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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猫

1894年3月12日是一个周六,那天鲁宾斯坦在一场柏林音乐演奏会的中场休息期间对霍夫曼说;“下周一我们将一起去汉堡。”去干吗呢?去演奏鲁宾斯坦的《第四交响曲》。霍夫曼要求鲁宾斯坦演奏一下这首交响曲给他听,鲁宾斯坦拒绝了他,说:“没有这个必要。我们之间心心相印。”5月14日早上乐团进行了彩排,彩排后鲁宾斯坦在众人面前拥抱了霍夫曼。在音乐会结束后,鲁宾斯坦嘟哝了:“你呢,很糟糕吗?”,之后他不仅给霍夫曼签了名(因为他讨厌亲笔签名),并演奏了一小曲献给他,应霍夫曼的要求两人还一起合影。霍夫曼问他下一节课将什么时候上时,他的回答很简洁:“不会再有课了。”为什么呢?“我亲爱的孩子,”鲁宾斯坦亲切地解释道,“在古典钢琴演奏和创作音乐的领域里,我已经将我所有一切都给了你,如果你还没有学会的话,那你见鬼去吧。”

事实上,霍夫曼不可能有机会去见鬼,但是却有机会见一个鬼一般的人,就是亨曼·沃尔夫(Hermannn Wolff),一个他将永远记住的人,此人亲自管理汉堡的爱乐乐团,并参与所有该团在欧洲音乐演奏会的事务。1894年11月19日,霍夫曼在伦敦重新开始他音乐演奏家的生涯时,在演奏节目单中包括了鲁宾斯坦献给他的《降E小调波兰舞曲》。同一天,鲁宾斯坦在圣彼得堡由于发心脏病离开了人世。霍夫曼在从伦敦到切尔滕纳姆的火车上,从报纸上读到了这则新闻。“突然间我感觉到这个世界一下子彻底空了,”霍夫曼说,“活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的乐趣。我的痛苦和悲伤让我感到在我的心中,我的尊敬不仅只是对作为艺术家的他,更是对作为普通人的他,我爱他就像爱我自己亲生父亲一般……正好在切尔滕纳姆演出的曲目中有肖邦的《降B小调奏鸣曲》,当我在演奏《葬礼进行曲》碰到第一琴键时,所有听众都站了起来,并低着头一直站到曲子结束,以此来表示对伟人去世的悼念。”1896年11月19日,在圣彼得堡的鲁宾斯坦纪念音乐会上,霍夫曼再次在公众场合演奏了《降E小调波兰舞曲》。“……第一次演奏的情形始终让我感觉这首波兰舞曲还是属于我老师的,至少感到在我们俩之间存在着某种私人的东西。”

是的,霍夫曼是鲁宾斯坦唯一的一个私人学生,也是非常得宠的学生。在鲁宾斯坦逝世时,著名维也纳评论家爱德华·汉斯立克(Eduard Hanslick)在长篇悼念文章中写道:“李斯特是唯一的、伟大的。但是我觉得鲁宾斯坦更加坦率、更富有完整无缺的感情。李斯特机智、敏锐、精炼,几乎有点做作的感觉,而鲁宾斯坦一直是非常朴实简单。……另外他更喜欢优美的文化、深邃的思考、灯光明暗的变化和暗淡的颜色。你可以想想彪罗,他也有这样的倾向。霍夫曼曾是个充满活力的人,我们沉醉于他的喜悦中。他对音乐世界的作用不言而喻是无与伦比的,但经常有冒险性的古怪言行。一段简单的莫扎特的柔板(Adagio)和菲尔德(Field)的夜曲,没有人会演奏得比他好。但是同样的,他可以把一首快板弹奏得毫无节律而无法被人接受。但正是这些可怕的古怪言行经常对他有着很强的吸引力,因为他觉得指引着他行为的不是愚蠢的弹奏技巧,而是一种势不可挡的内在特性。”

李斯特和鲁宾斯坦谁更伟大,对于这个问题霍夫曼是这么回答的:“我认为在演奏方面李斯特应该超越鲁宾斯坦,因为他的演奏方式具备了非凡的品质。但是鲁宾斯坦以他的真诚超越了李斯特。李斯特是通过高级教育——如果你们明白我所要表达的意思——来拥有一股不可超越的强大的力量,拥有贵族般优美的品质。更高一层意义上说,他是站在世界之巅的人;而鲁宾斯坦是以他对传统的尊重来征服整个世界的。”换句话说,他们间的区别是古罗马贵族和野蛮人首领的区别……

