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斯科火车站,等待着拉赫玛尼诺夫的是西洛提的母亲。此后的三天里,拉赫玛尼诺夫也一直跟随着他的这位姑姑。到了第四天,拉赫玛尼诺夫就被关进了“牢笼”——尼古拉·兹威列夫的家中。和他同吃同住的还有兹威列夫的其他三位学生(西洛提也在那里居住了长达8年之久)。
尼古拉·兹威列夫是何许人也?如果读者看过《琴韵动我心》(Madame Sousatzka)这部电影,就会联想到由雪莉·麦克琳扮演的钢琴老师苏萨茨卡夫人,她严厉而又古怪,虽穿戴得珠光宝气,却不能给人女性的感觉。而同样,我们也可以把兹威列夫理解为“第三性人”。他是一位极具个性的老师,甚至在某些时候有些专横。他从来都谨小慎微,不允许自己犯下任何错误。他每时每刻都在安排学生的生活,教他们弹奏钢琴,但他自己的手指却从不触碰键盘。这并不是一个缺点。我们知道,绝大多数的钢琴老师总是习惯一遍遍地向学生演示这里应该如何处理,那里应该如何演奏。作为钢琴家,当时除了李斯特,也只有安东·鲁宾斯坦在授课时不会亲自弹奏。他只是作出自己的评论、分析和建议,会提出问题,留给学生自己解决。他的学生自然会觉得相当费力,但也因此受益良多。
当然,兹威列夫虽称不上是一位非常伟大的钢琴家,但也效仿了两位大师的做法,并取得了可喜的成果。然而,他自己究竟是如何弹奏的,却无人知晓。他曾先后拜在菲尔德的学生亚历山大·杜布克(Alexander Dubuque)以及德国人阿道夫·冯·亨赛尔特门下学习作曲和钢琴,后者因在圣彼得堡钢琴演奏会上的精彩表演而于1838年被授予“皇家钢琴家”的称号。跟随亨赛尔特学习的时候,在政府部门任职的兹威列夫还算是一个贵族的后裔,继承了一笔丰厚的财产,让他能够肆意地挥霍。而当口袋里不再剩下一戈比钱的时候,他提交辞呈去了莫斯科。在那里,他的首任教师杜布克为他介绍了一些钢琴家教的工作。同时,凭借着与尼古拉·鲁宾斯坦多年的交情,兹威列夫又担任了音乐学院入门课程的教师,并不断巩固着自己上流社会教师的地位。
在莫斯科,兹威列夫似乎从未有过缺钱的时候,并且非常乐意把金钱花在生活的各种享乐方式上,还有对那些天资聪颖的学生的教育上,包括在家中招待他们,为他们添置衣服,带他们去克里米亚度假,安排他们观看各种演出。为了让他们扩大社交圈子,他不惜邀请他们去最好的餐厅吃饭,以结识音乐界人士。为了能够让学生看清社会的方方面面,在他们15岁时,他就开始让他们接触当时最受欢迎的声色场所。所有这一切的花费,都是兹威列夫独自承担的。
人们说,兹威列夫作为一名钢琴家,他指下所弹奏出来的音乐是相当优美的。然而,这样美妙的琴声却好像已经消失在了时光的漫漫长河中。没有一个人敢问心无愧地说,他曾经亲耳听到过兹威列夫的琴声。兹威列夫像是一名暴君,和他同住的姐姐也像是一个凶神恶煞的看门人。每学期开始时,住在兹威列夫公寓的学生始终都是这么三个:我们的拉赫玛尼诺夫,为逃避学习极尽偷懒之能事的雷奥尼德·马克西莫夫以及被老师叫做莫特亚的马特维·普莱斯曼。每天早晨,闹钟会在五点准时响起。六点时他们开始练琴,到了八点,兹威列夫就出门开始为音乐学院的课程以及排得满满当当的家教而奔波(兹威列夫是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工作狂,其程度不亚于莱谢蒂茨基,后者在他76岁时,也就是霍斯佐夫斯基在维也纳跟随其学习的时候,曾保持着门下拥有103名弟子的辉煌记录)。
学生们在兹威列夫家一天的日程就如同在军营中的生活一般。“凶神恶煞的看门人”恪守着她的职责,一刻不停地监视着孩子们的一举一动。除了练习老师指定的曲目以及阅读各种理论材料之外,三个孩子还得跟随兹威列夫花钱聘请的博洛波丝凯娅夫人一起学习交响乐,并到专门腾出的房间里、在两架钢琴上进行八手联弹。到了晚上,他们通常都会去音乐厅或是剧院,有时到深夜两点才回家。待到五点时,起床号再一次吹响。
当然,到了一周的最后一天,连我们的兹威列夫先生也需要休息一下了。于是,三个小“囚徒”也终于可以从枯燥的学习中得到片刻的解脱,当然还是不可避免地保持着同上流社会的联系。不同于大多数人,兹威列夫深知社交的重要性。每到周末的那一天,他就会邀请众多社会名流来家中做客。他家饭桌上的菜肴从来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饭桌旁则汇集了经常来莫斯科出差的安东·鲁宾斯坦和柴科夫斯基、莫斯科音乐学院的教师塔涅耶夫(Taneev)与阿连斯基(Arensky)、萨弗诺夫(Safonov),老杜布克,柴科夫斯基的哥哥以及众多赫赫有名的歌唱家。而兹威列夫的这三个学生则负责弹琴,为客人们提供音乐上的消遣,当然如此一来,他们也就能够经常得到这些专家们的点评了。
