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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老头无奈的看着胡丢,呼噜了一把他的红毛,“怎的,走啥神!”

他这么大年龄的时候,可是不喜欢走神的。

日头渐渐落下,老头开始给刚刚的白皮鞋上油,“要有耐性,也不是你这个耐性法,打漏了我凿你屁股蛋。”

说罢,扔过去一只年久失修报废的鞋,“拿这个学着上油,力道要匀。”

胡丢有样学样。

老头边忙活边聊天,“小子,为啥出来鬼混?”

何为鬼混?

他这可是自食其力。

今天的日头忽明忽暗,像条变色龙。

“怎的不上学了?”老头刨根问底。

“没劲。”

哦哦?

老头摸了摸没有毛的下巴,这三句话踹不出屁的小人儿,在学校得是个啥样的人啊。

“和同学关系怎的样?”

“还行。”

磨皮专注,打油也专注。

他就是个专注的少年。

“少打点,省点油,一会儿收摊了。”

变色龙天气影响心情,心情决定命运,他决定早点收摊。

胡丢听话的把鞋子往摊位上一丢。

他确实该歇会儿了。

望着天上飞来飞去的鸟,他倒是很羡慕它们。

既有一个自由的身体,又有一颗自由的灵魂。

不一会儿,视线没那么明亮了。

黑压压的,像是大树压弯了树枝。

旁边,阴影安静的很。

回头一看,几个少年贼眉鼠眼的,立在摊位前。

最靠前的男生身穿黑色衬衫,拇指上戴了个扳指,在摊位前一敲一敲。

还是很传统的上世纪港风小流氓的样子。

男生看着胡丢,笑笑,“在呢呀。”

说完,撂上一双皮鞋,“开胶了,补好,多钱?”

头顶一只鸽子飞过,怪叫了两声。

老头看了一眼红色圆头鞋,鞋口开了,咧个老大的嘴,配着这红色,像一个小丑展着诡异而不明所以的笑容。

“80。”老头说。

“这贵。”黑衬衫说,“是你补,还是他补?”

细长的指头对向男孩。

老头:“我补。”

“叫他补呗?”男孩语气正经,丝毫没有任何怪里怪气。

“他补,120。”老头说。

“啊呃,怎还贵了。”

“他比我标志。”老头道。

这……

这理由挺可人。

黑衬衫吸了吸鼻头,“丢,这鞋开了,要拿胶打上厚厚一层。”

胡丢没接。

黑衬衫又说话了:“下面的底子也磨了,要拾掇拾掇。”

“好像也欠点油。”

他看他也欠拾掇。

老头哎了一声,“这么多,要加钱。”

“加几个钱。”

“那可不是论个了。”

黑衬衫顿了顿,“丢,你现在有本事了,都有手艺了,就给我弄一下哈?”

男孩没说话,黑衬衫又道:“丢,我那天看见你阿爹了,在南城外卖切糕。”

“嗯。”男孩哼了一声。

“我还看见熊壮了。”黑衬衫带着坏坏的笑容。

男孩抬头撇了他一眼。

“在赤元街,买鞋,带着他妹,手里举一根红色的糖人。糖人可能是给他妹买的。”

“嗯。”

关他什么鸟事。

男孩没吱声。

又两声鸽子叫,灰色的扑腾着翅膀飞过。

黑衬衫稍弯下腰,压低了声音:“熊壮穿着迷彩大裤衩,小腿肚上有伤,好像摔着咧,听说前阵子去镇上偷鸽子,让人揍了。”

这又管他什么鸟事。

“偷鸽子,不让人揍,才怪,你说是不是,阿丢?”

黑衬衫手上的扳指亮闪闪的,“能给我补鞋了不?”

几句偷鸽子换个补鞋?

“补不了。”男孩道。

“为甚?”黑衬衫问。

“颜值不够。”

“啥?”

