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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子的住处，路灯昏黄。
老街，旧巷。
两旁的楼房，几处阳台晾着的衣裳像冰坨一样，有猫儿踩着墙，打量着鸟笼，馄饨摊上冒起白气，学生样子的小情侣在一旁静静地等，香葱、香菜、紫菜、虾皮，一碗热汤下去，馄饨皮薄、大馅儿，是你我都曾吃过的模样。
庄毅脸上写满嫌弃，心下却非常喜欢这里，这里是这座冰冷俊雅的城市难得有烟火气的地方。
一进家门，顺子还没站稳，就被庄毅劈头盖脸一顿骂。
那一刻，他不再是高冷、矜贵的庄总，而是一个带着烟火气的大哥。
庄毅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你是眼瞎啊，车牌你看不出啊，你不会看，你没事惹事，打什么人
顺子并不以为意，他蹲在地上，抄着手，嘟哝：“老板，我可是给你护花啊。你说，那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姑娘，好端端的，突然晕倒在大街上，被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走，我能放心吗？就是我放心，您能放心吗？让您不放心了，那是我失职啊。”
庄毅皱眉：“晕倒了？”
顺子点点头：“晕倒了。”
庄毅说：“晕倒了关你什么事儿？！”
顺子说：“晕倒了怎么不关我的事儿，我从小学雷锋，五讲四美，我良好公民，我……”突然，他一抬头，说，“许小姐不会是怀孕了吧？”
庄毅说：“怀孕关我什么事儿？！”
顺子一脸惋惜，啧啧道：“那就关孟古的事儿了，好可惜。”
庄毅的脸都绿了。
顺子转而又摊手，自言自语：“可惜啥？反正老板和她没啥关系……”
庄毅知道顺子在揶揄自己，冷起脸，指着他的鼻子：“我再说最后一遍！我和她没有关系！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没有！”
顺子看着庄毅挥舞的手，他的指缝还夹着那张许暖写下的欠条。
顺子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那张欠条，提醒说：“你们的关系，比半毛钱可多多了……”
庄毅看了看手中的欠条，直接语塞。
然后他很生气地将欠条扔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常宽蹲在一边，抱着手臂，看着庄毅暴走。庄毅离开后，他才挪过来，看着地上的欠条：“顺子哥，我是不是做错了？”
说着，他就去捡那张被庄毅丢掉的欠条。
顺子立刻阻止他说：“别捡！谁捡谁是孙子！”
常宽愣了愣。
不出两分钟，庄毅就折了回来，常宽继续抱着手臂蹲了回去，顺子继续抄着手斜靠到了墙边。
庄毅一脸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尴尬，还有“你们眼瞎，你们看不见我在做什么”，从地上捡起那张欠条，不忘庄严肃穆地教育小弟们：“不能乱丢垃圾！”
庄毅刚把欠条拿在手里，常宽立刻大喊，一副奋力护主状：“老板，别捡！顺子哥说，谁捡谁是孙子——”
庄毅：“……”
那天，庄毅走后，顺子把常宽暴打一顿。
他修理完常宽了，常宽就捂着大了半圈的脸给他喊了外卖，泡椒鱼皮和香辣螺蛳，小龙虾，外加一半酱鸭。
顺子大概是修理得累了，靠在椅子上直喘气。
常宽在一边给他捏肩。
顺子看了常宽一眼：“宽！有没有人告诉你，就你这智商，说你智障都是夸你。”
常宽愣了三秒，对着顺子傻傻地一笑：“顺子哥。”
顺子说：“干吗？”
常宽一脸谄媚：“你智障！”
顺子一蒙。
常宽咧嘴笑，说：“夸你呢！”
惨叫绕梁，三日不绝。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顺子才罢手。
常宽捂着脸去开门，嘟哝着：“这么快？最近外卖小哥都这么拼了。”
他打开门的时候，才发现门外站着的是赵赵——红唇雪肤，黑发卷曲，沉默冰冷，难掩妩媚妖娆。
常宽脸一红，嘿嘿笑，喊了一声：“赵赵姐。”
然后，他刚要冲门里喊顺子。
赵赵指了指外面，说：“你！出去。”
常宽不明所以，却还是麻溜地走出门去。
他知道，赵赵是庄毅的人，或者说是庄毅的女人。他记得第一次在春兰街见到她，惊为天人。
那是他第一次进城，在老乡的介绍下，跟了顺子。
顺子问他在老家干啥的，他说：“养、养猪。”
一群人哄笑。
他没说完，遭遇了洪水，猪死了，但人得活。
赵赵也笑，但笑里是同为穷苦孩子出身的懂，不似周遭其他人的。她点了支烟，烟卷细细的，十指丹蔻，长发慵懒，靠在门前。他们都说她像妖，可他觉得她是仙！
……
顺子走过来，看到赵赵，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赵赵靠着门，打火，点上一支烟，吞吐了一会儿，四周的空气寂寞而又浓烈。她转脸看着顺子，说：“他最近好吗？”
顺子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赵赵看着顺子，长眉微微一蹙：“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顺子看着她，她还是那么美，美得热烈，美得凶狠，美得充满攻击性，就如同她对庄毅的感情。
顺子说：“你这么关心他，你可以直接去找他……”
赵赵笑笑，摆摆手。她理了理头发，转头看看顺子：“你让他好好活，余生我会好好讨！”
说完，赵赵笑笑，就走了。
她笑着走出门，笑着下楼，笑着走向那条长长的街，她要百毒不侵，六亲不认！她要将他欠赵小熊的，欠那个未能出世孩子的一切，一起讨回！
她笑着，艳丽如刀。
城市冰雪未融。
她晃晃荡荡，像这个城市里无人招魂的鬼。
在街转角看到庄毅的身影那一刻，她一惊，是他？！
她受惊一样闪躲回墙边，像个受到惊吓的小女孩。
她慢慢地冷静，慢慢地将自己装回那个艳丽妖娆的壳里，定定地看着。
月光那么好，他还是那么好，似在踟蹰，似在犹疑，低头似乎在看握在手里的什么东西。他一步一步，还是会踩到她的心尖儿上，还是会踩在她的心上啊！
斑驳的暗影里，月亮照不见她的脸，照不见细细的抽搐的肩，照不见暗夜里的人泪水流满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