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那些名声赫赫的钢琴家,比如克莱门蒂、莫扎特、杜赛克(Dussek)、贝多芬、胡梅尔,他们的角色都是钢琴师-作曲者,除了极少的情况外,他们一般都只在公众面前弹奏自己创作的曲子。而另一位相当成功的钢琴师-作曲者——伊格纳茨·莫舍勒斯(Ignaz Moscheles,1794—1870)却是第一位在19世纪20年代末期开始把贝多芬及其他作曲者的音乐融入其自己节目单的音乐家。李斯特和安东·鲁宾斯坦可算作作曲者兼演奏者,而克拉拉·舒曼(Clara Schumann)和汉斯·冯·彪罗(Hans Von Bülow)则是完全的演奏者。以上这些人物都是19世纪下半叶活跃在音乐会舞台上的主要演奏者。由于在19世纪末时存在于钢琴师-作曲者与钢琴师-演奏者之间的差别依然相当巨大,因此鲁宾斯坦在他创办的音乐大赛里就特地设立了两个组别,当然鲁宾斯坦本人也因此成功地吸引了公众的眼球并为大赛争取到了巨额赞助。在1890年于圣彼得堡成功举办了第一届后,这项赛事每隔五年举行一次,之后的几届分别是在1895年的柏林、1900年的维也纳、1905年的巴黎举行,到了1910年时又重新回到圣彼得堡。遗憾的是,随着“一战”的到来,这项比赛被迫中止,并且再也没有得到恢复。
读书时,拉赫玛尼诺夫就已经接触到了许多音乐界的头面人物。1892年3月29日,在萨弗诺夫的指挥下,他和音乐学院的交响乐队共同演奏了他的《协奏曲》Op.1第一乐章。虽然当时的萨弗诺夫手持指挥棒,并掌握着徒弟们的生杀大权,但拉赫玛尼诺夫还是和他发生过多次激烈的争执。萨弗诺夫总是随心所欲地对自己学生的作品进行删改,并在指挥时自由选择节拍和表情,而从不考虑乐曲创作者的感受。不同于其他人,拉赫玛尼诺夫偏偏不惧他的权势,强烈要求他“安分守己”。而萨弗诺夫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仍把一切都归于他的掌控之中。
1892年2月11日,拉赫玛尼诺夫以作曲者和演奏者的身份参加了一场校际交流音乐会,以下是那场音乐会的节目单:
拉赫玛尼诺夫:哀歌三重奏(小提琴手:D.A.克莱因,大提琴手:A.A.布兰杜可夫,钢琴演奏者:拉赫玛尼诺夫)
肖邦:练习曲Op.10 no.10、no.12
柴科夫斯基:船歌(选自《四季》Op.37)
李斯特:音乐会协奏曲《叹息》
肖邦:谐谑曲Op.20(钢琴演奏者:拉赫玛尼诺夫)
圣-桑:天鹅
柴科夫斯基:夜曲
大卫朵夫:诀别,喷泉边
波普尔:加沃特舞曲Op.23
拉赫玛尼诺夫:前奏曲Op.2 no.1(大提琴手:A.A.布兰杜可夫,钢琴演奏者:拉赫玛尼诺夫)
陶西格:练习曲(Op.1 no.1或no.2)
李斯特:即兴圆舞曲
布兰杜可夫:在水上,纪念册的一页,玛祖卡舞曲
波普尔:回旋舞曲(大提琴手:A.A.布兰杜可夫,钢琴演奏者:拉赫玛尼诺夫)
戈达尔:奔跑
柴科夫斯基:夜曲Op.10 no.1
古诺—李斯特:《浮士德》圆舞曲
同年10月,拉赫玛尼诺夫受邀为一场借电气博览会之际举行的音乐会演奏助兴。他弹奏了鲁宾斯坦的《协奏曲》Op.70第一乐章、肖邦的《谐谑曲》和《浮士德圆舞曲》,并第一次演奏了他自己创作的《前奏曲》Op.3 no.2。到了1893年,他只参加了两场音乐会:第一场于2月8日在哈尔科夫(kharkov)举行(那次他还演奏了舒曼的《克莱斯勒偶记》,但我们无法确认他弹奏的是整首曲子还是像之后的演出那样只是弹奏了其中的一部分);在12月12日举行的第二场音乐会中,他同德国人保罗·帕布斯特一起合作,用两架钢琴第一次弹奏了他的组曲Op.5。1894年2月12日,他举办了那年自己唯一的一场音乐会,同康努斯及布兰杜可夫共同演奏了为纪念柴科夫斯基而作的《哀歌三重奏》第二首。而在1895年,他则受聘担任意大利小提琴手特蕾斯娜·托阿(Tresina Tua)巡回演出的伴奏者。当女主角因为拉奏《克莱采尔奏鸣曲》而过度劳累需要休息时,拉赫玛尼诺夫及时顶替,单独演奏了一些乐曲。