我从来没有奢望过对霍夫曼的话进行精神分析调查,但是我可以推测,当他谈到李斯特时,他是实事求是描述评论的。正如科托(Cortot)和弗里德海姆(Arthur Friedheim)所说的,鲁宾斯坦是个“高尚却易变”的钢琴演奏家,他可以从好的意图出发搞出很多灾难来。一次,他在圣彼得堡音乐学院给学生演奏前讲述了他于1830年听肖邦在巴黎演奏《即兴曲》Op.36时的情景:“开始每个音符都深深印在我的记忆中。”他继续演奏着,“同样表现了他非凡的才气。”但是“最后他的演奏令人讨厌”,即使他第二首曲子弹奏得如天神一般(弗里德海姆:《生命和李斯特》,1961年,纽约)。即使是布索尼(Busoni),虽然在年轻时相比李斯特他更加崇拜鲁宾斯坦,但他在1884年,第里雅思特的《独立》报上责备伟大的鲁宾斯坦犯下了一连串音符的错误。

“贵族般的优美”应该是约瑟夫·霍夫曼所具备的特性,但是他经常被批评过于冷淡,这点鲁宾斯坦却一点也没有。1894年3月,霍夫曼在鲁宾斯坦的指挥下演奏,重新回到音乐演奏圈。当时一家著名的通讯社亲眼见到了他音乐事业的开始,八个月后鲁宾斯坦就去世了。不用说,在1890年时霍夫曼就渐渐地与鲁宾斯坦的风格且行且远,也与被认为是鲁宾斯坦继承人的帕德雷夫斯基的风格相去甚远。

霍夫曼在沙俄演奏了很多场音乐会,此外在欧洲的其他地方也演奏了几场,之后于1898年3月重新回到了美国。霍夫曼在到达了美国后,费城的调查员阿兰·达勒对他进行了采访。采访的“开场白”非常特别,而且我觉得和被采访者非常符合。这位采访者叙述说一进宾馆的房间发现霍夫曼准备吃一大块油饼,“充满决心和激情”地切割着油饼。正如采访的开场一样,霍夫曼选择尽可能平凡的方式,然后采访直接明了地进入了有关帕德雷夫斯基的话。达勒说霍夫曼英语讲得不错,但是经常在应该使用“他”的地方用“她”(我没有仔细分析过他改用“她”的奇怪行径:一位心理学家一定能从中发现什么东西)。“我不能评判帕德雷夫斯基,”霍夫曼说,“她是个艺术家,但我只听她弹奏过一次。我不像你们这些评论家。我不能去了一次音乐会然后马上就说这个音乐演奏家非常棒,非常伟大。我必须要多去几次并要学习研究她的演奏方式。所有人都和我说帕德雷夫斯基非常伟大,我听后也很喜欢,但是我还没到下结论的一步。我认为他成功的一部分要归功于他的人格。帕德雷夫斯基是讨女人喜欢的那种人。她很优美,令人愉悦,从来不装腔作势……但是艺术家不能把公众的注意力从他的作品上转移出去。如果你们看到一个做作的人,你们会对他的音乐有所偏见。帕德雷夫斯基对此非常了解。她非常聪明!”

我不知道读者有什么想法,我本人是绝对赞赏霍夫曼暗示反话的艺术。他在十年之后重新敲开美国的大门,得到最上层地位,这是非常不容易的。采访者问他是否还记得他在纽约还是孩子的情形时,霍夫曼回答说;“当然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时我才11岁,现在我都快22岁了。我想我现在不会得到当时的待遇了,人们再也不会说我是个年幼的孩子了。这是个非常困难的年龄段,更是个非常令人厌烦的年龄段。不管怎么样我希望我的音乐能给纽约人留下好的印象。美国的群众是很容易被感染的。是的,所有那些关于帕德雷夫斯基的神奇故事我都记下了。那些故事很了不起,但是我没法理解。”然后他讲了前面我已经引用的关于帕德雷夫斯基的话。

1891年帕德雷夫斯基31岁时曾在美国演奏,然后在1893年和1895年再次来到过美国,他在种种竞争中脱颖而出,并被一致公认为是鲁宾斯坦的继承者,不仅继承了他炽热的感情也继承了他错误的音符。此外他是个非常英俊的人,结实魁梧,长着一张“浪漫主义”艺术家的脸,炯炯有神的眼睛,16、17世纪法国国王火枪手的胡须,浓密的黄褐色头发,使女性观众发狂。而霍夫曼,身材矮小,长得毫无威严,无胡须,肥胖的脸上冷淡的神情,他怎么能面对身材高大魁梧的帕德雷夫斯基呢?但是,为了成功必须在他和帕德雷夫斯基中两者选一。评论者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到这位波兰钢琴家的精神活力来自于他浓密的头发,正是这点打击了霍夫曼。

