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的雪一直下。
许暖孤单而行。
这是这个城市少有的雪天。
他伫立在白雪中,擎着伞;伞柄的骷髅头上镶满水晶,亮亮的,如同情人的目光,一寸一寸,闪烁着。
偶有乱雪,飞入伞下,沾在他新着的深军绿风衣上,经典Trench,羊绒质地。
许暖抬头看到他,愣了。
她没想到孟古会出现在这里。
今天是小叔孟谨诚坠崖失踪案的开庭日,她没如他所愿,出庭指证庄毅……
孟古走上来,皮质切尔西短靴踩在雪上,沙沙作响;夜,越发空旷、寂寥。他将伞擎在她头顶上方遮住风雪,却不说话。
伞的暗影遮住了他清俊的眉眼,偶有风雪飘来,吻过他的脸,瞬间消融在他鬓角发间,依稀是往日少年模样。
许暖低头:“对不起。我……”
孟古却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将伞塞到她手里。她愣愣地看着手里的伞。他抬手,将自己的围巾解下来,严严实实地裹住她,说:“回家吧。”
——就像是所有不愉快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许暖低头,看着围巾,张了张嘴。
她心事重重地跟在他身后,脚下一滑,身体跌了下去。
孟古忙回头,一把抓住了她——
那是一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啊,纵使他富贵新生浮华已阅,冷暖历尽,以为能很好自控的心,还是会被吸引,如此轻易。
孟古看着她,心下千般滋味。
当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人影时,他不由得一凛,眸子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阴冷,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扶住许暖,突生的温柔,他说:“没事儿吧?”
许暖不由得顺着他的眸光望去。
孟古并不慌张,顺势拿过她手中的伞,不动声色地倾斜着擎在两人头顶上,遮住了身后不远处的身影,也遮住了她的视线。
“走吧!”他看着许暖,若无其事的模样。
不远处的身影是庄毅。
他立在雪地里。路灯昏黄,他的身影寂寞而长。
冬季枯树枝丫的暗影,撩拨着他冷峻好看的脸,雪花沾上他的黑发,染得一头寂寥的风雪。烟灰色人字格大衣,凝着夜,衬着雪,如同墨染。
他远远看着,看着许暖,看着她握住孟古胳膊的那双手,嘴角紧紧抿着;眼眸幽暗,隐匿着喜怒。
她瘦了。
是有多久没见了?
似乎在这个男人身边极为安然?
只是,还是那么没安全感,否则,她怎么会那么死死地抓住这个男人的胳膊,仿佛害怕失去。这个男人是她失却多年的失而复得,是她求了多年的幸福结局。
他瞧不起的男人,她却爱到骨子里……
孟古真是个浑蛋!
庄毅瞧不起他,她却甘之若饴。
纵使内心早已翻江倒海,脸上却也不肯泄露丝毫情绪。
他就这样立在风雪里。
顺子远远地站着,当他看到许暖随孟古走进了楼栋里,而庄毅还沉默在原地,不由得蒙了。
等等!不是来抢亲的吗?!
一小时前,电话里,自己话没讲完,庄毅就挂断了,消失了!幸亏自己问了马路,马路当时正优雅地迎着小风在新安夜市上烤着火卖菜刀。
马路优雅地摩挲着菜刀,给顺子掐算了一下,说庄毅肯定是到了这里。
此刻,顺子忍不住了,走上来,他本想学马路那样优雅地给庄毅撑伞,结果撑了半天,伞没撑开,索性将其扔在了地上。
“呃……”一旁的顺子缩着脖子,摸摸鼻子,尽力委婉地说,“不是……那个……老大,许蝶和姓孟的没血缘关系……我电话里说了是吧?”
他是想提醒庄毅。
本来就是,扔了电话雪夜里驱车疾驰到这里的是他庄毅,到了这里却什么也不做的也是他庄毅。
可怜他顺子可是怀着一颗帮他“强抢民女”的心。
庄毅不作声,转身。
“老大!”顺子见他真的要离开,急了,像火烧屁股一样追上去,“孟古可是要撞死她啊!他怎么可能真心对她……老大——”
庄毅却像没听到一样。
就算孟古是虚假的泡沫,是海市蜃楼,却也是她此生最大的欢喜。
情动不都是这样,你视我如草芥蝼蚁,我却肯拿命给你;你连掩饰都懒得的虚情假意,我偏偏愿奉上全世界来换取。
所谓奉陪,你且随意,我自倾杯。
从来她愿意奉陪的,都不是他庄毅。
隔着孟谨诚的死,她应是恨死了自己……今天,出庭指证他,一定很解气吧?于她,自己终是豺狼野兽般的存在,还是丧尽天良那一款的。
今天的庭审,积压多年的恨意,都爆发了吧?可痛快?
这些年,她到底有多恨自己?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有多坏?坏到任何十恶不赦的罪名推到自己头上都合乎情理。
公寓楼里陡然亮起一室灯光。
她和孟古的身影落在窗前。他们会一起忙碌,一起做饭,一起庆祝圣诞节,像这世间所有的情侣一样。
俪影双双。
庄毅坐进车里。
圣诞节的雪一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