惨遭变故,颠沛人世,无所依傍,冷暖尝遍……

他觉得呼吸困难,胡乱拽了拽领带。

灯光下,是她狼狈又美丽的脸。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只不过在寻找她,而身边办事的人,却各怀目的,千百种心思,将她送至绝路,送至今夜,此番光景。

他有些心疼她,可是又能怎样呢?谁让她注定了是他所需要的棋子呢?

这就是庄毅。

盛世和风的庄毅。

永远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永远只为胜利而生。庄毅合上资料,低头喝了一口水,问:“赵小熊怎么样了?”

顺子说:“还没醒。”

庄毅点点头,若有所思:“等他好了,给他一笔钱,让他离开吧。”

顺子点点头,说:“是。”

当一个人身份地位到了某个程度,他的喜怒就犹如杀伐——古往今来,不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亦不止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不管当事者是真无心还是假无意;但身边人为讨好邀功,将事办向极端的却比比皆是。

同样,顺子虽然嘴上应承着,心里却明镜似的,对于赵小熊到底该怎么处理——

如果许暖是棋子,那么庄毅必然不想自己的棋子被太多人和事所掣肘,也不想太多的人和物所延伸出的枝枝蔓蔓影响到棋子的完美。

而要牵制许暖的话,那个小婴儿足矣。

顺子当然不会想到,日后庄毅因为这个小婴儿,不仅学会了换尿片、冲奶粉……还得学着唱童谣!我是一只小鸭子,咿呀咿呀哟。

那天,许暖从医院回来,心神依旧恍惚,她如同陷入了迷途的卒子,不知攻守,亦不知结局。

庄毅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你也看到了,他们都很好。”他说,“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谈谈了。”

许暖看着他。眼前的男人,身处优渥,似乎长了一副不太需要别人“帮忙”的模样,那他到底要自己做什么?要谈什么?

庄毅看了看许暖的一身狼狈,指了指楼上,说:“先去洗一下吧。换身新衣服。”

许暖一愣,下意识地将双臂环抱在胸前,脸上的表情,又是惊恐又是窘迫,脸颊迅速染了胭脂色。

庄毅立刻明白,这个女孩子一定是会错了意,他只是觉得她该洗洗一身风尘,然后他再来同她好好谈谈他们之间的这个“互帮互助”。

现在看来,她把自己当大尾巴色狼了——一个想借口帮忙救她亲人,企图霸占她的坏蛋。

庄毅不免哑然失笑,现在有些女孩子啊,言情小说看多了,心思还真真有些他这个成年人都承受不住的活络呢。拜托,

眼前这棵草,他可没兴趣。

而且,肉不好吃吗?为什么吃草?

虽然好像很有趣,但庄毅不打算继续逗她,他坐下,一脸冷静,说:“我没有你认为的那种想法。”

许暖又一怔,将手飞快放下,虽然还是怕他,却依旧像捍卫清白一般分辩道:“我也没有你认为我认为你有的那种想法。”

庄毅笑笑,不置可否。

然后,他就真的像一个精明的商人那样,就差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跟许暖清算了,周扒皮一样——

“现在,你,许暖是甲方,我,我庄毅是乙方。历来甲方强势,乙方弱势,懂吗?”

“……”

“甲方杀了乙方的狗。”

“我没有!”

“乙方的狗在甲方肚子里是事实吧?”

“……”

“甲方妹妹的医药费,三万七千八百元七角三分,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乙方不追讨利息,甲方将来一旦工作,按月归还乙方,每月一千五百七十五块零四分,两年还清。”

“好。”

“甲方吃了乙方的狗,给乙方看护房子,打扫房子卫生,十年抵债。或在乙方特许下,可提前还清。”

“十年?!”