有一次,鲁宾斯坦去莫斯科指挥其作品《魔鬼》(Il Demone)的第100场演出,并接受了塔涅耶夫的邀请前去音乐学院参加一场由学生发起的庆祝音乐会。拉赫玛尼诺夫被指定弹奏巴赫的《英国组曲》,算是不辱使命。演出结束后,在兹威列夫家举行了隆重的晚宴。因为拉赫玛尼诺夫出色的弹奏为老师增了光,作为奖励,他被委以陪同鲁宾斯坦入座贵宾席的重任,并且在整个晚上都专心致志地聆听他的偶像说话,虽然最后只是听懂了其中的一小部分。
在随后的一年里,也就是1886年,鲁宾斯坦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各举行了七次重要的盛大演出。连续七个星期的每周二晚上,他都会在莫斯科的贵族音乐厅演奏钢琴,而每周三早晨又会在圣彼得堡的德国俱乐部里重复前一天晚上的节目,并对学生免费开放。整整七周,鲁宾斯坦就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之间奔波。
兹威列夫和他的徒弟们参加了所有的这些演出,无论是晚上的,还是早晨的。在写给友人的信中,拉赫玛尼诺夫这样说道:“每周我会听两场重要的音乐会,周三早晨的那场可以让我重新回顾自己对前一天晚上演出的印象。在我看来,较之他娴熟的演奏技术,从他弹奏的每部作品中所散发出的高雅、和谐的精神更为引人入胜。我还记得当他弹奏‘热情’以及肖邦的《降B小调钢琴奏鸣曲》时,是多么深深地打动着我。有一次,他把肖邦的奏鸣曲最后一段整个重复弹奏了一遍,也许是因为最后这一段的‘渐强’演奏得没有他要求得那么完美。我真想把这种过渡听上一遍又一遍。”
我们无法评价鲁宾斯坦的那些音乐会究竟在拉赫玛尼诺夫的训练中起到了多大作用,但我们可以肯定,它们留给拉赫玛尼诺夫的印象是如此强烈、深刻而又持久。同样对拉赫玛尼诺夫音乐生涯产生重大影响的是他与柴科夫斯基的交往。1886年3月23日,柴科夫斯基的作品《曼弗雷德交响曲》进行了首场演出。拉赫玛尼诺夫在欣赏之后,把它改编成了四手联弹的钢琴曲。那天兹威列夫把柴科夫斯基请来,听了由拉赫玛尼诺夫和普莱斯曼共同弹奏的改编作品。在柴科夫斯基的日记中,人们也发现了相关记载:那年的12月8日,有一篇题为《在兹威列夫家度过的晚上》的文章。同时在这之前的两天,也就是12月6日,他写道,在一场交响音乐会后,曾和兹威列夫、西洛提、雷米佐夫(Remezov)、萨弗诺夫以及兹威列夫的学生们一同共享晚餐。很有可能就是在那次晚餐期间,他们约定了两天后的试听。读者应该能够想象这件事对于当时只有13岁半的拉赫玛尼诺夫有多么大的触动:一位享誉国际的知名作曲家屈尊去聆听一位小孩弹奏他的作品改编曲。
现在让我们往回看。那一年,也就是1886年的夏天,拉赫玛尼诺夫是在克里米亚度过的。请注意,我在这里用的是“夏天”,而不是“暑假”。因为在兹威列夫的字典里,从不存在“闲适”这个词语。他甚至还把音乐学院的一位理论及和声老师带去了克里米亚。这位老师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精简并传授了三年课程的内容,还引导他们进入了之后由阿连斯基教授的和声学课程。正是在克里米亚,拉赫玛尼诺夫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首自己创作的曲子。
莫斯科音乐学院较之圣彼得堡音乐学院而言要相对年轻些:安东·鲁宾斯坦在1862年创立了这所学院,并任命其弟弟尼古拉作为它的管理者。尼古拉是一位著名的钢琴家、出色的乐队指挥。他才华横溢,却乖张、专横到极点,酗酒,花心(或者应该更贴切地形容他为“泡妞专家”)。他会经常地从妓院直接赶到音乐学院办公,并去吓唬那些在雷雨天会害怕地躲到琴罩底下的胆小学生。
尼古拉班上的“明星”有塔涅耶夫,他出类拔萃,却十分害羞,比之钢琴,他对创作似乎更有兴趣。还有亚历山大·西洛提、埃米尔·冯·绍尔(Emil Sauer),他们都是世界知名的钢琴演奏家,之后都跟随了李斯特,以得到这位19世纪最伟大的钢琴家的指点。尼古拉·鲁宾斯坦于1881年因患肺结核去世,他的职位由保罗·帕布斯特接替。到了1885年,塔涅耶夫出任院长一职,同年,瓦西里·萨弗诺夫—列舍蒂茨基(Leschetizki)的得意门生以及西洛提开始担任学院的钢琴教学工作。
拉赫玛尼诺夫进到阿连斯基的和声班进行学习,并于1888年结束了他在兹威列夫那儿的训练课程。此后,他本想拜在萨弗诺夫门下,但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他必须投靠他的表哥亚历山大·西洛提,一直到1891年,他都一直跟随后者学习。与此同时,萨弗诺夫的班级则迎来了斯克里亚宾,他的启蒙老师也是兹威列夫,却从未被他的老师在家中招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