男孩悠悠说:“来我这补鞋,有三大纪律。”

“啥。”

“长的要标志,性子要沉稳,还有一点,以后再告诉你。”

“什么鬼玩意!”黑衬衫被否认了颜值与灵魂,有点恼火。

老头点了根烟,在旁边看着。

黑衬衫长的其实蛮标志的。

论起标志,倒比这小伙头还要标志。

眉清目秀,鼻梁挺拔的很,个子也比这小伙头要高些。

小伙头瘦瘦弱弱的,看着没什么气势。

不过偶尔耷拉脸皮的时候也蛮有味道。

黑衬衫不太高兴,后面几个壮小伙交头接耳跃跃欲试。

过了会儿,黑衬衫挤眉弄了个眼,对男孩道:“那过几天,叫熊壮和我一起来找你?”

熊壮,名字怪有意思,老头叼着烟想。

“聒噪什么?”身后突然出现很快生的声音。

女孩扎着双马尾,不知道从哪突然冒出来的。

黑衬衫“嘿”的声音响了不到一半,一个一元硬币突然砸到他脸上。

“哎?”黑衬衫叫嚷了一下。

又一个一元硬币跟横空出世的刀子似的,砸到他脸上。

“哎?”

女孩神色淡定,慢悠悠吐了句,“没钱了。”

然后,换成了五毛的。

硬币更薄,横向砸过去的切角更小。

砸到黑衬衫眼皮上了。

黑衬衫后面的壮小伙冲他耳语了一句什么。

黑衬衫看了看她,冷不丁的,突然从摊上抓起几双皮鞋扔到女孩脸上。

然后几个男生转头跑了。

都是一些正在修理中的皮鞋,有的上面抹着胶,还没干,有的被男孩拿砂纸打磨出厚厚的细碎。

全黏在女孩脸上。

她拿手抹了一把,骂了句:瓜怂……”

走近鞋摊,掐掉老头嘴里的烟,“又是劣质的。”

老头好像已经习惯她这样了:“穷啊。”

女孩:“就不能买点高级的吗?

老头:“穷啊。”

女孩:“就不能多涨涨价钱吗。”

老头:“穷啊,大家都穷啊。”

女孩:“你除了穷还会说别的吗?”

老头:“你今天的马尾挺好看。”

女孩:“还有吗?”

老头:“还有睫毛。”

女孩……

又抹了抹脸上的胶,道:“手艺学的怎么样?”

手艺,学的倒是挺细。

老头看的出,这孩子倒是个学手艺的性子。

不言不语,跟闷葫芦似的,偶尔冒出一句话来能噎你个半死。

比如那句:“你还有老伴呢?”

但修鞋是个技术活,也没几个年轻人肯学了。

他倒不指望这小子能传承手艺。

别给他惹麻烦就行。

“胡拉拉吧。”

胡拉拉是马马虎虎的意思,老头的自创语。

女孩把男孩拉到一边,小声问:“瓜怂,手艺学的咋样。”

男孩:“挺难。”

女孩敲了他脑袋一下:“难也得学,这有啥,比打架容易多了。”

说完又问:“那老头咋样?”

男孩用后脑勺看了老头一眼:“还行吧。”

女孩抓住他的鸡冠头,“他要是欺负你,就拿硬币砸他,不要手软!”

日头渐落,老头咳嗽了一声,“该收摊了。”

想起刚刚的事,他问女孩:“蛛子,刚刚那家伙冲黑衬衫耳语了句啥,咋的就跑了。”

女孩哦了一声,一脸平静,“可能看见我身上有鬼了。”

老头……

女孩身上有鬼,老一条街的胡同串子们经常这么说。

女孩转向男孩:“你该回家了吧。”

可不么,是该收摊了。

“我是说回你自己家。”

老头慢悠悠的收着摊子,又点了一支烟,烟里的雾跳的太快。

“不想回。”

女孩:“等我回家,收拾收拾,陪你一起去。”

老头边抽烟边想,女孩子家家,压迫感不要太强。

……

什刹街的一户老式平房小院,院里有棵大枣树。

枣树有年头了,和房子的主人一般大。

院里传来一股浓浓的玫瑰味儿,混着油烟,漫天飞舞。

女孩走进院子,一个老太太正拿着炒勺在厨房炒玫瑰酱,见女孩来了,举着勺子急匆匆跑出来,喊道:“我的小祖宗,你这又弄的一脸的啥喂!”