“哦,有异议?那重新来,尊重你。庄毅重新拟定道:甲方杀了乙方的狗,阿诺(Arnold Belutivon),德国牧羊犬,2000年6月,荣基犬舍以360万元人民币从德国带回中国,同年9月,被中国商人庄修明以500万元人民币购得赠予其子庄毅;甲方应赔偿乙方人民币500万元,精神损失费100万元,八年生活费、工时费共计……”

“好!十年!(没有异议!不用尊重我……)”

“甲方朋友赵小熊自己把自己弄伤,本着良好公民的公益心,乙方愿承担医药费及其后续康复所有费用。”

“他是你们弄伤的!”许暖几乎想拍桌子。

“好。没问题。”庄毅表示同意,重新起草:“甲方朋友赵小熊被乙方无心弄伤,但乙方不想承担医药费及其后续康复所有费用……”

“你……”

“那就还是按照前面来。”

“……”

“甲方妹妹先心病手术,乙方自愿向甲方提供帮忙,包括但不限于医药费;救命大恩,感天动地,甲方本无以回报,承诺看护乙方房子的十年内,一切听从乙方安排,并承诺,将来帮乙方一个忙,无论乙方提何种要求……”

“……”

庄毅收起草拟的文件,看了许暖一眼,说:“等你十八岁,我会再来和你确认一遍。那时候,你是成年人。要对得起自己承诺过的,每个字。”

她的十八岁,也就是医生跟她确认的许蝶两岁,适合心脏手术的年纪。

许暖看着庄毅,觉得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而她却不能拒绝,良久,她问,依旧是最初的那句话,她说:“为什么要救我们?”

庄毅看着她,桃花色稚气未褪的小脸,却誓死捍卫清白的小模样,莫名,他就兴起一种恶作剧的念头。他笑笑,起身,一步步走近,说:“昨晚很冷,风雪很大,你拉住了我的手,要我带你回家……”他极其无辜的模样,说,“我照做罢了。”

许暖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庄毅一本正经,说:“你说,你什么都会做……洗衣,做饭,买菜,拖地……打扫卫生……绝不会偷懒……”

他没错,这都是她说过的话,许暖被他逼到墙角,又羞又窘,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起来。

庄毅看着她,一脸清风明月之色,说:“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许暖慌忙摇头,从他和墙的空隙里钻出。

庄毅突然觉得,如此撩拨一个女孩子会不会太邪恶?但好像有趣得很;至少比对着董事会那一群顽固不化的“遗老遗少”,有趣得多。

看着她像一条小鱼儿一样游走,他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是的,他不准备告诉“那个人”,他找到了她。

至少,现在不准备。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既然是一场角逐,既然是彼此谈条件,为什么要“那个人”来操纵一切?自己操盘,不是更有趣一些?

庄毅没有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就像他没想到宁辞镜居然会发生意外在昨夜,在盛世吞并和风前夕。

对于庄毅来说,昨晚是个糟糕的夜晚。和风集团的老二,游手好闲的宁才川因为兄长独霸家业而心有芥蒂,他表示将会送庄毅一份大礼——装满宁辞镜秘密的u盘。相应的,庄毅付了他一大笔钱。

庄毅以为会是和风集团一些见不得光的商业黑幕和机密,死也不会想到是宁才川在酒店房间里安置了针孔摄像头……想要挟大哥宁辞镜。

那天夜里,庄毅照例夜跑,相约地点久等不见宁才川,便走向酒店,却发现宁辞镜出事了……而宁才川早已不知所终。

彼时一个女孩从外面突然冲进了酒店房间,惊慌失措的样子像是回来寻找什么,她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宁辞镜和他身前蹲着的庄毅……

她像是失了魂,从地上抓了一笔钱;而庄毅,看到了她胸口上,他丢失狼犬阿诺的铭牌!

……

这个女孩,就是许暖。

同他此生纠缠的,许暖。 H32ceEqbmbC3alyaoiOZO+6p3/V5HhDSwej5uE/LD3oQgZRag1/dil7g7OGZjB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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