这里我们不得不在托阿身上花些笔墨。她于1866年出生于都灵,年少时因经常在咖啡馆进行演奏而被人称为才女。之后她进入巴黎音乐院,并在14岁时获得“一等奖”毕业。无论是在欧洲还是美洲,她的事业都获得了巨大成功。1889年在嫁给瓦莱塔的公爵伊波利托·弗朗奇-维内后,她退出乐坛,过起了隐居生活。到了1895年,她又复出。1911年,她的丈夫去世了,她也因此成为了寡妇。之后,她似乎于1915年又嫁给了一位贵族,似乎和他一起去了桑德利奥生活,似乎因为大清早穿着睡衣出现在阳台上引起了当地居民的公愤,似乎继续着她的小提琴生涯,似乎去教了书,似乎在1940年的时候进了修道院,似乎在她90岁那年去世。总之,关于托阿,关于她和第一任丈夫的关系(当时后者是一名职业音乐评论家,用的名字是伊波利托·瓦莱塔),关于她的第二次婚姻,关于她成为修女,都有着太多的故事和推测,以至于她看上去更像是一部小说的女主角。然而,由于至今还未出现过一本经过深入研究和考证的托阿的传记,我们最好还是不要相信那些所谓的传言,即使它们没有歪曲历史,也在一定程度上夸大了事实。如今我们唯一能够确信的是,在29岁的托阿——一位美丽却无礼、骄纵的艺术家,和22岁的拉赫玛尼诺夫——塔塔尔人的后代之间,并没有擦出任何的火花。所以在参加了23场音乐会后,拉赫玛尼诺夫以未收到报酬为由,中止了他在托阿巡回演出中的工作,并且重新回到莫斯科。
在那些托阿的音乐会中,拉赫玛尼诺夫增加了许多在之前演奏会中从未弹奏过的曲目,比如肖邦的《夜曲》Op.48 no.1、鲁宾斯坦的《船歌》Op.45、阿连斯基的《船歌》Op.36 no.11、帕布斯特的《尤金·奥涅金主题变奏曲》,并且还重新拾起了他曾在哈尔科夫弹奏过的自己的作品《钢琴小品五首》Op.3。在结束了伦敦的小型音乐会后,一直到1900年他都没有再公开演奏过。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也放弃了演奏者的身份。
拉赫玛尼诺夫就这样沉沦了:他意兴阑珊地在学校授课,用伏特加酒聊以自慰,去当铺把兹威列夫送给他的金色手表当了又赎,还和已经去世的安东·鲁宾斯坦作着激烈斗争,因为后者经常出现在他的梦里,严厉责问他为何不好好工作,为何不认真演奏。身边的亲人和朋友都非常担心他,而在这时,列文公主把他送到了托尔斯泰那里。两人的初次见面是以极其不快的方式收场的,因为托尔斯泰几乎再现了拉赫玛尼诺夫梦见鲁宾斯坦的情景,并且只对他说了句:“你应该工作。你觉得我现在对我自己很满意吗?不!你快工作吧!我每天都在工作!”而第二次见面的情形似乎更加糟糕,因为这位小说家甚至开始对贝多芬说长道短(《克莱采尔奏鸣曲》是托尔斯泰10年前才写下的)。这样一来,姑姑一家只得说服拉赫玛尼诺夫去寻求一位名叫古尼拉·达尔的医生的帮助。
达尔是一名内科医生,同时也是一位业余大提琴手,还是巴黎学派催眠术的研究者。拉赫玛尼诺夫每天都会去他那儿,坐在沙发上慢慢入睡,然后听见有个声音不断地重复:一切都很好,你会写出协奏曲,而工作也会进展得非常顺利。“也许这一切都很难让人相信,”拉赫玛尼诺夫对瑞尔德曼说,“但这种疗法确实帮助了我。1900年夏初,我又重新开始创作,许多新的想法在我脑海中蠢蠢欲动,足够让我举行一场新的演奏会。”作为功臣,达尔收到了拉赫玛尼诺夫用《协奏曲》Op.18题辞对他表示的感谢。十月革命后,达尔移民去了以色列,并在特拉维夫乐团担任起大提琴手,以此正式结束了他的医生生涯。
1900年的夏天,拉赫玛尼诺夫去了克里米亚,和夏利亚宾一起住进列文公主的庄园里,那里离契诃夫的住所非常近。之后,夏利亚宾受邀去米兰斯卡拉大剧院演唱鲍依托的《梅菲斯托》,拉赫玛尼诺夫也和他一同前往。不论是在瓦拉兹(夏利亚宾跟随一位意大利老师学习歌剧的地方)租借的公寓里,还是之后在米兰,以及最后住在一个朋友的家里,拉赫玛尼诺夫都非常努力地工作着。在那个夏天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第二协奏曲》Op.18的第二和第三乐章。