女孩去厨房洗了把脸,“没啥。”

“没啥弄成这副鬼样,又和谁干起来了。”

女孩冷静的说:“我不喜欢打架。”

老太太调小锅下的火,递上毛巾:“乖祖宗,快擦!”

毛巾上也沾着玫瑰味儿,大锅上的热酱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老太太熬的玫瑰酱很香,几十年的手艺了,熬好了就拿去卖,抹面包抹馒头都好吃。

但女孩不爱吃,她嫌腻的慌。

擦了脸,女孩回自己屋换衣裳,老太太还拿个炒勺追着喊,“李明蛛,半大人了可小心着点,别在外面给我招惹咸蛋事。”

女孩换了件T恤,麻利往脖子上一套,“啥叫咸蛋事。”

诺大个炒勺在女孩脑袋上转圈圈,“祖宗,你可真是我祖宗!”

女孩换了衣服,就要往出走,老太太在后面喊:“你又跑哪去!”

女孩道:“出去一趟!”

“半大个人了,又出去疯,跟你爷爷一个样!”

女孩听了,回头深看了老太太一眼,“我可不像他!”

说完,又往屋内瞄了一眼,看到老爷子的照片。

照片用木头相框裱了起来,是一张挺帅气的老爷子的脸,双眼皮大眼睛,目光深邃炯炯有神,看得出,年轻时候是个帅气的男人。

但她不喜欢这个老头子。

相比而言,她更稀罕修鞋的那个老头!

“我晚点回来,你炒完酱不要出去卖了,太晚了,明儿个我陪你一起去,晚上你少吃酱,太甜了。”

女孩站在院里又嘱咐了几句。

老太太应了一声,看着女孩走出院子。

锅里的玫瑰酱浓香滚滚,咕嘟咕嘟还冒着泡泡。

她喜欢吃酱,喜欢了一辈子,可是李明蛛不喜欢。

这丫头,死倔!

跟那老头子一个样子。

——

修鞋的老头正在家里拉二胡,拉的有模有样,悲悲壮壮,凄凄惨惨戚戚。

红色的老砖墙昏昏沉沉,女孩拍开蓝色大门,里面的二胡声格外清晰。

“怎的还不锁门。”女孩随口道。

老头幽幽道:“知道你会来,还锁啥门。”

不锁喽,不锁喽,锁了一辈子的心,也该开开喽。

老头又接着拉二胡。

他拉的轻快而明亮,韵律里却有一种悲伤,悲伤中又带着俏皮,俏皮劲儿底下还有股老不正经的风骚……

男孩在一旁坐个小马扎用旧鞋练习磨皮。

见女孩来了,停下动作,红色蛋卷像一只大号冰淇淋。

“走?”男孩吭吭哧哧的问。

女孩:“走吧!”

老头的二胡声加快了速度,没有赛马的赛马,大概像一群鸭子比赛过河?

又到了回家的日子。

夏天,天长的很,虽然日头已经落了,天空还是格外明亮,红彤彤的远方看起来像有无数故事交织在那里。

男孩走的不是很快,还没怎么着,就好像闻到了家里的味道。

红彤彤的云慢慢矮了,男孩越走越慢。

“磨蹭甚啊。”女孩推了他一把,“快些走,不要磨叽。”

男孩放慢了步伐,走着走着,停了下来,似有不快。

女孩横了他一眼:“有啥话,说!”

这口气,还不如说“有啥屁,放”来的直接。

男孩气鼓鼓道:“你不能因为是你捡了我,就这样欺负我。”

女孩嘿嘿一笑,觉得这话格外有趣,“不欺负你,还惯着你?”

