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德雷夫斯基原本打算在柏林学习钢琴,但又觉得首先完成作曲的学业会对自己更为有利。他拜在了德国作曲家弗里德里希·基尔(Friedrich Kiel)的门下。这位年届七十的大师被称作艺术学院里精力最充沛的作曲教授。在跟随弗里德里希·基尔学习作曲的同时,帕德雷夫斯基还研修了小提琴和大提琴的课程,从此对乐队中所有的乐器有了全面的认识。
在帕德雷夫斯基于柏林最初认识的一批音乐家里,有位名叫莫里兹·莫什科夫斯基(Moritz Moszkowski)的波兰人。他来自布赖斯拉伐(Breslavia),当时28岁,已是一名相当成功的钢琴家兼作曲家。帕德雷夫斯基这样对弗拉迪斯拉夫·高尔斯基(Wladistaw Gorski,小提琴手兼作曲家,同时也是帕德雷夫斯基在华沙音乐学院学习时的同伴,在之后的篇章里我还会提到他)讲述他第一天到达柏林时的情形:“……我去了莫里兹·莫什科夫斯基家中,他亲切又可敬,热情地招待了我。之后,应他的请求,我弹奏了几首克拉科维亚克和托卡塔。他边叫边把我抱住:‘太棒了!您简直就是天才!您绝对应该在这里举办一场音乐会。要是您愿意的话,我立刻就去找出版商,因为如果这些珍宝只是被留在记事本里,那实在是太可惜了。’至于我的演奏方式——我能想象你一定要冷笑了——也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因为他非常吃惊地问我:‘难道在音乐学院您只是为初级班授课?’我礼貌地点了点头,并问他可否把我引见给基尔先生。他回答我说根本不需要,因为我已经掌握了太多的东西,没有必要再跟随基尔学习了。但我一直摇头,他接着又说道:‘如果您确实非常想去他那儿,我随时都可以奉陪。’次日下午1点,我们一起来到卢佐斯特拉斯92号,停留在写有弗里德里希·基尔名字的大门前。一位彬彬有礼、头顶小帽的老人为我们开了门。莫什科夫斯基向老人解释了我们此行的目的,还补充说在他身边的这个家伙(指我)不懂德语。只听见基尔低声嘟败道:‘这也不算太糟糕。’(……)我首先弹奏了古组曲中的《序曲》。‘非常好,’基尔说道,‘不过现在让我们来听些现代一点的作品吧。’于是我又弹奏了一首谐谑曲。‘很有特点,弹得也很好。’之后,因为基尔和莫什科夫斯基都想听我弹《前奏曲与托卡塔》Op.6,我就满足了他们的要求。我弹错了差不多六十个音符,当我弹完时,基尔却拍着我的肩膀叫道:‘好极了,好极了!精彩的炫技,优秀的技术,从容的触键。’基尔的这番话让我相信,在柏林,人们对钢琴演奏的研究,还真不怎么样。他让我马上(去学校)报到,从周三开始,每周上两次课,每个月支付三十马克作为学费。临别时他又对我说:‘你还应该继续学习一些对位法。’”
对帕德雷夫斯基来说,在柏林的音乐之旅是一次对未知世界的探索。他欣赏了数场由他敬佩的汉斯·冯·彪罗(Hans von Bülow)所指挥的音乐会;第一次听到了勃拉姆斯和圣-桑的交响乐;聆听了比他年长几岁但早已出名的沙尔文卡(Scharwenka)和格伦菲尔德(Grünfeld)的演奏。而在基尔那里,一切都进展得相当顺利。“我已经对海伦娜·高尔斯基女士(Helena Gorska,在下文我会再次提到她)说过基尔对我的好意。但我想告诉你,其实有时候他的热情也会让我觉得尴尬。通常他为其他学生上课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但轮到我时,常常会持续两小时甚至三小时。如果那时正好有其他学生在,他还会让他们去别的房间,礼貌地对他们说:‘你们能够等我一会儿的,是吗?’(……)今天,他邀请我‘吃饭,可是得饿着肚子’,因为饭局时间是下周五。(……)我曾经拜访过的那些出版商,比如希永(Sijon)、西姆罗克(Simrock)、施莱辛格(Schlesinger)、陶德威恩(Trautwein),在和我接洽时似乎都不屑多说一句话。布克(Bock)却恰恰相反,他对我说:‘作者应该有名字。’而我则回应道:‘出版商应该有眼光。’我觉得似乎就是这句话让布克对我产生了愤怒吧。”