此后,在那年12月15日于莫斯科举行的一场由公主和瓦尔瓦拉姑姑组织的慈善音乐会上,拉赫玛尼诺夫指挥,西洛提演奏,共同完成了《第二协奏曲》的这两个乐章以及李斯特的《死之舞》,获得了巨大成功。而在1901年11月9日爱乐乐团的音乐会上,当他们两人互换角色完成了这首协奏曲的所有乐章时,整个音乐界被深深震撼了。与此同时,拉赫玛尼诺夫还谱写了之后与戈登怀瑟用两架钢琴共同弹奏的《组曲》Op.17以及和布兰杜可夫分别用钢琴和大提琴演奏的《奏鸣曲》Op.19、合唱曲《春天》Op.20、《十二首浪漫曲》Op.21、最具意义的《肖邦主题变奏曲》Op.22以及《十首前奏曲》Op.23。总之,拉赫玛尼诺夫止住了颓势。他重新缓过神来,重燃起创作之火,并在西洛提那里得到了亲情的温暖与支持。1902年5月12日,拉赫玛尼诺夫迎来了人生中最为重要的时刻之一——他同表妹纳塔利娅·萨蒂娜举行了婚礼。
完婚后,这对新人先后去了维也纳、威尼斯、卢塞恩和拜罗伊特,而蜜月旅行的终点则落在了瓦尔瓦拉家在伊凡诺夫卡的一处庄园。1903年,以在俄国举办的一系列音乐会以及与维也纳爱乐乐团合作的《第二协奏曲》的演奏为开端,拉赫玛尼诺夫算是真正开始了他的钢琴师-作曲者生涯。维也纳的那场音乐会的指挥不是别人,正是萨弗诺夫。由于之前的争吵,拉赫玛尼诺夫始终挣扎着是否要接受那份工作,直到塔涅耶夫提醒他说,维也纳这座城市的影响力以及维也纳爱乐乐团给出的报酬,远比区区一个萨弗诺夫来得重要。
然而,或许命中注定拉赫玛尼诺夫总要变换不同的角色。当他接受了罗夫大剧院的指挥职位时,刚刚正式开始的作曲家职业生涯又发生了偏移。1904年9月3日,以达高明斯基的《鲁莎卡》作为处女秀,拉赫玛尼诺夫在罗夫大剧院度过整整两个音乐季度,指挥了11部歌剧、89场演出。从1907年到1914年间,他都以指挥身份定期出现在爱乐乐团的交响音乐会上。
当然,在1907年,拉赫玛尼诺夫还是重新开始了他钢琴师-作曲者的工作,那年他在巴黎和华沙进行了演奏。他还于1908年在柏林、华沙、伦敦和阿姆斯特丹,1909年11月至1910年1月在美国,1910年在维也纳,1911年至1913年在欧洲各大城市,1914年1月和2月在英格兰进行演奏。在所有这些年份里,他也定期在俄国举办音乐会,进行创作、指挥和演奏。
在此期间,已成为两个孩子父亲的拉赫玛尼诺夫的婚姻生活倒是相当美满。无论他在莫斯科、伊凡诺夫卡,还是在国外其他城市(佛罗伦萨、德累斯顿、罗马),家境富裕的妻子总能把他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使他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地专心创作。也因为如此,在1907到1914年的这段时间里,拉赫玛尼诺夫在他的三个身份(作曲者、演奏者和指挥)之间找到了平衡点。
我们可以在那段时间里任意挑选他举办的两场独奏音乐会,来看看当时的节目单。在1909年12月9日于纽约卡内基音乐大厅进行的独奏会上,他演奏了《第一奏鸣曲》Op.28、《浪漫曲》Op.3 no.3、《谐谑曲》Op.10 no.5、《船歌》Op.10 no.3、《丑角》Op.3 no.4、《前奏曲》Op.23 no.4、Op.32 no.4、Op.23 no.5、Op.3 no.2。在1917年1月21日于莫斯科举办的最后一场个人独奏会上,演奏的曲目又有《十首前奏曲》(出自第23号作品和第32号作品)、《肖邦主题变奏曲》Op.22、《六首音画练习曲》Op.33,以及第一次演奏的《九首音画练习曲》Op.39。
然而在1911年,我们看到了作为钢琴师-作曲家的拉赫玛尼诺夫的剪影中又分离出了另一个形象:钢琴师-演奏者。1911年11月14日在基辅,随后在第比利斯、哈尔科夫,12月30日在莫斯科,次年2月9日在圣彼得堡,拉赫玛尼诺夫都演奏了柴科夫斯基的《协奏曲》Op.23。这或许又是一个转折的开始,这个转折把拉赫玛尼诺夫带入了另一个领域,这个对我们来说或许是更具吸引力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