男孩气鼓鼓的小脸一红,兴是被蛋卷头染的。

女孩又道:“当初捡了你,还喂你饭吃,可说好了,你要处处听我话,就当还债。”

吃人嘴软,是这道理?

女孩又推了他一把:“快去!”

红色的蛋卷头有些满拧,这单薄的委屈样儿,跟欠了他十八天粮食似的。

尤还记得从大街上捡到他时的模样,跟那几个小瘪三胡混海混,给坑的满头是泡。

那时还不是这蛋卷头,那时还是规规矩矩的黑毛发,发质还挺好,又黑又硬。

男孩:“那我去了说啥。”

“嘴巴长在你脸上,象牙里总吐不出狗话。”

男孩家住在供电中心的家属院。

家属院里只有两排白色的楼房,院里有几个小孩在跑,还有一阵一阵的狗叫声,这会儿正是大人下班回家的时间。

男孩家在一层,门口放着几捆大葱,葱白格外白,葱叶格外绿,门上有个门铃,但他从来不按。

回头看看,女孩在单元门口溜达来溜达去,格外悠闲。

男孩掏出钥匙打开门,屋里好像正在炖什么东西,味道格外复杂。

他习惯性的先去了趟卫生间,余光看到母亲正在沙发上看电视。

她看到他,脸上有一刻停顿,转而是平静的目光,“回来了。”

语气说不出来的味道。

男孩上完厕所出来,回到自己过去的房间,从衣柜里收拾衣服。

白色的红色的黑色的。

圆领的方领的V领的。

忽然想起了老头的各种皮鞋。

收拾到一半,母亲走过来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看着他把衣服收好,叠成一个卷儿,然后放进塑料袋里。

“这都是要拿走啊。”男孩妈妈说。

他简单嗯了一声。

“在外面过的怎么样。”

“还行。”

卷完衣服,男孩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感觉心不对劲,又去拿墩布擦了擦自己屋里的地。

挺长时间没回来,地板倒是不脏,墩布扫到床下,有个障碍物卡着,划拉出来后,是个魔方,上面沾满灰土。

男孩捡起来看了看,去厕所冲干净,放到装衣服的袋子里。

窗外的车铃声像是闹着玩儿似的。

“怎么染了个红发!”女人对男孩说。

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孩子,看着这张传承了自己基因的脸。

女人其实长的不错,眉眼清秀干净,脸型轮廓分明,有古典美的特质,说话的时候眼角总会不由自主的上扬一下,尤其是问问题的时候。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探究和质疑。

“嗯。”男孩简单答。

女人上扬的眼角垂下来,“最近在做什么。”

男孩捏了捏手边的魔方,照实回答:“找工作。”

“找到了?”女人问。

“嗯。”

“做什么的?”

男孩顿了片刻,道:“手艺活儿。”

女人没说话,顿了片刻,口中自有质疑,“手艺活儿,呵。”

男孩觉得待着没劲,不知道那位大姐是不是还在单元门口溜达,能不能进来把他拎走,就想当初在大街上把他捡走一样。

“你阿爸去卖切糕了。”女人说。

“哦。”

男孩父亲每天去市集卖切糕,和女孩奶奶的玫瑰酱一样,一出锅便热气腾腾飘香四溢,大枣粘在黏糊糊的糯米上面,枣肉像是有灵魂似的,咧着口子等着进入别人肚皮。

过了半天,女人忍不住又问,“你还能学什么手艺?”

男孩大约觉得修鞋不是什么可拿来炫耀的事,便道:“别管了。日后你就知道。”

说完,又觉得修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啥可不能直说的,便心里有点儿气鼓鼓,感到憋屈的慌。

女人没再追问,又呵了一声,“你能学的好?”