帕德雷夫斯基错了。得益于莫什科夫斯基的大力帮助,Bote & Bock出版社的这位雨果·布克(Hugo Bock)为他出版了他的第一批作品(并支付了他200马克),还经常邀请他到家中做客。在布克家,他结识了理查德·施特劳斯,小提琴手约瑟夫·约阿希姆(Josef Joachim)和巴勃罗·德·萨拉萨蒂(Pablo de Sarasate),还有他的钢琴偶像安东·鲁宾斯坦,也就是他在圣彼得堡隐约瞥见的那位坐在马车里的大师。帕德雷夫斯基让鲁宾斯坦听他演奏了《主题变奏与赋格》Op.11以及其他一些选自刚刚出版的《旅行者之歌》Op.8的乐段。鲁宾斯坦对这些作品给予了高度评价,还对他的弹奏水平赞赏有加。以下是帕德雷夫斯基透露给我们的一段对话:“‘您应当创作更多的作品,创作更多的钢琴作品,’鲁宾斯坦说。‘哦,我在钢琴方面实在是无所作为,我连弹琴的时间都很少,’帕德雷夫斯基回答道。鲁宾斯坦摇摇头:‘并非如此。您应当花更多的时间去弹奏,您具有这方面的天赋,我肯定,您将来在钢琴领域一定大有作为。’”如果要用基尔的话来总结这段恭维的评价,那就是:“您应该更努力地学习钢琴,因为您在钢琴演奏上同样具有极高的天赋。”
帕德雷夫斯基没有明说,但我认为我们完全可以设想,基尔和鲁宾斯坦一定是在这个23岁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了钢琴家兼作曲家的潜力,看到了一位几乎只弹奏自己作品的钢琴家的身影。莫扎特、贝多芬、胡梅尔、肖邦、塔尔贝格(Thalberg)都曾以此为业,到了19世纪末,又出现了赖内克(Reinecke)、圣-桑,或者他的新榜样,比如莫什科夫斯基、沙尔文卡和阿尔贝尼斯(Albéniz)。我们很难想象,在一个新人辈出的年代[当时涌现了像绍尔(Sauer)、罗森塔尔(Rosenthal)、德·阿尔伯特(d'Albert)、布索尼(Busoni)等一批比他还要年轻的音乐人],帕德雷夫斯基居然能够在他23岁时就开始钢琴家兼作曲家的生涯。这谈何容易!他没有一张现成的音乐会曲目总表,而且就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学习:“我用了半生的时间才弄明白,钢琴有两种用处:一种是弹奏,另一种是工作!如果你选择前者,那么你将一无所获。你会被自己的情绪和你所弹奏乐曲的情感内容牵绊,在不知不觉中荒废你的一生。你会陶醉于你的情感世界——许多人就是这样浪费着时间——最后一无所获。而如果你选择后者,那么毫无疑问,你会受尽煎熬,你绝不会感到快乐,在你的世界里只会有‘努力’和‘痛苦’。你们看,在青少年时期,我只是弹奏,并没有在工作。我只是在十年之后才开始真正地工作,在这一刻以前(1937年),我都不得不做着艰难的挣扎,因为工作实在是件无趣的事。那时,我实在不明白应该如何去工作。但从一开始我就清楚,应该会有某个人或某样东西强迫我去工作,而不是去弹奏。好,我确实发现了,却是在许多年以后了。”
让我们继续。帕德雷夫斯基可能隐约感觉到,他虽有钢琴天赋,但学艺未精。于是在柏林待了一年后,他又回到了华沙,回到了音乐学院。这回,校方把高级班的学生交给了他来调教。他不负使命,许多家教课程也因此接踵而至。帕德雷夫斯基无疑是一名早期的斯达汉诺夫工作者。在那段时间里,他或多或少学习了所有乐器,以完善他作为作曲家所应接受的教育。此外,他还修读了拉丁语、数学、历史以及文学课程,以完善他所应接受的基础教育。在柏林时,他就已明白自己对于这些基础知识的掌握还远远不够。每天他都要教授九到十个小时的钢琴,而晚上(每天晚上!)还要花费四个小时的时间向四个家庭教师学习这些基础课程。当时他还接受了为报纸撰写文章的差事。当他认为自己可以与那些知识分子相提并论时(同时也积蓄了一定的资金时),他再次去了德国留学。那时,弗里德里希·基尔已身患重病,于1885年去世,所以他改投到了海因里希·乌尔班(Heinrich Urban)的门下。这是一位理论家,并且在几年后也成为旺达·兰多芙斯卡(Wanda Landowska)的作曲老师。
跟随乌尔班完成学业后,帕德雷夫斯基回到华沙,在塔塔山山间的小镇扎科帕内(Zakopane)度过了几周假期。在那里他结识了波兰的一位著名演员——莫捷耶夫斯卡(Modjeska)夫人。后者在听他弹奏了自己的作品后,极力支持他去克拉科夫举办一场音乐会,并保证她本人一定会参与其中。公众因为莫捷耶夫斯卡的名声从各地云集而来,而帕德雷夫斯基不仅取得了巨大成功,还攒到足够的报酬来支付他去维也纳向当时最著名的教授——波兰人西奥多·列舍蒂茨基(Theodor Leschetizki)求学的一切开支。于是,帕德雷夫斯基动身去了维也纳。那是1884年的秋天。