女人喜欢不装腔作势的人。装腔作势是不自然的,因为帕德雷夫斯基清楚知道装腔作势将会引起人们对他音乐的偏见。正如开场白所说的,他有才华的一面,却也有邪恶的一面。然后霍夫曼这样继续他的话:“我对自己这个人不是很关注。就如你们看到的,我头发很短。亲爱的朋友,没必要留长头发。如果我一直能保持这样的头发我是不会改变的。我喜欢这样。我不相信帕德雷夫斯基所取得的成功完全是靠他的头发而不是其他的东西。他如果没有这么长的头发也同样会成为一位伟大的音乐艺术家。在美国给女士演奏音乐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她们非常敏感,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喜欢这样。”

我相信霍夫曼很想抹去他孩童时被女人们亲吻抚爱的记忆。如果说帕德雷夫斯基将他的成功建筑在女人身上的话,那么霍夫曼是将他的成功建筑在男人身上:“女人们想要的是令人感动的多愁伤感的音乐。男人们想要的是英雄般的风格。肖邦为女人而作曲。肖邦经常能打动女人们的心,但从来不打动男人的心。我更愿意给男女混合的听众演奏而不是单单给女士们演奏。但是我不是说如果我可以我不愿意成为帕德雷夫斯基那样的演奏风格。当然我是很愿意这么做的。不管怎么说,我相信音乐艺术家应该有项使命。很明显,她(音乐艺术家)清楚知道男人需要什么,女人需要什么,但是她必须尝试着引导他们教育他们。我演奏的东西,其中的一些我知道将非常受听众的欢迎,其他的一部分我可以肯定在第一时间对听众不会太重要。这是我的使命。我非常相信。我相信通过音乐来教育他人。音乐有股强大的力量。”

我们之前谈到的音乐的神秘感使霍夫曼成为一个浪漫主义者,但他是海涅式的浪漫,而不是像帕德雷夫斯基的雨果式的浪漫。霍夫曼一旦努力起来,将影响帕德雷夫斯基在公众心中的偶像地位,这股力量将势不可挡。采访最后霍夫曼还使了一招诡计;“当我要进行一场演奏会时我一天练习不会超过两个小时。帕德雷夫斯基一天要练习十个小时,结果是他的手臂酸疼,肌肉疲乏。而我不会这样,我不允许我的肌肉酸疼疲惫。为此我经常做充足的运动:骑自行车、打网球,我身体非常健康。一位钢琴演奏家必须要健康,因为演奏也是一份很有强度的肌肉工作。”

如此尖刻而又如此坚决科学地抨击像帕德雷夫斯基这么一位受欢迎的公众人物是需要很大勇气的。霍夫曼就像是为反帕德雷夫斯基而出现的,就像是“现代的健康”对峙“后浪漫主义疲乏”。滚吧,头发;滚吧,担负着世界痛苦的艺术家;滚吧,病态和伤感主义:两年后将迎来一个新的时代,正是技术和器械的19世纪90年代:一个年轻人进行体育锻炼、津津有味品尝食物和要完成一项使命,一项教育他人的使命。实际上帕德雷夫斯基也是一位教育家,但是在这领域,霍夫曼绝对战胜了他。这是他1898年3月3日在卡内基音乐厅第一次演奏的节目单:

巴赫—艾伯特:《D大调前奏曲格》

贝多芬:《钢琴奏鸣曲》Op.101

门德尔松:三首《无词歌》

霍夫曼:原创赋格曲和变奏曲

肖邦:《夜曲》Op.62 no.2,《前奏曲》Op.28 no.3、1、19,《波兰舞曲》Op.53

舒伯特—李斯特:《纺车旁的葛瑞卿》《魔王》

鲁宾斯坦:《A小调威尼斯船歌》

李斯特:《匈牙利狂想曲》no.6

对于3月11日的第二场演奏会的节目单他也费尽了心思:

亨德尔:《D小调变奏组曲》

舒曼:《夜曲》Op.11

肖邦:《幻想曲》Op.49

肖邦、李斯特:两首《波兰歌曲》

肖邦:《夜曲》Op.4

霍夫曼:《间奏曲》《传奇曲》

柴科夫斯基:《浪漫曲》

瓦格纳—勃拉辛:《魔法之火》

我们的霍夫曼真的非常勇敢。帕德雷夫斯基是一个在衰落时代与人交流的天才,而霍夫曼是一个新时代即将来临之际的交流天才。之前几年美国音乐评论家没有认真对待这一点,也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只是注重演奏技术,而缺乏诗意和感情。但是这对霍夫曼来说并不重要。他创造了一个反对帕德雷夫斯基的形象,所以在美国听众市场拥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我们有霍夫曼19世纪80年代第一个十年的有声资料来证明,他抛弃了浪漫主义的糟粕以此来保留它的精华。用褒义的词来形容他的话,我们可以说他是一只豹猫,改变所有的东西以此来保留所有东西最初的味道。 I20EZRBD7HASHCnc+08KOy6lz5RFK09PYAfeX1XsUOqHNiKIMi/FeliznTjF/5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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