男孩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是一个小混混,学什么好,为什么要学好,能学什么好。

他以后要当一个专业的混混,染完红毛毛再去纹一只飙型大猛虎,就纹在肩膀头子上,从肩膀一直延到胸口,大猛虎咧着虎牙,凶神恶煞,尾巴神气的立到天上去。

最好给大老虎旁边再配一只小麻雀,小麻雀用来唱歌,拍手称赞歌。

麻雀头上还得裹着一条粉色丝带,没有为什么,就是卖萌。

男孩出神的想着,当专业混混的事必须马上提上日程。

女人声音响起:“问你呢,又走什么神?!”

男孩的思路从大老虎上面回来,“没啥。”

女人心里哼了一声。

电视里放着《北京人在纽约》,案板上放着一块面,醒了半天了,上面盖着一块潮湿的干净步。

女人走进厨房,拿出那块面,在案板上咣叽一拍,揉起来,动作麻利有劲。

一大块面在案板上反复翻滚,女人的手掌压着面,旋转着打着劲儿,一圈又一圈,揉来又揉去,翻来又翻去,面坨像一只听话的羔羊。

“你阿爹去买切糕了,这就回来。”女人说。

然后把面撵薄,势头慢慢闪现出来。

是在做手擀面。

“你吃不吃完面再走。”女人又说。

“不吃了。”男孩道。

锅也烧开了,女人把面往锅里一甩,“不吃便走吧,留也是留不住。”

男孩却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一般,“那我走了。”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的翻滚,热气卷着热浪似的,女人又道了一声,“等会儿。”

她拍拍手上的面,“在外面,莫要学坏,莫要跟没着没两的人瞎来往,你不听话,我也管不得你,你自己要拎得清。”

“知道了。”

女人叹了口气,“那走吧,一会儿你阿爹回来了。”

男孩拎起塑料袋就打开了门。

开门的时候,余光看到母亲手上的面粉。

家里喜欢吃面,但他现在只想修鞋。

院门口,女孩悠哉的踢着小石子。

见男孩出来,麻利儿的上去问:“这么快?”

“嗯。”

“这就算完事儿了?”

“回趟家,拿点东西,还能咋的。”

“她说你啥没?”

“没有。”

“没有,你又苦瓜着脸。”

男孩闷闷的想,他的肩膀大老虎头飞走了,还不兴苦瓜一下表示个仪式感。

女孩胡撸胡撸男孩的红毛,“她没问你咋染个红毛。”

男孩眼睛一斜:“我是一个专业混混,不染红毛染啥。”

女孩嘿嘿一笑,坏坏的小酒窝倒增添了几分明媚,“好混混,咋还突然穷横起来了。”

穷横穷横,越穷越得横。

女孩一把搂过男孩的肩膀,“瓜怂,咱现在可是个手艺人了。”

以后可以变的富横富横的。

天刚开始擦黑,酷暑难耐,闷闷的,不大会儿额头就渗出汗液。

男孩和女孩往回走。

女孩边走边问男孩:“你娘跟你说了些啥?”

“没说啥,问我学啥手艺,问我能不能干好,让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拎个清。”

“呵,你现在倒是话多了。”

“不然怎的,你又要说我不出蔫屁。”

男孩说完又沉默了。

两个人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女孩不知道男孩在想些啥,她只知道下午时候云高高的,现在都不见了,就像再晚些时候,星星也会高高的,再醒来也会不见了一样。

什么东西都是高高的,没有尽头,等到你想好好看看它,它又不见了。

调皮的很。

瓜怂……心里又暗暗骂了句。

她是从垃圾桶旁边捡到他的。

有人从垃圾桶里捡儿子,但那天的垃圾桶里面很干净,桶旁边却坐着一个黑色头发的瓜怂,头发腾飞的像年轻时候的贝多芬,一脸黑泥,被人打的乱七八糟。

想到那时的场景,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把他捡回家没多久,就染了一头红毛。

她觉着,这瓜怂应该横着点儿,哪怕是穷横。

街上人不多,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他:“你觉得修鞋这事怎么样?”

男孩:“还行,比做无业游民强。”

女孩又问:“老头这人怎么样?对你好不好?”

老头啊……

男孩沉默不语。

老头是个挺奇怪的老头,光是各种皮鞋地下室就有一大堆,以前他还以为全是客人没修完的旧鞋,后来才发现有一大半竟然是他自己的私货。

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搞那么多鞋做什么,留着当古董吗?

“老头人不错的。”女孩说,“跟着他好好学点手艺,混口饭吃,等你成年了,找个正经工作。”

不在眼么前的事儿,他暂时不想。

他就是挺好奇,她打哪认识这么多奇怪的人。

“老头你是从哪里捡的?”他忍不住问。

她这个年纪,跟路边的修鞋匠基本扯不上什么联系吧。

女孩哼哧了一声,“他可不是捡的,老头本事的很。”

回家的路七拐八绕,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

她觉得老头蛮适合他的。

早些年,认识老头的时候她也才这个瓜怂这么大,那天,她拿着一双旧鞋过去修,也赶上那天心情不好,气哄哄的,想跟老头讨价还价弄点痛快。

俩人就在当街吵起来了。

后来一来二去倒是熟络了。

本来她还心想着把老头介绍给……

哼哼,现在先便宜了这个瓜怂。

女孩有些分神,走着走着,男孩突然拉住她胳膊,脚步顿了下来。

女孩回神看过去,前方不远处出现一个晃晃悠悠的身影。

那身影胖大彪憨,垮了垮塌的,大夏天,穿着一双厚厚的趿拉板,从头到脚充斥着一股吊郎当的味儿。

身影迎面走来,越来越近,男孩和女孩同时渐渐放慢脚步。

女孩回头看了一眼男孩。

他还没什么反应,面前的身影咧了咧嘴,喊了声,“瓜怂!”

女孩又回头看了看男孩。

然后,慢慢看向面前的陌生男生,过了会儿,一字一句道:“你是,熊壮?”

男生胖胖的脸蛋笑了笑,手里举着一根糖人。

她不认识熊壮,但是她认识糖人儿。

听说熊壮爱吃糖人儿。

嘴里又舔了舔糖人儿,熊壮笑嘻嘻的看着男孩,“听说从学校出来了?”

男孩不知道要不要理他。

不理他,显得自己是个怂货,理他,又实在不想理。

此时突然有了关于“名声”的顾虑,变的进退两难。

女孩拉起他,想绕过熊壮。

和大多数庸俗而平凡的找事儿者一样,熊壮像一只不倒翁似的晃晃悠悠的挡住去路。

女孩并不想搭理他,只想快速走过。

“别走呢。”熊壮说。

“为什么?”女孩问。

“聊会儿啊。”熊壮笑嘻嘻的。

“聊什么?”女孩问。

“聊聊最近瓜怂近况。”熊壮说。

“为什么?”女孩问。

“不为什么,我想他了。”熊壮说。

“想什么?”女孩问。

熊壮一下愣住了,看了一眼糖人儿,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擦的,哪那么多为什么,说聊聊就要聊聊。”

女孩最不喜欢和有关联的人接触。

远不如和毫无关联的人接触自在,比如面馆老伴,卖菜大姐,甚至是那天修鞋摊旁边出现的白衬衫。

没有关联,可以随心所欲,有了关联,多少有点顾忌。

女孩一时没说话,照旧拉起男孩的手。

熊壮挡在前面,女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糖人,嗖的一下,拽下了熊壮身上的迷彩大裤衩。

大裤衩直通脚踝,圆润的臀部春光乍泄,熊壮扔下糖人儿,骂了声糙话弯腰去提裤子,趁这裤裆,女孩拉着男孩跑了,熊壮并没有追上来。

他远远看着跑去的男孩,嘴里又骂了声糙话:“瓜怂。” 2i+C/WSUz9QPoeCTwqOLe6EfHRdKKUz+Il7/tA8H9beCZruEICZ8XsfxnUbLUE4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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